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這一日午後,郭嬤嬤急匆匆的從外頭回來,臉色很有些不大好看,采薇問她她也不說,只把杜嬤嬤拉到一邊,兩個人悄悄嘀咕起來。見她奶孃如此,采薇也不以爲意,自去練字。

不想過了一會子,杜嬤嬤卻拉着她奶孃走到她跟前道:“方纔郭姐姐和府中人閒聊時,聽到了些不好的話,她本不想告訴姑娘,怕污了姑娘的耳朵,便找了我商議,只是我覺着,這事兒到底還是要讓姑娘知道爲好。”說完便看了一眼郭嬤嬤。

采薇見她二人神色嚴肅,不由擱下了筆,聽郭嬤嬤又說了一遍她聽來的那些話,神情也漸漸凝重起來。

郭嬤嬤說完,急道:“姑娘,今兒我那些老姐妹們有一個特意找了我說,那天的事兒如今好些人都知道了,還傳出這麼些混帳話來,咱們可如何是好啊?”

采薇初聽了府中這些傳言,心中也是氣得不輕,見她奶孃這般焦急的問她,想起昔日父親教她制怒的法子,便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的呼出去,將心中的氣憤多少消散一些,又想了想,問道:“奶孃可有問她們,這些閒話是什麼時候開始傳開來的?”

郭嬤嬤道:“我自然是問了的,她說也就是這一兩天的功夫,好像一夜之間,就有好些個人知道了。雖則現在知道的人並不多,但要是再這麼不管不問的任由她們傳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整個府裡就會都知道了,這要是再傳到外頭去,那可就……”

她奶孃已經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實在是這年頭,女兒家的名聲那簡直是比命還金貴。“哦對了,我那姐妹倒給咱們出了個主意,說讓姑娘趕緊去求太夫人爲姑娘做主,她說五太太剛掌家不久,這些閒話只怕是壓不住,還得求老太太出面。”

采薇聽了略一沉吟,卻轉頭問杜嬤嬤道:“嬤嬤爲何定要讓我知道此事?”

“自然是來跟姑娘討個主意了?”卻見杜嬤嬤淡淡笑道。

跟自己討主意?采薇可有些不大信,這位嬤嬤可是在宮裡呆了快二十年,宮裡那是什麼地方?她可不信在宮裡見識良多的杜嬤嬤會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件事。難道,她的教養嬤嬤是想借這個難題來考較她不成?

見采薇凝眉苦思,杜嬤嬤便又問了一句,“姑娘可有主意了,要不要去跟老太太說一聲,請她老人家出面止住這股子流言,老太太靜養了這些日子,身子已然大好了。”

采薇在心裡反覆想了又想,緩緩搖頭道:“這樣做,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杜嬤嬤緊跟着問道。

“外祖母的身子雖說這幾日已大好了,但若是又拿這等事去煩她,萬一又惹她動了氣,豈不是我的罪過。”說完這幾句,采薇忽然笑道:“此外還另有弟子的一點思慮,卻不知對也不對,說出來還要請先生指點?”

杜嬤嬤也笑道:“姑娘請講。”

“今兒已是六月初一,我記得咱們是五月初二日送二位叔叔出城時,在長亭遇到穎川王殿下的,回來之後因有人弄嘴便被外祖母責罰。但因當日外祖母曾讓五舅母嚴令那些跟去的下人不許亂嚼舌頭,是以當日並沒有什麼閒話傳出來,可怎麼眼見都快過去一個月了,這檔子事倒反被人提起來了呢?”

郭嬤嬤聽自家姑娘這樣一講,也覺得有些不大對勁,正等聽她家姑娘解釋呢,采薇卻轉頭問她道:“媽媽可還記得當日外祖母爲什麼罰我,可是當真因爲我見了外男嗎?”

