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闔上眼睛,搖了搖頭,只得繼續扯謊道:“我不知道,我只隱約記得海里有一頭鯊魚想要吃了我們,殿下爲了護着我,同那頭鯊魚博鬥,再然後,海浪將我們衝散,我也不知他現今身在何處。”
“但我相信,他一定不會有事的,因爲我同他夫妻連心,若是他當真出了什麼事的話,我絕不會無知無覺。既然我同甘橘兩個弱女子都能被人救起,他身有武功,又吉人天相,定會遇難成祥,也會被人救起來的。”
柳如詩對她這夫妻連心之說有些將信將疑,只當她是太害怕會失去心愛的夫君,這纔想着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願去想臨川王是否可能已經遇到什麼不測。
“不錯,殿下是龍子鳳孫,定會逢凶化吉,轉危爲安,只是……”
她想了想,見采薇一雙亮晶晶的眼眸直望着她,還是說了出來:“只是因爲這麼多天仍是沒有臨川王殿下的下落,好些人都認定他已……,韃子那邊又說麟德帝同穎川王也被他們擒住了,說咱們燕秦朝的帝系已斷,命江南同福建、湖廣這幾省的百姓趕緊主動請降。”
“只怕這多半是韃子皇帝故意造的謠言。那豪鐸身受重傷,暫時不太可能在江南再大舉興兵,我家殿下又落海下落不明,韃子皇帝便想出這主意來,好讓我南方几省的百姓以爲國已無君,就此失了鬥志,好讓他們不費吹灰之力不戰而勝地就拿了我朝所剩的半壁江山。這韃子皇帝可真是好算計啊!”
“不過,有一件事那韃子皇帝卻沒想到。”
柳如詩道:“先帝傳下來的這一脈,如今人丁寥落,只有麟德帝同穎川、臨川二位郡王,若是這三位真如謠言所說,則先帝這一系的帝嗣雖斷,卻還有其他一些僥倖未死於大順軍同韃子之手的遠房宗室尚存於世。”
采薇立時想起,趕跑了蒙兀人建立燕秦朝的洪武皇帝,因是窮苦出身,生怕自己的兒子們再像他當年那樣忍飢挨餓,總是吃不飽飯,便廣封諸王,歲祿極豐。
他生了二十多個兒子,每個兒子都封了藩王,且王爵世襲。其後一二百年間,爲了那把龍椅,紫禁皇城中雖也曾發生過好幾回爭位風波,但因洪武皇帝那幾個兒子傳下來的藩王宗支,因譜系已遠,壓根就沒什麼承繼大統的資格,便都沒捲入奪位之爭。坐在龍椅上的天子自也懶得搭理他們,由着他們在自個的藩地上安享尊榮地當王爺。
單隻這浙江一省,現就有封藩於杭州的潞王秦淓,還有從山東兗州逃到台州的魯王秦海這兩位藩王。雖說他們同先帝光宗皇帝的血裔譜系相距甚遠,原本是並無繼統的資格的,但若是先帝這一系的血脈盡斷,那麼旁支的宗室,便是譜系再遠,總也是洪武皇帝的血脈,是老秦家的後裔。再被些個想要靠着所謂的從龍擁立之功飛黃騰達,別有用心之人在其身邊這麼一攛掇,怕是也想過一回黃袍加身的癮也未可知。
果然就聽柳如詩道:“八天前,在杭州的潞王殿下已宣佈承繼大統,登皇帝位,改年號爲宏光。卻不想早在十四天前,魯王殿下也已在臺州宣佈監國,他倒是還存着幾分小心謹慎,只敢稱自己是監國,不敢明晃晃地繼位稱帝。因爲有些路途,直到前日我們纔得到這個消息。”
“原先還說這帝位無人繼統,哪知這才半個月的功夫,光是浙江這裡就出了兩個君王,雖沒能如了那韃子皇帝的意,可這天無二日,國無二主,也不知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柳如詩最後感嘆了這麼一句。
采薇卻覺得渾身冰冷,心間忽然生出一絲無力之感。
一時室中默然無聲,過了片刻,采薇才輕聲道:“只怕那韃子皇帝連如今的情形也早在他算計之中。殿下時常同我說那韃子皇帝朵爾袞乃是個極爲精明能幹之人,且慮事周詳,極善揣摩人心而定出種種攻心之計來。”
“他先放出謠言來,說是光宗皇帝這一系的帝嗣斷絕,若是能瓦解了我大秦軍民的鬥志,不戰而屈人之兵,那是最好不過。便是我軍民百姓鬥志未失,另立了新君,我朝還有多少藩王,韃子想必是一清二楚的。先前在鬆錦之戰中戰敗被俘,降了韃子的洪彥演如今是韃子皇帝的寵臣,任太子太保兼兵部尚書。他曾在我朝爲官多年,還能不曉得我朝皇權官場上的那些人心算計。”
“他是算準瞭如果我朝那些官員士紳要擁立新君的話,在帝位的誘惑下,且彼此交通消息不變,定不會只有一位藩王稱帝。如今單是浙江一處便有了兩位帝王,福建同廣西可還有幾位遠支的藩王呢?”
