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時的眩暈過去,采薇發現她又被秦斐給抱在懷裡了。
秦斐見她睜開眼睛,原先揪緊的心這才鬆了下來,故作輕鬆道:“你這膽子還真是比兔子還弱,本王不過說了——”
采薇以爲他又要提那兩樣讓人噁心的東西,急忙捂住耳朵,叫道:“別,別再說了!”
自他十歲起秦斐還從沒被人這樣直接打斷過話頭,截了他要說的話,但看到懷中人兒那有些發白的臉色,他到底還是悻悻然地閉上了嘴。
就在這短暫的沉默裡突然響起了“咕咕”兩聲。
在那三年裡沒少餓肚子的秦斐自然知道那是什麼聲響,又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說你怎麼掉下來了呢,原來是餓得手軟沒抓住樑柱啊?”
采薇早已羞得滿面通紅,嗔怒道:“我還不快放我下來!”
秦斐在這屋子裡找了一圈,勉強找了個能坐下的地方,將她放到上面,他可再不敢把她放到樑上坐着了。他走到另一處水盆邊,洗淨了手,直接在衣裳上擦了兩下,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來遞給采薇,“先前請你吃好吃的,你不吃,這會子就只好先啃點燒餅了,免得過會兒又餓暈了。”
他見采薇還是不肯接過,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怎麼,還是不肯吃本王給的東西?那你就餓着好了。”一擡手,就想把那紙包給扔到屋角的地上去,采薇急忙攔住他道:“不是的,我,我先前抓了魚,還沒洗手呢!”
秦斐這才氣順了點,索性將那紙包往桌上一丟,重又走回砧板前去刮魚鱗,那眼角的餘光卻是一直留意着采薇,見她洗淨了手,又將手晾了一會子,慢慢走到桌邊,拿起那個紙包打開來,先是一愣,跟着便小口小口吃起裡面的點心來。
秦斐見她吃了一塊就不吃了,忍不住問道:“怎麼,這就吃飽了?”
因爲實在找不到帕子,采薇只得拿手背斯斯文文地拭了拭脣角,見秦斐問她,笑了笑道:“本來以爲是燒餅的,誰想竟是紅豆棗泥糕,甜得膩死人了,一塊就夠了,誰還想再多吃?”
“你不是最喜歡吃紅豆棗泥糕嗎?”秦斐鬱悶道,見自己怕她餓着,好意給她備下的甜點她才吃一塊就不吃了,還說不喜歡吃,秦斐心裡老大不痛快。
采薇眨了眨眼睛,“我是喜歡吃紅豆棗泥糕不假,可是殿下是怎麼知道的?”
秦斐這才發現自己一不留神竟然說漏了嘴,他總不好解釋說他早在六年前就知道她喜歡吃紅豆糕吧?不答反問道:“既然愛吃這糕,那怎麼才只吃了一塊?看來還是餓得輕!”
“先吃一塊墊一墊,免得傷了胃就好了,若是把這些都吃了,回頭太妃看不到我餓肚子的慘樣,萬一又不高興起來,還不知道又要想出什麼法子來折騰我呢?”
秦斐斜睨她一眼,“你就這樣當着我這做兒子的面兒說我親孃?”
采薇立刻道:“那殿下再罰我禁足好了!”
“想得倒美!這條魚本王已經給你收拾乾淨了,你既然不吃點心,那還快過來給我娘燒魚?”
采薇見他把魚和菜刀往砧板上一丟,洗了手就要走人,急忙道:“殿下,等等!”
秦斐回過頭來一臉不耐煩道:“又怎麼了!”
采薇將那包點心遞過去,“殿下的點心,還有,嗯,多謝殿下了!”
秦斐接過那包點心,臉上面色緩了緩,“想不到有生之年,本王還能從你嘴裡聽到一個謝字!”
采薇微微一笑道:“我這不是吃人嘴短嗎!何況,我還要有求於殿下?”
秦斐立刻來了興致,這丫頭一向是見了他就從沒有個好臉色,總是一臉厭棄的高冷樣,難得她也有求到他的時候,“嗯,說來聽聽!”
“我要給太妃做得這道菜真正烹飪起來倒不麻煩,就是烹飪之前要把它切成極薄的魚片,這個,嗯,我從沒切過菜,怕是切不出來!俗話說一事不煩二主,殿下既然刀功了得,還請殿下再幫我將這魚切成魚片可好?最好能像雪花那麼薄,像柳絲那樣細!”
她雖然不知道秦斐爲何會突然出現在這廚房裡,還幫她殺魚,但既然這人自己送上門來,那就別怪她物盡其用,反正她會淪落到今天這般境地都是他害的,讓他勞動一下筋骨一點都不爲過。
秦斐磨了磨牙,這丫頭還真會得寸進尺,竟然使喚他給她切魚,真把他當成是給她打下手的幫工嗎?不過再看看她那雙手,白生生的十個手指,如蘭花美玉一般,若是一個不小心被菜刀切個口子,或是……
他看了看自己剛洗淨的手,還是又走回砧板前,重又操起那把菜刀,左手又取了一把拿在手裡,把心裡頭那一股子莫名的悶氣全撒在那條可憐的魚身上,雙手下刀如飛,“咣咣咣咣……”,恨不能把那條魚給碎屍萬段一樣。
哪知采薇立在一邊,見他剁得越是起勁兒,那魚被剁得越是細碎,便越是開心,拍手笑道:“殿下的刀功可真好,將這魚切得細薄如雪,又如絲如縷,那詩裡頭說‘饔子左右揮雙刀,膾飛金盤白雪高’,我常恨無緣得見,不想今兒倒託殿下的福見着了呢!”