“那不過是個由頭罷了,老太太是遷怒你沒把四老爺提前走了的事兒告訴她。”郭嬤嬤答道。

采薇點了點頭,“外祖母只是輕罰了我,但卻重重罰了四舅舅,好幾天都不許他出門,而那幾日,四舅舅和五舅舅都正在爲襲爵之事而奔走。這樣想來,當日多半是五舅母那邊把四舅舅先走之事告訴了外祖母,好讓外祖母藉機將他拘禁在府裡,不成想,這一回卻是兩邊掉了個個兒,四舅舅那邊又拿這事兒做起了文章!”

“姑娘的意思是說,近日那些混話是四老爺那邊傳出來的?”郭嬤嬤有些不敢相信,“姑娘怎麼說也是他的親外甥女兒啊,何況當日夫人沒出閣時,在家中兄弟姐妹間和四老爺是最要好的,這親舅舅反去命人傳甥女的閒話,若真傳揚開了,於他又有什麼好處啊?”

“自然於他們四房是有些好處的,若我料得不差,那邊只怕是在打這管家之權的主意了。現今是五舅母管家,當日又是外祖母命她管住那些下人的嘴的,如今這些閒語碎語的一鬧出來,豈不是在說五舅母治家不嚴,連下人的嘴都管不住嗎?四房那邊便可以此爲由讓五房交出中饋之權。”

郭嬤嬤聽完,呆了半晌,才道:“這——,可便是他們兩房要爭這什麼管家權,又於姑娘何干,怎麼好好的動不動就把姑娘扯進來。這女兒家的名聲是能拿來這般混說的嗎?”

采薇心中又是氣憤又是酸楚,黯然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誰讓我現今無依無靠,是個好欺負的呢?”

“難道姑娘就這樣任由他們欺負不成?”杜嬤嬤生怕她起了灰心之念,急忙問道,“現今雖無人爲你撐腰,但老爺那三年對姑娘的悉心教導難道都白費了不成?”

采薇一怔,回想起父親在日對她的種種教導,不由得紅了眼眶,滴出兩點淚來,趕忙用帕子擦了,“嬤嬤說的對,且容我再想想到底這事要如何理會。”

於是郭、杜二人也不去吵她,由着她獨自坐在一邊,默然靜思。

直過了兩頓飯的功夫,采薇方走過來道:“此事咱們是定不能去找外祖母做主的。”

她這話一說出口,杜嬤嬤脣邊微露一絲笑意,郭嬤嬤卻急得站起來道:“不找太夫人做主,那咱們可還有別的法子嗎?”

采薇拉她坐下,勸道:“媽媽別急,我知道媽媽是擔心我的名聲,只是我方纔細想了又想,只怕這所謂的傳言只是有限,畢竟若真傳揚了出去,壞了我的名聲,難道住在一起的表姐表妹們的名聲就能半點不受連累不成?是以,我想只怕這些閒話所傳有限,最多不過二三個人罷了。興許是故意找了個和媽媽相熟之人來告訴你這事兒,其目的便是想讓我們把這事捅到太夫人跟前去。所以咱們纔不能去找太夫人,若真去說了,一來怕又惹得外祖母動氣,二來只怕會得罪了五舅舅那邊。”

“那咱們就什麼都不做了?若是那傳言——”

“媽媽放心,四舅舅自己也是有女兒的,這些流言定不會傳出去的,他不過是想借此逼着五舅母交出管家權罷了,見我不去找太夫人,他自會另想法子鬧出來的,只怕他也不敢鬧到太夫人跟前去,倒是會打着爲我做主的由頭直接找上五房。恩,咱們既已知道了這件事,便不能當不知道,總得有點兒表示纔好。咱們這邊的香橙和五舅母身邊的大丫鬟冬青先前關係極好,如今也是時常來往的,今兒是初一放月錢的日子,她前兒說她特意要了這活兒好往咱們這邊跑腿,過會等她來了,就便讓香橙悄悄的告訴她些話。”

“這麼說,姑娘是打算把這事兒告訴五房那邊了?”杜嬤嬤問道。

“嗯,兩害相權取其輕,五舅母管家總比四房那邊要好得多,若這中饋之權落到了四房手裡,只怕面兒上是四舅母在管,實則是那柳姨娘在拿主意,她一個姨娘如何懂得理家之道,到時候還不是由着她性子胡來。咱們倒不妨先給五舅母提個醒!”

