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左相夫人這一嚷嚷,太夫人立時想了起來,面前這位沈夫人,可不正是故太師沈大學士的獨生愛女,曾做過懿德太子妃,現成了穎川王太妃的沈太妃嗎!

在座其餘幾位曾見過沈太妃的夫人也都紛紛站了起來,都是萬想不到這位一向喜歡深居簡出的穎川王太妃竟會突然跑到這安遠伯府裡來,且連太妃的服飾都沒有穿戴,竟就打扮得跟個一般大戶人家的太太似的就出門來了,實是唬了她們一大跳。

雖說那穎川王至今還困在京中,不曾就藩,且手中半點實權也無,可聖上一向優待他們母子,況這位殿下畢竟是先太子的親生兒子,如今聖上已年過四十,膝下卻只有一個皇子,才只有四歲大,聽說一向體弱多病,因此極少見人,若是再有個萬一,那上頭那把椅子還指不定是誰來坐呢?因此諸位夫人驚訝過後,趕忙紛紛朝沈太妃行起大禮,口稱“見過穎川王太妃殿下!”

沈太妃一面點頭還禮,一面微笑道:“諸位夫人快快請起,我今日不過是微服出來走動,諸位實無需如此多禮。”

她一面說着,一面早親手扶起羅太夫人,笑道:“老太君就更無需多禮了,我這采薇侄女在貴府上住了這三年多,真是有勞府上費心了。”

太妃此言一出,旁人猶可,獨安遠伯府的衆人都有些不明所以起來,這周采薇不是無親無故的一介孤女嗎?怎的竟還和這堂堂太妃沾親帶故起來?

便是周采薇自已也是驚訝極了,讓她吃驚的倒不是這位“沈夫人”的真正身份,她早覺得這位夫人定非常人,而是這穎川王太妃在衆人面前竟仍稱她爲侄女,這師侄和侄女總有些不一樣吧?

太夫人已問了出來,“難不成我這外孫女兒竟和太妃有親不成?”

沈太妃笑道:“若細算起來,她確是我的一門親眷。她父親周狀元曾拜在先父門下,這老太君想是多少知道的。”

太夫人點點頭,“若非得了故沈太師這位明師指點,我那二女婿怕是也不會高中狀元,只是……”只是這一層關係似乎還算不上是親眷吧?

哪知沈太妃卻不往下說了,轉而問了采薇一句有些奇怪的話,“薇丫頭,你有幾位祖父?”

采薇想也不想便答道:“回太妃,小女共有兩位祖父,一位是先父的父親大人,另一位則是先父的義父大人。”

她父親還在時,每年祭祀的時候除了祭拜她周家的先祖外,還會再擺上一道靈位祭拜一番,難道自己這位義祖父是沈太妃的什麼親人不成?

就見沈太妃看着她笑道:“我有一位舅父,平生最喜遊歷天下,他雖終生未曾娶親,卻於暮年時收了一位義子爲他養老送終,他對這義子視同親生,臨終前手書一封薦了這義子到了先父門下,苦讀了一年,便於次年春闈接連中了會元、狀元,名揚天下。此人是誰,便不用我再多說了罷!”

安遠伯府衆人都跟聽天書一樣,不想她二人竟是這樣攀上親的?采薇卻是納悶爲何父親跟自己說了那許多義祖父的趣聞軼事,卻從不曾跟她說過和沈家這一層的原委,也不知杜嬤嬤知不知道此中詳情?

她忽然想起來,三年多前她送鄒、耿二位叔叔回川之時,囑咐她的那一句,“雖我兩個去了,但你在這京城裡也不是再無所依,自有別的依靠。”看來這話中所指的“依靠”多半便是這位沈太妃了,只是她爲何三年前不言明,卻在此時於人前挑明瞭和她的這一重關係?

就見沈太妃笑看向她道:“采薇侄女可是正在心裡頭怪我爲何這早晚纔來和你相認?因我這十幾年來和親戚們都是少有來往,連邸報也不怎麼看,因此竟不知你父親已在三年前故世了,更不知你竟到了這京城裡來,還是前些日子聽黃夫人說了,我才知道你的音訊。便想既是你及笄的大日子,我這個做表姑的,少不得要來觀觀禮,順道認了你這個侄女。”

采薇眨了眨眼睛,見她新認下的表姑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一臉的真誠坦然,便也笑盈盈的福身行禮道:“侄女見過表姑,侄女一向以爲除了外祖家再沒有一個親人了,不想今日竟能得見表姑,還請表姑受侄女一拜!”

沈太妃安然受了她這一禮,從袖中掏出一枚玉佩道:“先前那枚玉簪是賀你及笄的,這個玉佩纔是表姑給你的見面禮。”

有那心思活泛的夫人見穎川王太妃新認了個侄女,便也湊上來道:“太妃這位侄女真真是好相貌,且這通身的氣派……”一面說,一面或從頭上拔下枚簪子,或從手上抹下個鐲子來,紛紛將見面禮送到采薇跟前。

看着一衆夫人小姐紛紛上前對周采薇示好,太夫人對此自是樂見其成,只把趙宜菲氣得臉都有些發青了。原以爲今日是她最風光的一日,這麼多京中頭等尊貴體面的夫人小姐都來參加她的及笄禮,再看周采薇那邊,只有三個外客,寒酸的要死,可誰能想到那其中一個女客竟會是穎川王太妃,這太妃竟還七拐八彎的成了她表姑。

就這麼片刻的功夫,那周丫頭就又搶走了原屬於她的所有風頭,讓她焉得不惱不恨、不怨不怒!

