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這幾天,他們四人便暫住在這小島上,養傷的養傷,養病的養病。
原來采薇到底在冰冷的海水裡泡了那麼久,雖然秦斐給她餵了蔘茸丸,又給她運功驅寒,但她到底是久居閨閣的女兒家,還是感染了風寒,雖不厲害,還是有些發熱鼻塞。
在這島上自然是找不到什麼草藥的,連小獸、野果也沒有,海里可吃的東西雖多,盡是魚蝦蟹蚌,各種的海珍海味,卻都是病中的采薇不宜吃的。幸而秦斐尋遍了整個小島,發現了幾處海鳥的巢穴,從裡頭找了幾隻鳥蛋出來專給采薇做口糧。
至於喝的,除了前幾日風暴時在低凹的岩石處積得雨水外,這小島上到處都是椰子樹,雖然椰子尚青,並未成熟,但那椰汁的滋味也還算不錯。
秦斐怕積的雨水不乾淨,又見采薇極喜歡那青椰子汁的味道,便每日都飛到樹上去給她採來喝。
這一日采薇坐在樹底下曬着太陽,見遠處的秦斐身輕如燕般地在巖壁和椰子樹上飛來躍去,如履平地,心裡好生羨慕,等他左手捧了幾個鳥蛋,右手拎了一隻椰子回來時忍不住問他,“殿下的輕功可是跟當日在荒谷中救了你回去的那位易先生學的?”
秦斐輕輕巧巧地用匕首在椰子殼上鑽了一個洞出來,遞給她道:“你猜?”
“我先前看過一些講江湖俠義之士的傳奇話本,那裡頭主角的功夫要麼是從小由師傅父母所授,要麼就是有什麼奇遇,或者在山崖底下,或者在荒谷之中,身臨絕境的時候,總會大難不死,還會有一山中高人出現,不但救了他們,還會收他們爲徒,傳授給他們絕世武學。殿下莫非也有這樣的奇遇不成?”
秦斐往地上一躺,雙手枕在腦後,哀嘆道:“本王可沒有這麼好的運氣!那位易先生雖是一位世外高人不假,可他當日救我纔不是出自什麼惻隱之心,只不過是他的第三十二個僕人又給他折騰死了,他懶得再多走幾十裡的路到城鎮上去抓一個回來,就把半死不活的我給撿了回去。”
“他雖給我治病,但我病還沒好,走路腿還哆嗦的時候就把我從榻上趕起來給他幹活。每日他住的臥室早中晚都要將地板各擦洗三遍,他一日要換三次衣裳,洗三次澡,燒水洗衣這些活兒自然都得我來做。他在吃的上還極爲挑剔,總喜歡吃一些尋常難見的飛禽走獸,什麼虎骨豹筋野豬肉,全都不看在他眼裡,爲了能讓我逮到那些極難逮的東西,他才教了我些技擊之術,便是輕身術也是他爲了能讓我在給他找麻雀蛋時動作快些,才教給我的。”
他說得怨念不已,采薇卻聽得忍俊不禁,“聽起來倒也還算公平,這世外高人的本領哪是那樣輕易就能學到的,總得付出些辛苦纔是。”
秦斐冷哼道:“公平纔怪,那易先生極是嚴苛,只要我有一丁點兒做得不合他意,便是一頓暴打,譬如說他說晚餐要吃九十九個麻雀蛋,若是我在酉時沒能將這一盤麻雀蛋端上桌,或是少了一個只有九十八個蛋,那等着我的便是九十九下鞭子。他之前的三十二個僕人雖也蒙他授了些武學之術,卻還是沒能捱得過他這般兇殘的虐待,最多在他身邊侍候上一年半載,便個個選擇了自我了斷。”
“不過,那些東西本王倒也沒白學,不然怎麼能飛到那巖壁上頭去給你找來海鳥蛋呢!”
采薇抿脣一笑,“那殿下又是怎麼從那山谷裡出來的?”她見秦斐將那易先生描述得性情暴虐,極其不盡人情,可見定不會主動將他給放出山谷,也不曉得他是怎生逃出來的。
秦斐嘿嘿一笑,“那自然是因爲本王不但有着過人的心志,能經受得住他種種折磨虐待,還有着超凡的聰穎,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地走出來。”
他微眯起眼睛看了一眼遠處遼闊的海面,又道:“而且本王的神機妙算馬上就能帶着你們離開這座荒島!”
