喬府老家主的書房,喬青是第一次來。
甫一進門,一股尊貴之氣便撲面而來,這偌大的書房足有一個偏廳那麼大,最前方一張檀木寬案長達丈餘,寬案之上,一方龍飛鳳舞的匾額肅然懸掛,其下蓋着開國先皇的赤紅玉璽。四面牆上陳列着數不盡的御賜之物,樁樁件件來自於歷朝歷代,囂張地彰顯着這御醫世家在大燕的地位,開國元老,不敗家族!
喬青簡直懷疑,便是御書房也不過如此了。
這些東西原本應是放在陳列室內妥善保管的,據說幾十年前有一位家主出了這麼個餿主意,全數搬到了書房內沒日沒夜欣賞着。這也能看出,喬家在大燕數百年,越是近些年,越是囂張的沒了譜。
不由得,她腦中浮現出了宮琳琅和宮無絕的身影。
那樣的兩個人,一個看上去放蕩不羈實則鋒芒暗藏,一個直接就霸道桀驁沒的說,豈會容得下這越發不知分寸的喬家?
喬青心下冷笑,面上不露分毫:“爺爺。”
“嗯。”喬延榮從寬案後擡起眼:“這是蘭老將軍和蘭家公子。”
喬青這才轉向書房內另外兩個人,年過六旬的老者面容剛正,坐姿巋然。和喬延榮的陰沉不同,蘭震庭雙目熠熠清明而銳利,就連臉上生出的皺紋都一條條筆直,帶着軍人的硬朗和剛直!而他的身邊,清秀白淨的少年小媳婦一樣的坐着,垂頭斂目,恨不得把腦袋縮進衣領子裡。喬青眸子一閃,瞬間認出了這少年的身份,沒想到他竟是振國大將軍的兒子!
蘭震庭一生戎馬,雷厲風行,年近五十才老來得子,這十幾年來卻從未聽說過蘭家小公子的任何消息。世人只以爲那蘭蕭韜光養晦只待合適時機一飛沖天,再續蘭老將軍沙場雄風。
誰會想得到,竟是這麼個弱不禁風的小子?
就是不知這蘭蕭今日穿的,可是大紅褲衩?
忍不住把目光朝他下身飄去……
少年一抖,使勁兒夾緊了腿。
看他哆嗦的篩子一樣,估計又要哭了,喬青立馬把視線收回來:“蘭老將軍有禮,蘭公子有禮。”
迴應她的,是蘭震庭一聲撇頭冷哼。
“喬九公子……”蘭蕭紅脣微張,一聲弱弱的問候還沒說完,蘭震庭瞬間回頭瞪他一眼。蘭蕭又是一抖,嗓音帶着顫兒,硬是把後面倆字給憋了出來:“有禮。”
喬青噗的笑出聲,在蘭震庭的虎目瞪視中,又憋了回去。
喬延榮亦是一副無法理解的模樣,一雙渾濁的眸子不着痕跡的打量着蘭蕭,帶着幾分幸災樂禍。蘭震庭爲人迂腐又執着,在朝時便和喬家作對,到了他卸甲之後,大把的門生武將又死死咬着喬家,整一羣瘋狗!
這會兒見着威武的藏獒生了個吉娃娃,別提有多爽了!
“小九,今日蘭老將軍來此,專程詢問昨夜煙雨樓之事,聽說你也在場,就給老將軍一個解釋吧。”喬延榮清了清嗓子,眼中閃過抹鄙夷,假惺惺道:“蘭公子的貼身衣物,是如何到了別人手中的,你必要給老將軍一個說法。”
看着臉色難看的蘭震庭,喬青心下明瞭,這是爲了紅褲衩興師問罪來了!
“是。”她點頭道:“蘭老將軍,昨夜煙雨樓中,小侄在後臺爲無紫姑娘伴奏一曲,得公子相問,有過一面之緣。後無紫姑娘拍賣一夜,玄王爺以十萬兩高價相得,沒成想玄王竟是一個愛琴之人,這十萬兩銀子卻是爲了小侄而擲。小侄本非琴師,如此之下難免傷及喬府臉面,遂出言婉拒。後來,小侄與王爺打了個賭,若輸了便去爲王爺撫琴一夜,若是贏了,此事則一筆勾銷……最後,小侄便忽然想起了有過一面之緣的蘭公子,隨口提議賭蘭公子貼身衣物的顏色。本想着蘭公子親自告知便罷,倒是沒料到當時已值午夜,整個煙雨樓中氣氛已是熱烈非常,衆人竟一哄而上將公子的貼身衣物取了下來驗明真僞。”
喬青三言兩語把前因後果說了個明白,口口聲聲不忘加上王爺二字。感受着蘭震庭一眼一眼瞪過來的目光,她從容淡定,滿目真誠:“我不傷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此事卻是小侄疏忽了……”
蘭震庭只想用柺杖敲死眼前這不要臉的小子!
