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其實采薇每日忙些什麼,秦斐便是再忙,也全都瞭如指掌,只是他一來怕采薇無聊,二來見她每日只費兩個時辰的腦子,三來他知道改良火器一直是采薇的一個心結,便也由着她去了,甚至還隔三差五的把火炮營造司的司長陳與階請來同她們一道商量。

他又再三囑咐苗太醫照看好她的身子,每餐都給她用不同的藥膳來補身子。

苗太醫點頭答應了,開出來的卻是兩張藥膳單子,說是王妃也這樣囑咐過他,逼着秦斐也每日吃藥膳來補身子。

其實便是采薇沒囑咐他,他也必會精心照料好秦斐的身子,國中局勢的種種動向,他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無論是閔王、桂王紛紛僭越稱帝,潞王降賊、魯王敗逃,還是麟德帝尚在人世,在他看來,全都於大秦國勢無補。

能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驅除韃虜、中興大秦的除了眼前這位臨川王秦斐,再不做第二人想。

可到了六月裡,就連苗太醫也開始替秦斐擔起心來,因爲此時秦斐所面對的局勢竟是前所未有的險惡。

采薇自然也覺察到了些什麼。這一日,她並沒有如往常那樣在房裡等着秦斐回來陪她一道用膳,而是親自將飯菜裝在食盒裡,拎着去了秦斐的書房。

等到夫妻二人用完了晚膳,漱過了口,又閒話幾句,不等采薇想好要怎麼問他,秦斐就已經主動開了口。“你想問什麼,只管問便是,無論你問什麼,我都再不會瞞你。”

采薇卻有些不信,“此話當真?”

秦斐苦笑,“咱們夫妻總是心意相通,便是我想瞞,難道就瞞得過你嗎?”

采薇一想,這倒也是,先前她雖不滿秦斐不再讓她操心國事,可之所以沒纏着他一個勁兒地打破砂鍋問到底,也是因爲她能感覺得到不管局勢好壞,總還在秦斐的預料之內,他自有應對的法子。

可是這一次,她卻感覺很有些大事不妙,似乎當前的情勢已超出秦斐所能掌控的範圍,連他也沒有把握可以應對。

采薇想了想,說道:“你從頭講給我聽好不好?”

秦斐自然知道她說的從頭指的是什麼時候,便道:“好!”

“當日你在浙江,只知道潞王僭越稱帝,魯王監國,其實也就在那幾天,身在福州的閔王秦鍵和南寧的桂王秦榔也都僭越稱帝,一個起的年號是龍武,一個叫永立。短短几天功夫,燕秦僅剩的半壁江山就一氣兒冒出來三個皇帝一個監國!”

“然後沒過幾天,就從雲南那邊傳出消息來,說是麟德帝和孫太后還有穎川王全都安好無恙,命那幾個僭越的藩王趕緊自己去了帝號,上請罪摺子。可是都皇袍加身了,誰理他呀?那幾個藩王心裡頭想的無非是看誰能笑到最後,趕走韃子,再一統大秦的萬里江山,那帝位纔是誰的。”

“可是他們一個個只知道做着當皇帝的美夢,沒見招兵買馬,整兵備戰,倒是先忙着選了不少的美女封妃立後。這幾個裡頭,閩王秦鍵倒是個不錯的,被人擁上帝位,仍是衣食儉樸,日夜讀書,很想有一番作爲,只可惜卻手無實權,軍權被何騰交、鄭飛黃所把持,不過是個傀儡,有心無力。”

采薇心道,其實這個時候,若是這幾位能暫將帝位先放到一邊,大家聯起手來一致抗金,反倒能東西呼應,勢相連結,共築起一道由西南到東南長長的防線,必將極大的消耗韃子的戰力和補給。只可惜,若是燕春人能做到精誠一致、團結一心的話,那韃子皇帝也就不會想出這麼個鬼主意了。

果然秦斐也道:“當時咱們手裡還有湖南、兩廣、江西、四川、雲貴這七省,雖大半都被韃子給佔了,但若是經營得當,未必不能翻盤。只可恨那朵爾袞可真是好算計,他也知道要拿下這七省要很費一番工夫,爲了替他自己省些力氣,就玩了這麼一出,結果那幾個蠢貨竟真如他料想的那樣,全忘了大敵當前,反倒先窩裡鬥起來。”

“我雖給三哥去了信請他竭力勸阻皇室內的鬩牆之爭,可是孫太后那個老妖婆,就是不聽勸,非要派兵去討伐離雲南最近的桂王秦榔。那幾個僭越的藩王雖然不敢先對麟德帝動手,可是真被人打過來的,卻也不會束手就擒,於是雲南和廣西先就同室操戈起來。”