“先前咱們國中只有麟德帝這一系正統時,尚且不能做到團結一心、一致對外。我同殿下堅守金陵時,曾派人前往鄰近幾處駐有兵馬的州府,命他們調些人馬來援,在金陵城外反將圍韃子圍起來,到時候我們裡外夾擊,不但金陵之圍可解,或可能將韃子再打回長江以北。”
“可是直到金陵陷落,我們始終沒有見到一兵一卒的援軍,那些手握兵馬的將領只顧着保全自己的利益而罔顧大局、見死不救。我朝自定都燕京以來,朝中的風氣便是各自爲政、內鬥不休,人人都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卻不顧家國大義,不知以大局爲重。”
“那韃子皇帝就是看準了這一點,纔想出這毒計來,故意讓我們內裡先亂起來。畢竟如今我大秦仍有南國的半壁江山,且沃野千里、物產富庶,要人有人、錢糧不缺,若能團結一心,精誠一致,足以和韃子再一較高下。可是如今單隻這二君並立,便已讓南國一衆軍民再不能擰成一股繩了。如姐姐所言天無二日,國無二主,怕是會只知兄弟鬩牆,而不能外禦其侮!”
柳如詩的夫君錢牧齋早在十幾天前已被潞王請到杭州去了,她因要照看采薇,不願同他前往。那錢牧齋惦記着嬌妻,便日日都有書信送到,間或也會提到幾筆如今的情勢。是以柳如詩聽了采薇這番話,深以爲然。
“牧齋前日在信裡寫道,說是潞王殿下已命人前往台州,冊封魯王爲端王,這意思就是讓魯王承認他纔是名正言順的燕秦皇帝。可這世上有些東西,譬如權勢地位,若是之前從未得到過,倒也罷了,一旦得到了,身登高位,如何還能再張口將它吐出來。”
采薇點頭道:“不錯,其實大秦山河何等遼闊,其間人傑地靈,能人輩出,既不乏能臣武將,也不缺有識之士。只可惜先有黨爭禍國,雖致朝政腐敗、國勢日衰,可到底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韃子單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攻不破的。若不是後頭又有禍起蕭牆、同室操戈之內亂紛紛,先從內裡自殺自滅起來,如何會被韃子打得一敗塗地、丟了大半的山河國土。”
然而她二人便是對當前時局再憂心如焚,對國人大敵當前仍是隻知爭權奪利、內鬥不已的短淺目光失望透頂,除了空懷一腔悲憤之外,又能如何?至少眼下,她們什麼都做不了。
采薇在冷靜下來後,立時便知道她便是再激憤莫名,將那些鼠目寸光的誤國之輩罵得狗血淋頭,仍舊是於事無補,倒不如省下力氣來,好生養病,趕緊把身子養好,想法子同秦斐團聚再圖大計,纔是她眼下的當務之急。
又過了十餘日,采薇的病已好了□□成,她整日所思所慮的便是如何才能夠再和秦斐團聚。
因她落海生病這麼一耽擱,眼見一個多月過去了,早已誤了她在信上同秦斐約定到達泉州的時間。這下子,便是秦斐對她的智計再有信心,相信她能從金陵城全身而退,見她遲遲不到泉州,怕是也會心生種種焦慮不安,再不會乖乖待在泉州,坐等她來。她此時再趕去泉州,多半是見不到他的。
更何況,若是她這冒牌臨川王在靖江落海的消息傳到他耳朵裡,還不知他又會如何的傷心欲狂,以他那執拗的性子,除非他親眼見到自己的屍體,否則他是絕不會相信自己已經落海身亡了的。
會不會他此時正在來靖江的路上,她到底要何去何從,擇何路而行,纔不會和他擦肩而過,彼此在路上錯過。
是仍往泉州而行,還是再回到靖江去守株待兔?
也不知紅娘子和那些兵士如今又在哪裡?
她曾請柳如詩派人去靖江幫她打聽,說是臨川王手下的兵士如今已不在靖江,在潞王使者到達靖江的前一天夜裡,他們已悄然離開了靖江城。不知他們在紅娘子的帶領下是仍按她先前的命令,去往泉州,還是又會遇上什麼變故不得不去到旁的什麼地方?
就在采薇終於下定決心,選定了她要走的方向,打算跟柳如詩辭行時,柳如詩卻面有難色地帶給她另一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