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

采薇和沈太妃這一聊就聊到了四更天,直到聽見外頭四下更鼓聲,太妃才忙催着她回去睡覺。

心事已解,再無糾結,這一夜雖睡得晚,但采薇卻一夜無夢,睡得極好。接下來在穎川王府中住的日子,真是愜意舒心極了,或是在沈太妃的內書房裡看書,或是同太妃說古論今,只恨日頭落得太快,一日還沒怎麼過呢就又過去了!

采薇雖極喜歡這樣的日子,可到了九月初八,她仍是跟太妃請辭,說是第二日是重陽節,她該回去安遠伯府那邊,好伴着外祖母過節。

沈太妃雖也捨不得她,但也沒留她,命人備好車轎,命溫嬤嬤親自送了她回去,說過些時候再接了她來住。

采薇回到安遠伯府,將沈太妃給她備下的各樣禮物一一送至各房長輩處。這走了一圈下來,發現不但府裡她幾位舅舅舅媽重又對她親切有加,就是下頭的僕婦們也都對她恭敬了許多。

吳家姐妹待她是更顯親熱,倒是趙家姐妹待她一如既往,宜蕙一向待她不錯,宜芳病雖好了,仍被關在房中見不上面,至於宜菲,是隻見得自已好見不得別人好的,沒少對采薇冷嘲熱諷。

采薇才懶得理她,一聽她話音不對,直接就轉身走人,懶得去跟她白廢脣舌,就是說贏了她,贏了這樣一個對手也沒什麼可值得得意的。

重陽節平平淡淡的就這麼過去了,跟着十月初一宜芳便出了閣,臨出嫁前一晚,姐妹們去看她,一見了她面,都有些認不出來。

眼前這女子哪還是兩個月前那個美麗動人的溫婉少女,瘦了足有一圈,眼中沒有半點新嫁娘的喜悅嬌羞,人也有些木木的,跟姐妹說了幾句話後便再無話可話,只是呆呆坐在那裡出神,時不時看上吳婉和采薇一眼。

吳婉本對她拋下自家哥哥另嫁他人頗爲不滿,可一見她如今的形容,震驚之餘也對她起了幾分同情之意,本還想說上兩句話刺她一刺,也再說不出口,悶悶的坐了一會兒,便拉起采薇說要告辭先回去了,讓她們幾個堂姊妹好再說些梯已話。

宜芳親自將她們送到屋門外,張了張嘴,最後卻仍是什麼也沒說,只是低低了說了一句,“大家各自保重罷!”不知她這一句“大家”是否連吳重也含在了裡面。

因是宜芳大喜的日子,她母親大太太總算沾女兒的光,被從小佛堂裡放出來三日,應酬陪客。她幾個妯娌二太太和五太太原就和她淡淡的,現下就更是不怎麼願意和她說話。倒是那二房的胡姨娘常瞅着二太太不在,湊上來跟她說上兩句話兒,話裡話外不住的羨慕她家芳姐兒攀了門好親,能如此風光的嫁到那樣兒的好人家去。

大太太便笑道:“我家芳姐兒這算什麼好親,不過是嫁給個六品的指揮,還是續絃,人家前頭還有個女兒,哪兒比得上你們太太的蕙姐兒,一嫁過去就是興安伯世子夫人,那纔是真正的好親事哪!聽說十一月的時候,蕙姐兒也要出閣了,等辦完了她的喜事,就輪到你的芬姐兒了!”

胡姨娘愁眉苦臉道:“我那芬姐兒如今連個親事都還沒說下來,哪兒就能輪到她呀!”

大太太便故作詫異道:“不會吧,二太太不是老早就給你們芬姐兒相看上了,怎麼到了這會了還沒定下來,別是可選的好人家太多,挑花眼了吧!”

胡姨娘早在心裡不知抱怨了多少回,此時便忍不住跟大太太吐起苦水來,“我們太太成日家總說要給芬姐兒找一門好親事,好報答她救了蕙姐兒的大恩,可這挑來挑去的,太太挑中的人家我看不上,我看中的太太又看不上,一來二去,就耽擱到了現在還沒定下來。”

“選了這許久,就一戶合你們心意的都沒有?”