采薇心中一動,急忙轉頭也朝海上看去,只見一片蔚藍的大海上隱約有兩艘帆船正朝着這邊駛來,耳邊也傳來兩短三長的幾下清嘯聲。
她見秦斐也撮脣回以三長兩短的嘯聲,不由歡喜道:“可是殿下那天變戲法放出去的青鳥,帶了援兵回來?我就知道殿下既然敢以身犯險,就一定會留有後手,另有佈置!”
秦斐一向喜歡在她面前自吹自擂,可也沒想到她竟然對自己這般的有信心,不由臉上微微一熱,得意道:“那是,本王可惜命的很,自然要想法子多給自己備下幾條後路。”
“可不管殿下備下了幾條後路,如今這船來了,殿下就只有一條路好走!”
“不知王妃給我指的是哪一條路?”
“殿下不惜捱上兩刀,用苦肉計讓徐海相信你掉的竹筒裡裝的就是前往西洋的航海圖,這好容易釣上的大魚,這會子既有了船,自然就該前去收網,將這條魚收入囊中,給鄭大哥報仇了。”
她的病尚未痊癒,再加上這一路遠行的風餐露宿,讓她原本如蘋果般紅潤的面頰微微有些蒼白消瘦,只那一雙眼睛雖在病中,卻仍是明亮如星,更爲自己猜出了秦斐的心思而多了幾分興奮雀躍。
秦斐深深地凝視了她一眼,脣邊的笑容漸漸散去,“不錯,本王是打算出海去將這尾黑心魚給宰了喂狗。”
“那我們可是等這兩艘船一靠岸就登船前去出海捕魚?”她雖猜到了秦斐給徐海下了個套,可卻不知他到底要如何用那個誘餌將他一舉擒獲,還鄭一虎以清白。
秦斐轉過頭去,不看她滿是期盼的眼神,冷聲道:“不是我們,而是我和鄭一虎前去‘逮魚’,仇五會送你先行返回京城!”
“殿下爲什麼不帶我去?”采薇脫口問道。
她從沒想過秦斐竟會不帶她一道去滅了徐海,他連上海鷹會的船去和徐海談生意那麼危險的時候都帶着她一起去了,怎麼這會子眼見要去做大事了,反倒不帶她一起玩了?
秦斐看都不看她一眼,冷笑道:“本王爲什麼要帶你去?你不過是個連半點武功都沒有的弱質女流,如今還病病歪歪的,連□□也丟了,去了只會是個累贅,不但幫不上忙不說,反倒會拖累於我。這種自找麻煩的事本王可不會做!我之所以所以叫了兩艘船來就是爲了先將你送回泉州。”
采薇反駁道:“難道這一路行來,我就一無是處,半點用處都沒有,只會給殿下添亂嗎?我到底是不是無用之人,殿下心裡不是比誰都清楚嗎?”
秦斐見她隱隱動怒,不由有些後悔自己這話說得太重,正觸到她的痛腳,她最不喜的便是女子們被視爲一無所長的弱質女流。
他略一斟酌,再開口道:“那本王換個說法,王妃先行返京比跟着我繼續出海對本王的助益更大。我這次去和徐海算賬,便是一切順利,只怕把事情料理清爽也得要到三底下旬,四月初一是聖上的壽辰,我是一定要趕在那個時候回京的。到時候,我可以快馬加鞭晝夜不停地往京中趕,可是這份辛苦王妃可能捱得住?”
“況且若是萬一再有什麼意外,我沒能按時在四月初一返回京城,到時候如何應對聖上和孫太后,總得有王妃在京城替我運作我才放心。而且離京有些時日了,這些天又在海上不便處理一些文書,你早些回京也能幫我分擔一二。現在,你還是不願回京,而是定要跟我出海嗎?”