“放屁!”
他不但這麼想了,也這麼做了,手中柺杖一揚,照着喬青的肩膀就打了下去!
站在門口的喬福一驚,袖袍暗動,正要阻止的手被喬延榮一眼定了下來。他瞬間明白,這正是一個試探的好時機,既然一直懷疑這喬九可能是在韜光養晦,就看看她到底會不會出手,人在突發狀況下的下意識反應最是無法僞裝。
這時間說來長,實際也只有一剎那。
柺杖在半空劃過凌厲的弧度,眼看着就要敲上喬青肩膀,書房中蘭蕭一聲尖叫,嚇得喬青一個哆嗦,看那蘭蕭臉色慘白慘白竟然嚇暈了過去,這等節骨眼上還有功夫在心裡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柺杖敲的是老子,你暈個屁!
同一時間,一股勁風從巨大的寬案後射出,正正在那柺杖上一攔!
只這麼一攔的功夫,蘭震庭冷哼一聲,便見眼前少年雙目微閉,高高的昂着頭,絕美的面容上淡定如初竟是分毫懼意都沒有!他雙目一閃,心下讚賞浮上,這氣魄……
好小子!
好一個視死如歸的小子!
蘭震庭收回手裡的柺杖。
喬青猛地睜開眼,一雙黑眸清亮乍現,如夜色中最爲璀璨的星子一枚,讓人不敢逼視:“蘭老將軍,昨夜之事小侄已說得清清楚楚,一個巴掌拍不響,打賭的並非我一人,動手的也不是我!你不去找當朝玄王爺說理,卻偏偏揪住我這個廢物不放……呵,從來聽聞蘭老將軍剛正不阿,不懼權貴,果然聞名不如見面,倒是讓小侄見識了一朝振國大將軍的風骨!”
言語錚錚,鏗鏘如鐵。
輕緩的嗓音在書房內流動,帶着無與倫比的犀利,讓房內四人俱是一怔,神色各異。
喬延榮和喬福對視一眼,同時放下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心。如果她一直以來真的在僞裝,那麼這等時刻應該裝下去纔是,裝顫抖,裝懦弱,一裝到底。然而她沒有,這分明是一個怒極之人的最正常表現,果然兔子急了也咬人麼?下意識的反應是騙不了人的,他們可不認爲這喬青早就料到這是一個試探,更早就料到他們會出手相救,並且將一切都算無遺漏,這麼短的時間裡連對應蘭震庭的反應都表現的分毫不差。
如果真是如此,那眼前的少年……
也太過可怕!
和喬延榮喬福的放心相比,蘭震庭卻是心下更爲激賞。
在軍中生活了一輩子的他,這一生欣賞的便是鐵血之人。他爲人耿直,脾氣亦是火爆,大燕之中,盛京之內,朝堂之上,誰敢和他這麼說話?便是當今皇上也念他忠心給予幾分薄面,只有眼前這個少年,冷笑森森滿目凜然!
即便他是個衆所周知的廢物,可就單單這份非凡的氣度,就讓他心下喜歡起來。再一看身邊嚇暈了的蘭蕭,蘭震庭只如吃了個蒼蠅一般,心裡彆扭的不是滋味。
老子這是造了什麼孽!
咋就生了這麼個熊包!
他鬱悶扭頭,明顯對蘭蕭這膽子比貓小的德行習以爲常。瞪一眼喬青,冷哼道:“巧舌如簧。”
這明明是一句諷刺,一般人若是聽見必定冷着臉反譏一句,可到了心理無比強大的喬青耳朵裡,就硬生生轉化成了讚美。她眨眨眼睛,絕美的面容上泛起絲絲紅暈,一臉小羞澀:“蘭老將軍過獎。”
蘭震庭又想打人了!
喬延榮心下暗笑,這廢物雖然沒什麼用,對付起這種火爆獅子倒是有一套。留得好,留得好,若是當年一狠心殺了她,豈會見到這老東西吃癟的一面?瞧瞧那張臉鐵青鐵青的,連皺紋都變扭曲了。
心裡爽的不得了,喬延榮咳嗽一聲,正要象徵性的勸慰幾句。
忽然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喬福打開門,有下人站在書房外稟報:“老爺,名姬無紫姑娘在府外求見,說是……說是……”小心翼翼擡眼看了看立在房中的喬青,才一臉崩潰的閉上眼,一股腦接着道:
“說是惟願跟在九公子身邊,爲奴爲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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