“唉!”胡姨娘先嘆了一聲道:“好些個門弟高貴的嫌棄我們芬姐兒是庶出,太太雖選了幾個今年新中榜的進士,可都是那三甲的同進士,只混了個八品的小官,且家中都是那等寒酸人家。太太雖說他們家中清貴,可那等小門小戶的貧寒人家,又沒多少俸祿,怕是還要指着芬姐兒的嫁妝過日子呢,我自然是不答應的。倒是有一家家中富裕的,偏太太又看不上,說是好好的閨女憑什麼嫁過去給人做填房後媽。”

這末一句可是狠狠刺了大太太一下,她看了一眼狀似無覺的胡氏,也不知她是故意這麼說出來諷刺自己呢,還是順口將二太太說過的說給講了出來。

她因心中不悅,便道:“說到底,芬姐兒是從你肚子裡掉出來的肉,這親閨女的婚事你不多上些心,還能指望誰去。十一月蕙姐兒出閣,到了十二月,那定西候爺從邊關回來,閤府又得操辦宜菲的婚事了,總不成讓那排行最末的五丫頭搶在了你的芬姐兒前頭吧?更何況——”

大太太瞅了瞅見四下無人,便跟胡姨娘小聲道:“我是見姨娘是個明白人,也是跟你投緣,才告訴你知道,讓你多留個心眼。怕是你還不曉得吧,這府裡現下可是艱難得很,內囊早已空了,日常用度還要靠我媳婦的嫁妝貼補!這回我們芳姐兒出嫁,因我被送到了那小佛堂裡,嫁妝也是我媳婦替她操辦的,等我昨兒出來一看,這才知道老太太爲什麼要將我給關到佛堂去,便是好讓我不能在邊上盯着,由着她胡亂從庫裡撥些破爛物事就充做是公中給芳姐兒的一萬兩嫁妝!”

“我那媳婦年紀輕,不省事,如何是老太太的對手,還以爲老太太多給了她好些東西,其實都是些什麼破爛田產,陳舊擺設,說是給了一萬多兩銀子,實則真正算下來總共才值五千多兩銀子。要不是我那媳婦用她的嫁妝給添補了些,實在是不能拿出去見人的!”

她被放出來後,頭一件事就是去查看宜芳的嫁妝,這一看之下,險些沒將她氣個半死,深恨太夫人太過薄情奸詐,竟這樣苛待她孫女。只是再怎麼氣惱咒罵,也已經來不及再做什麼,只能跟胡姨娘在這裡抱怨幾句。

“那照太太這樣說,蕙姐兒的嫁妝府裡也沒給她多少?”胡姨娘頭一個想到的便是公中給了宜蕙多少嫁妝。

“哼!”大太太冷笑一聲,“宜蕙那丫頭可是老太太的嫡親孫女,老太太早替她想得周全極了,早在四老爺從二房手裡把爵位搶過來時候,她就拿絕食來逼着四老爺硬是先把蕙姐兒的嫁妝銀子給了出去,還不是一萬兩,藉口說是她嫁的門第兒高貴,硬是要了兩萬兩的銀子過去,讓你們太太收着好給蕙姐兒準備嫁妝,再加上你們太太自個的嫁妝,怕是蕙姐兒總共的陪妝不下三、四萬呢!”

“你也別替那蕙姐兒操心了,人家哪兒發愁這個,倒是多替芬姐兒想想,她的婚事可一定要搶在宜菲那丫頭的前頭。不然你想啊,等這府裡的姑娘都出閣了,就剩下你的芬姐兒,那時候府裡還能拿得出什麼好的來給她做嫁妝,雖說按例芬姐兒只能得着五千兩銀子的陪嫁,可依府裡現在的景況看,便是這五千兩嫁妝怕是也難啊!”

胡姨娘頓時急道:“太太您說得極是,我這心裡早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得不行,我也想早日給芬姐兒定下來,可這要想定一門好親事真是太難了!”

大太太忽然心念一動,笑道:“哪裡就有那麼難了,現就有一門好親擺在你面前,就看你有沒有膽子敢去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