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女兒的頭兩個月,采薇簡直每天都活在地獄之中。
她始終無法接受女兒已經離她而去的這個悲傷事實。她看着女兒睡過的小搖籃,玩過的小布偶,還有自己親手給她做的小衣裳,總覺得下一刻,會從屋子的某個地方傳出幾聲熟悉的啼哭,她的香香軟軟的寶貝咿咿呀呀地叫喚着,張開小手要她抱抱……
可是這一切只在夢境裡纔會出現,即使是在夢裡,當她伸出手去,眼看就要抱到她的寶貝時,她的寶貝也會忽然消失不見,有時化爲一股清煙,有時是被一個惡魔抓走,她一次又一次的從夢中哭醒,爲着她永遠失去了的寶貝。
那些傳言都是真的,元嘉帝獨寵的周皇后因爲傷心愛女之死,每日以淚洗面、夜不能寐,漸漸哀毀銷骨、病體沉沉。
秦斐見不得她每日對着小公主的遺物黯然神傷,暗自垂淚,想要命人將小公主的遺物盡數收了起來,卻被采薇一次又一次的攔了下來。他用盡所有的辦法,陪着她一塊兒哀悼愛女的離世,給她念她最喜歡的書,帶她去麗江散心,每天都尋來各種她喜歡的東西送她……
可是這些全都沒有用,采薇依然沉浸在喪女之痛當中而無法自拔。於是秦斐一咬牙,不顧采薇的反對硬是把小公主的所有遺物全都給鎖到了一個箱子裡。
於是帝后之間爆發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爭吵。
“你爲什麼要把珠兒的東西收起來?我如今已經再見不到她了,便是看着她這些東西也是好的,你連她的東西都不讓我看嗎?”采薇憤怒不已地衝着秦斐叫喊道。
秦斐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好聲好氣地勸她,氣呼呼地道:“再不把這些東西收起來,你眼睛都要哭瞎了!我已經沒了女兒,總不能再沒了你!”
“你以爲見不着這些東西,我就再不會爲女兒傷心落淚了?珠兒是我懷胎九月,千辛萬苦才生下來的,她對我有多重要你根本就不知道?她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她沒有在你肚子裡待上九個月,你根本就沒有體會過那種母子連心,和肚子裡的寶寶融爲一體的感覺,所以你能這麼快的走出喪女之痛,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采薇說到後來淚水又涌了出來,一口氣沒緩過來,劇烈咳嗽起來。
秦斐急忙把她半抱在懷裡,替她輕拍着背部。候她咳聲漸息,一邊輕拭她頰邊的淚痕,一邊道:“雖然珠兒並不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可她是我的頭一個孩子,便是咱們往後再有了孩子,也及不上她在我心裡的份量。可是我這個當爹的不但沒爲她做過什麼,還沒能護住她,我這心裡難道就好受?或許我心中之苦及不上你這當孃的一半,可是阿薇,咱們夫妻一體,看着你這樣心痛,我只會陪着你一起痛,你一天沒能從喪女之痛裡走出來,我也走出不來。”
“阿薇,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親人離去、友人反目,總不會一直順風順水,不曾經歷過半點傷心苦痛。但只要我陪着你,你陪着我,咱們夫妻兩個始終在一起,不論遇到什麼,總有我陪你一起挨着,便是再多的苦痛傷心,總能熬得過去。只要咱們好好活着,珠兒也就在咱們心裡好好地活着,永永遠遠地活着!”
采薇將頭埋進他懷裡,放聲哭了起來。秦斐也不去勸,由着她大放悲聲,將心底的傷痛盡皆宣泄出來,只是不時也將他眼角滑出的幾點淚水抹去。
過了好半晌,采薇才止住哭聲,哽咽道:“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怕我再這樣下去,身子承受不住,我自己也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可,可是我……”
秦斐將她身子扶起,直視着她的眼睛道:“阿薇,若是你的身子垮了,誰來幫我一起找出害了咱們女兒的兇手?”
“兇手,你是說……”采薇原是極聰明的一個人,只因痛失愛女,才一時之間沒想那麼多,畢竟自從女兒出生之後,無論是她還是秦斐對照料小公主的一應宮人奶母都是精挑細選,一應飲食起居都是小心的不能再小心。況且從古至今,小兒的夭折率一直極高,便是皇家也不例外,別說一歲不到的孩子了,就是長到五、六歲一樣有生病夭折的。
再者她的珠兒出生後瘦瘦小小的,太醫也曾說過,說是小公主早了些天出來,怕是先天有些弱,她心中隱隱覺得是自己之前服的假死藥傷到了孩子,也是因爲這份自責,她纔在失女之後這般痛苦難當,無法自拔。
秦斐初時也是隻顧着難過去了,再後來一顆心全放到采薇身上,擔憂她的病體,也沒往這上想,他自認他對女兒防護得極是嚴密,應當再沒什麼空子可鑽,況且他後來也曾細細問過照料小公主的所有宮人,確實沒發現任何異狀。還是後來他聽人說起崔左相的病竟是一天天好了起來,他才隱隱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這老賊病重之時,自已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想着他活不了多久,自己還好心讓他兒子回來見他最後一面。結果新年剛過,自己的寶貝女兒就沒了,妻子也病重,這老賊反倒是越活越精神了,這裡頭莫非是有什麼因果?而這因果究竟是天意還是人爲?
“太醫當日趕過來時,珠兒已經沒了脈博,診不出來什麼,當時咱們都以爲是突發的小兒急症,後來我又問了太醫,可有什麼有毒之物服食後會出現珠兒當日的那些症狀,結果太醫列出了一長串單子,裡頭甚至還有些常見的食材。”
“你是說珠兒是被人暗中下了毒?可是……”采薇本想說珠兒和她身邊的宮人都已經審問過了,並不是她們做下的,還能有誰能夠接近珠兒,但才說了兩個字,她就想到了其他幾個人。
除了坤寧宮中的宮人外,還有幾個時常陪伴她的人也是能夠接近小公主的,一個是吳婉,還有四個則是宜芝母子,和她母子帶着的丫鬟奶孃。
而在這五人當中,後四個人的可能性更大。采薇回想着這些天來宜芝勸慰她的神情,在心裡搖了搖頭,就算女兒真是被她們四個崔家的人害了,她的芝姐姐應當也是不知情的,只怕是被人暗中給當了槍使。
“阿薇,”秦斐將她鬢邊一縷散發攏到耳後,“如果咱們女兒之死當真和崔家有關,那你若是再這麼病下去,再也……,那隻怕是正中他們下懷!”
采薇心中一凜,頃刻之間便明白了秦斐的意思。
“這些天,我沒什麼心思去理會前朝的事兒,結果崔相那老賊明面兒上是告假養病,實則背地裡又不安份起來,稅收上很是有些不順。”秦斐見終於把她的心思從女兒身上拉了出來,趕緊又補上幾句。
采薇想起秦斐先前跟她說過,若想理順先前一團糟的朝政,崔相是一定得下臺的。可是這老狐狸執掌朝堂二十餘年,乃是燕秦的頭號權臣,手上既有勢力,爲人又狡猾精明、滑不溜手,不但一時之間扳不倒他,反倒小心再小心還是連女兒都叫這老賊給害了。可是就算他們現下有了這個懷疑,卻又有什麼證據能證明呢?
采薇凝神想了一想,心裡漸漸有了一個主意,一個引蛇出洞,或許能將死崔相,藉機將崔黨一網打盡的主意。
“阿斐,你說,找個人來給我沖沖喜如何?”她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