“杭州的潞王原本也想討伐魯王的,只可惜他連兵馬還沒集齊,韃子的鐵蹄就先衝到了他的涌金門前。這潞王秦淓最是個沒骨氣的,一聽韃子給他的招降待遇還不錯,就把勸他退到海上整兵再戰的總兵方國安給攆了出去,又派人遣使迎降並約金人來襲擊己方的營帳。等到方國安和裨將王慶甫等人在涌金門下與金人戰成一團時,秦淓這個賤人竟然命人以酒食從城上灑下去以餉金兵。氣得城下的將士們全都棄城而去,往東投了魯王秦海”。

“但方、王二人到了浙東後,仗着人多,立即接管了浙東原有的營兵和衛軍,自稱正兵,排擠秦海手下原先的幾支義兵,擁兵自重。不顧秦海反對,擅自把浙東各府縣每年六十餘萬錢糧自行分配,結果搞得浙東各地義師斷絕了糧餉來源,大多散去,到最後就連督師大學士張國維直接掌管的親兵營也只剩幾百人。”

“於是沒幾個月功夫,魯王秦海手下的兵就只剩下方、王二人手裡的幾萬人,他不想着趕緊把兵權從這兩個人手裡奪回來,反倒只顧着和閩王秦鍵互掐,兩個人爭着搶着給對方的官員加官進爵,互挖牆角。”

“結果韃子一打到紹興,方國安吃了敗仗,一降了之,他無奈之下,只好逃到海上,他家眷都被金人抓了去,要他剃髮歸降,反被他痛罵了一頓。雖說秦海的腦子還不如一個船工,完全不足與謀大事,不過比起秦淓來,總算還有些骨氣。”

“那閩王秦鍵呢?”采薇問道。

“他——”秦斐頓了頓才道:“他倒是有些可惜了。”

“阿薇,自我到了泉州之後,我一直不曾顯露身份,初時是因爲你正頂着我的名頭在金陵守城,後來則是因爲知道韃子皇帝的詭計,不願讓大秦宗室再冒出來一個有資格登上帝位之人。再到後來,則是不想暴露身份被孫太后逼着去打自家的宗室兄弟。”

“可是我雖然不曾向世人公佈我的身份,卻悄悄兒的寫信告訴給秦鍵知道。因爲他總算是粗知文墨,心懷復興之志。雖說也會搞些窩裡斗的小動作,但既不飲酒做樂,也無聲色犬馬之好,用人無門戶之見,凡抗金之人皆量才錄用,甚至願意放下架子和高自成死後大順軍的餘部合作,一道抗金。不圖安逸,看不慣鄭飛黃的消極怠戰,不顧已身安危,離開還算安全的福州,反倒往江西贛州跑。”

采薇聽了道:“看來這閩王倒真是有些見識的,贛州居上游,韃子所佔的南昌不能仰面而攻,且贛州左爲楚,右爲閩、浙,背爲東粵,足以控制三面,實乃戰略要地。”

“不錯!”秦斐接口道:“如果江西用兵得手,局勢穩定,可以西連湖南何騰交部,東接福建鄭飛黃部,南靠廣東,收就近指揮之效。若得江西,則我軍以浙東爲首,江西爲腹,湖南、廣西、雲貴爲尾,儼然一常山之蛇。”

采薇道:“若得一將擁重兵從上游而動武昌,滅了韃子不多的守軍,則東南半壁幾可一鼓而復即便江西作戰不利,閩王也還可以西移湖南,南下廣東。只是……”

秦斐看了她一眼,長嘆道:“我當日也是這麼擔心的,怕韃子也看出來贛州的要緊,派兵來攻,大秦的那些個將領總兵在面對韃子時是個德性我是再清楚不過,既無能又不肯互相救援。所以我才勸他,若是那湖廣總督何騰交併不是真心希望他去江西,他還是先留在福州更穩妥些。”

“可他卻回信說他在福州已經當夠了鄭飛黃的傀儡娃娃,再也不願受他的擺佈挾制,決意要去往贛州。鄭飛黃既不攔他,也不派兵護衛於他,結果他才走到半道上,因爲贛州守將指揮失誤,何騰交又坐視不救,結果贛州失守。等秦鍵得到消息再想往福州趕時,又傳來一個噩耗,鄭飛黃已降了韃子。他匆忙逃到汀州,被韃子的輕騎追上,闔家全都死於汀州城內,連同他剛出世沒幾天的長子。”

明明是六月天,采薇卻忽然覺得身上有些發冷,下意識地便依偎到秦斐懷裡,緊緊地抱住他。秦斐一言不發地展開雙臂將她圈進懷裡,也是緊緊地摟住她。二人就這麼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抵禦那殘酷的時局與現實。

夫妻二人在燈影下沉默良久,采薇才終於鼓起勇氣再次問道:“那,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