“可是姑娘這樣做,不怕得罪四房那邊嗎?”郭嬤嬤想到了這一層。

采薇嘆道:“我這會子算是全然明白了宜芝姐姐爲何不怕得罪了那邊,實在是有些人便是你想和他們安然相處,他們卻偏要來招惹你。那柳姨娘又是個貪財好利的,只怕便是我不得罪那邊,那邊對我也沒什麼善意,倒不如幫着五房這邊,雖說四舅舅現是家主,但外祖母卻是站在五房這一邊的。”

雖聽自家姑娘如此解釋了一番,郭嬤嬤卻還是看了杜嬤嬤一眼,卻見她笑道:“就依姑娘的話做吧,咱們姑娘雖然年紀不大,但到底是個聰慧的,又是老爺親自教養出來的,方方面面所慮倒也周全。現今咱們也只得如此了。”

杜嬤嬤說完略一沉吟,還是說了出來,“或許是我多心了,我總覺得這一回的事,那邊不只是想拿姑娘當棋子使,還想趁機設個套兒讓姑娘往裡鑽,若姑娘真遂了四房那邊的願,將此事捅到太夫人跟前,萬一太夫人再被氣病了,那姑娘便背上了個不孝的罪名,回頭少不得受他們拿捏。”

采薇聽了,心中微微一驚,若是對方當真有心藉此害她的話……,她曾聽父親講過許多案子,雖知人心險惡,“利”字當頭,便是骨肉親情也會反目成仇,卻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會被親人這般的算計。

她自出生之後,父母疼愛,兄妹和睦,她父親因深知妾室多了於家宅不寧,一個妾室也不曾納過。是以後宅中這種種陰謀算計,於她而言是從沒經見過的,不由心中生出一絲懼意來,抱住杜嬤嬤的胳膊道:“嬤嬤在宮裡呆了那麼多年,既有此慮,必不是沒有道理的,采薇年幼,又從沒見識過這後宅中的種種手段,還請嬤嬤往後多多提點,免得我一個不小心便着了別人的道兒。”

杜嬤嬤拿帕子擦了擦她額角上沁出來的冷汗,笑道:“便是姑娘不說,我也必會好生看護着姑娘的,我這後半輩子可就指望着姑娘了,自然要將姑娘照顧得好好兒的,我才能指靠的上不是?”幾句話倒說得衆人都笑起來。

且說五太太羅氏得知此事後,略一細想,立刻便明白了其中微妙之處,知道四房這是刻意爲之,便沒急着去找出都是哪些人在傳這流言,只是關起門來苦思應對的法子。想了半日,卻仍是沒想出個結果來,老太太身邊的丫鬟素雲卻來請她到煦暉院去,說是太夫人找她。

五太太只得暫收了愁眉,同素雲一道往太夫人的院裡行來。太夫人日常起坐都在上房的東次間,見五太太來了,便讓她坐在一邊的繡墩上,問道:“聽說這兩日府裡有那一二人等嚼起了薇丫頭的閒話,說她上回出城送客是趁便相會外男去了。你乃是府裡的當家之人,我只問你,可有此事?”

五太太聽了,不由驚惶道:“這事確是有的,媳婦也是才知道的,媳婦自是不敢瞞着老太太的,只是怕您知道了,又動氣傷身,不想母親卻已經知道了。”

太夫人長嘆了一聲,“便是你們不說,我也知道近些日子這府裡鬧了好些事兒出來,你們只是怕氣壞了我,所以瞞着不說。只是你們也不想想,我活了這些年,從孫媳婦做起到如今,什麼沒經見過,府裡頭這些事兒哪一件瞞得了我!我知道你正在爲這事兒犯愁,便叫了你來告訴你個法子了結此事。”

五太太見太夫人容色平常,並不像動怒的樣子,便先放了一半的心,又聽太夫人說要指點於她,更是欣喜不已,忙道:“還請母親賜教。”

就聽太夫人不緊不慢的道:“這法子倒也簡單,你把這管家之權交給四房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