見沈太妃帶着采薇好容易才和一衆夫人小姐廝見完畢,太夫人忙請沈太妃上座,不想沈太妃卻笑道:“那邊角上早給我們留好席位了,就不勞動諸位夫人再給我騰出個上首的席位來了。”

太夫人往那右手邊最下手一看,心中自也惱怒她們竟這般冷待采薇這邊的賓客,只得勉強笑道:“那是她們先前不知道太妃這等尊貴的身份,竟就這麼胡亂安排了席位,看我回頭不教訓她們,還請太妃上座。”

原本上首兩席坐的是左相夫人和定西候太夫人,羅太夫人在右側下手相陪,如今沈太妃既被認了出來,她是王太妃的品級,於今日這一衆人裡最爲高貴,自然是當居首席。

左相夫人孫可心忙起身,親自來扶她道:“老太君說的是,還請太妃娘娘上座,娘娘身份尊貴,哪裡是我們比得了的,還請娘娘快坐在這裡!”將她硬是扶坐在定西候太夫人已讓出來的左邊首席上。跟着又將定西候太夫人按在了右邊席位上,她自己則去了左邊下手坐下。

這無端降了一個位次,從上首落到了次席上,左相夫人心中實是有些不悅的。可上頭坐的那兩位貴婦,那穎川王太妃雖是她舊主孫太后極不待見的,可是她家相爺卻一再跟她叮囑過萬不可得罪了那懿德太子一系。至於那定西候太夫人,因相爺近日正在極力拉攏她那既有兵權又會打仗的兒子,自然也是要盡力討好的,不然她做什麼吃飽了沒事做當起媒婆來了,想要撮合定西候和宜菲的婚事。

這一番重整坐次,又花了一盞茶的功夫,一時數名伯府的媳婦丫鬟不住的往來席間添酒上菜。衆位夫人不過隨意略用了些酒飯,少時,菜已四獻,湯始一道,大家便更衣到後堂去坐着吃茶。

沈太妃將采薇叫到她跟前,問了她幾句話,便向羅太夫人笑道:“雖我晚了三年才知道我這侄女的下落,可只要一想到她這三年是在她親外祖家過的,這心就放了大半。跟在親外祖、親舅母身邊過活,自然要比跟着我這個表姑要好得多了!”

有了今日這兩場及笄禮的對比,沈太妃這話怎麼聽都像是在明褒暗貶,讓羅太夫人的老臉也禁不住略有些發燒,只得道:“太妃過譽了,若是這孩子能跟在太妃身邊幾日,那纔是她的福氣呢!”

“我可就等着老太君這句話呢!不瞞您說,我看着這孩子是越看越愛,有心想接她到我府上去頑上幾日,又怕老太君心裡頭嫌我來跟您搶外孫女。既老太君這樣說,我少不得明日就派了車轎來接我這侄女。”

邊上有些夫人聽到太妃這話,不由得心中一動,想到太妃那兒子穎川王,都有二十了吧,因太妃說他體弱多病,命裡不宜早娶,至今還不曾定下個王妃。聽說這些日子前朝有些大臣又上摺子,提起懿德太子留下的這兩位郡王該當婚配之事,難不成這太妃今兒突然跑來認下一個沒什麼血親關係的侄女,就是爲了給配她兒子?她那兒子可不是她親生兒子,若能讓自己侄女做了王妃,自然於她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就連安遠伯府這些人心裡頭也犯起嘀咕來,該不會這周姑爺給他女兒定下的那門親事就是穎川郡王吧?

便是自以爲已知道和采薇定親之人是誰的宜菲和柳姨娘,心裡也免不了起了幾疑惑。尤其當宜菲想起來,周采薇明知她跟曾太太說了她些“好話”,卻仍是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更是有些吃不準這周采薇到底是跟哪戶人家定下的親事。

若竟是這穎川王府的話,那她就更不能讓這門親事做成,不然等周采薇嫁了過去,成了穎川王妃,豈不是比她這個候夫人還要高上一頭,這讓她如何能忍。

也不知她交待那兩個蠢貨的事,她們辦得怎麼樣了,這都快兩個月了,還不見什麼動靜,今日可是個大好的機會,只要能拿到那件東西,管她周采薇和誰定親,她都能想法子攪黃了它。到那時,看她還能再像今天這般得意?

在伯府裡一干人等看來,今日這周表姑娘可真是鴻運當頭,得了太妃這麼一門貴親,真真是風光無比,沒見把五姑娘那邊都一下子給比了下去,還不知她心裡怎生得意呢!

實則采薇心裡歡喜雖歡喜,但在這一重喜事之外卻還另有一重隱憂。她請黃夫人做她笄禮的正賓時,也是一道送了帖子給曾太太的,不想她說是身子不適,推辭了沒來。

今日杜嬤嬤悄悄跟黃夫人打聽了一下,到晚間跟采薇一說,她才知道,原來這些日子,曾益在朝堂上頗爲不順,先是被同僚排擠進了讒言降了一級。跟着也不知爲何在公事上出了件差錯,罪責都在他一人身上,已被停職待辦,還不知吉凶如何。曾太太也是因爲擔心兒子的仕途,犯了些舊病,因此不能前來。

采薇一面解去外衣,一面在心裡頭思量,若是明日穎川太妃當真派了人來接她去王府,她要不要跟太妃提及曾家的事?

她正在猶豫,忽然發現她今日似乎又遇到了另一件倒黴的事,她一直戴在頸中她父親親手爲她雕的玉鳳,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