其實他還少說了兩點他心中的擔憂,一是他擔心采薇的身體只怕不能再承受出海的種種辛苦了。她的風寒之症雖說並不厲害,可至今還未痊癒,若是再在海上漂上一個多月,沒有對症的湯藥療治,船上的飲食雖不必頓頓再吃海魚鳥蛋,可也都不是些精細養人之物,更是極少見到菜疏瓜果一類她素日喜歡吃的。若是再將她帶在身邊,只怕她的病不但好不了,還反會加重。
二來他也怕帶着鄭一虎去滅掉徐海,可不是動動嘴皮子這麼簡單,到時候肯定會在海上有一場惡戰,若是有個萬一,傷到了她,那是他絕不願見到的可怕後果。
采薇聽他說了這麼多,在心裡略一思忖,便道:“殿下說得有理,我再留在殿下身邊確實不如回京對殿下助益更多。更何況,先行返京於我自身而言也是隻有百利而無一害,便是殿下到時候不能在四月初一趕回京城,萬一有什麼別的事,聖上也怪罪不到我頭上。采薇謹遵殿下之命便是!”
其實采薇初時想要繼續跟在他身邊,秦斐雖然覺得麻煩,可是內心深處到底是有那麼點兒歡喜的。但爲了她的安全計,他雖然心中有些不捨,還是理智地決定無論如何一定得先把采薇送回泉州把她的病治好了,再送她返回京城。
可等到他擺事實、講道理,用一堆話成功說服她答應先回京城時,他心裡忽然又有些不是滋味,難道是自己口才太好,還是她太過理智,竟然立刻改口說要回京,也不說再多堅持一會兒,好歹自己和她也朝夕相處了這麼多天,共歷過生死患難,怎麼她對自己就還是沒生出半點依戀之情呢?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於是心情大壞的臨川王殿下在接下來的半個時辰裡一直陰沉着個臉,把鄭一虎弄得莫名其妙,這有船來接不是好事嗎,怎麼這位殿下看起來卻是一臉的不高興?
來接他的兩艘船上的人見了他這臉色,也是心中惴惴,這一隊人的頭兒韋軒自思是不是臨川王殿下這幾天在這海島上吃了些苦,怪他們來得晚了?
只有仇五自以爲知道主上的心思,覺得他定是因爲要和王妃暫時分離而心中不樂,便在心中暗下決心,定要不負殿下所託,將王妃毫髮無損地護送回京城。
半個時辰之後,島上這四人已各自登船,兩艘船同時起錨,向着不同的方向各自行去,韋軒見秦斐還立在船頭遙望遠方,大着膽子上前道:“殿下,海上風大,您要不要先進艙裡歇息片刻,屬下還有些要事要跟您回稟?”
回答他的卻是一句聽起來心情甚好的“你不覺得這風吹到身上怪舒服的嗎?本王再待一會子,你們這些天也辛苦了,先去歇着吧,咱們用過晚飯再議事也不遲。”
韋軒滿心詫異地答應了,一邊往船艙裡鑽,一邊心裡還在納悶,明明上船的時候這位主上還是一臉的不高興,怎麼這船一開動,吹了吹海風,殿下的心情就一下子從陰雲密佈變成陽光燦爛了呢?
因爲瞧出來秦斐心情不好,韋軒他們都知道這位殿下一旦心情不好就喜歡一個人待着,所以都站得離他遠遠地,不敢上前去打擾,所以他們也就沒注意到在秦斐獨自在船邊上立着時,對面船上有一個身量略矮的蒙面少年也走到船邊和他悄悄說了幾句話。
秦斐負手而立,天海相接處采薇所乘的那艘船早已遙不可見,但他卻仍是看着她離去的方向,耳邊迴響着她離去時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我在京中等着殿下,也請殿下答應我一定要在四月初一之前趕回京城,回到……回到我身邊來!”
一抹微笑綻放在秦斐脣畔,耳邊迴響着她輕柔的話語,她當時凝視着他的明眸似乎也浮現在他眼前,雖然她用一幅帕子遮住了半邊臉,但只她那一雙亮如繁星的明眸便已使他當時忘記了頭頂的藍天,腳下的大海,忘記了這世上的一切,眼前只看得見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沉溺其中,一時不知今夕何夕,渾然不覺在這短短的半個時辰之中,他的心已被她牽動得忽上忽下,忽怒忽喜,半點也不由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