秦斐本是想等他豎着切完了,再橫着來幾刀,把這魚給剁成碎渣,看采薇還怎麼去煎炸蒸煮?這下被采薇這麼一通誇讚,也不好意思再補上幾刀,讓這薄如雪片、細如絲縷的魚肉徹底變成一堆碎肉渣。
他將雙刀往邊上一丟,“好了,這活魚本王給你殺了,魚肉本王也給你切成絲兒,這回本王能走了嗎?”
“殿下就不好奇我要做一道什麼菜呈給太妃嗎?她可是要我做一道她從沒見過也沒吃過的魚餚呢?”
秦斐冷哼一聲,“這和本王有什麼關係,本王只知道若是你做出來的不能讓我娘滿意,有你的好看!”可他話雖講得硬氣,那腳下就跟生了根一樣,再沒挪動過半步,就站在一邊看采薇怎麼烹製這一堆薄細如雪的魚肉。
哪知采薇只是翻遍了廚房,找了一隻鎏金荷葉紋金盤出來,將那一堆魚肉小心細緻地在盤子裡也擺了一朵荷花的樣子,又從果籃裡翻出一隻青橙來,這一回她倒沒讓秦斐幫忙,另取了一把小一些的並刀,將那橙子破開。
秦斐立在一邊看她極爲生澀地纖手破新橙,看得是心驚膽戰,切個橙子都能看得人心驚肉跳,幸好方纔沒讓她自己去切那魚肉。
只見她又找了一個石臼,將那幾牙切開的橙子先把外皮去掉,又把橙肉外頭那一層薄皮也去掉,再把橙肉全放到那石臼裡,用石杵將那些橙肉都搗得稀爛,用湯匙將糊狀的橙肉還有那些碾出來的汁水全都舀到一個白瓷描金的小碟子裡。
“這就是你用這條魚做出來的菜?”秦斐見她把那盛魚的荷葉金盤和裝橙肉的白瓷碟子往一個花漆托盤上一放,就打算這麼端出去,不由出聲問道。
采薇點點頭,“對呀!殿下不是曾遊歷天下嗎?敢問可曾見過或嘗過我這道菜?”
秦斐要是見過也就不會問了,他當年肚子餓得再厲害,那魚也是想法子烤熟了吃的,從沒吃過生魚肉,臉上一黑,一甩袖子,轉身翻窗戶走人。
等到采薇把她“千辛萬苦”方做成的這道菜端到金太妃面前時,她婆婆早已等得不耐煩,先就訓了她一句,“不過是讓你煮一條魚,怎麼竟花了這麼長的功夫,若是我這晚飯只有這一條魚吃,還不早被你給餓死了?”
再一看那盤子裝着的一堆魚肉,立刻又怪叫道:“呀!這是個什麼東西,我命你拿魚做一道菜餚給我吃,你怎麼肉沒煮熟就擺到我面前,這是要讓我吃生魚肉嗎?”
采薇微微一笑道:“這道菜裡這魚肉就是要這樣吃的,才鮮嫩可口,再配上青橙的汁水,最是鮮爽宜人。”
金太妃纔不相信竟然有吃生魚肉這道菜,怒道:“這世上哪有這樣吃魚的,你這臭丫頭,莫不是見我吩咐你下廚,故意弄了這麼一盤生肉來報復我?”
采薇恭恭敬敬地道:“兒媳不敢,兒媳只是謹遵太妃娘娘的吩咐,您說要做一道您從沒見過也沒嘗過的菜來,兒媳想了半天才想起這道魚膾來,這是千百年前西秦時候的一道名菜,絕不是兒媳隨意糊弄出來敷衍您的。”
她一面說着,一面拿起象牙筷子挾了幾絲魚肉放到那裝着橙肉的碟子裡沾了些汁水後送到金太妃的碗裡,說道:“還請太妃嘗一嘗這魚膾滋味如何,先前西秦時候的達官顯貴最喜這樣吃魚了,當時東洋扶桑國仰慕我□□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曾派了不少遣秦史前來長安求教,在嘗過了這魚膾之後,將這種吃法帶回了扶桑國。先父在日,帶我回福建祭祖時,還曾聽人說起,說是那扶桑國中如今都用這種法子吃魚呢!”
金太妃見她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心道難不成千百年前的古人真是這樣生吃魚肉的?可就算當真有這種吃法,她也吃不下去這生魚肉,反正她不過是要找個藉口折騰周采薇罷了,正想把那盤魚肉砸到她身上,忽然一個丫鬟一臉慌亂地奔進來道:“太妃娘娘,不好了,次妃娘娘她,她吐了好些不好的東西,怕是得了重病,殿下命奴婢請您去——”
她話還沒說完,金太妃已經“騰”地一下從椅子上起來,急匆匆地往外奔。
采薇早在那丫鬟說“不好了”三個字時便不着痕跡的從金太妃身側悄悄兒地退到了她身後,等到下一刻金太妃奔出去看她侄女時,因爲心下着急,果然沒留意到躲在她身後的采薇,沒再丟下個折騰她的令兒就奔出去了。
采薇見她走了,她身邊幾個得用的丫鬟婆子也都跟着她去了,留在這屋裡的不過是些小丫頭子,便微微一笑,擡腳也出了這屋子,徑直往她院子裡走去,反正無論她怎麼做,只要金太妃想挑她的刺,那還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倒不如先趁這個空檔回房好生歇一歇,用些茶水點心,再想想怎生應對這個惡婆婆。
她只顧急着回她的院子,自然也沒留意到,一抹紫色的身影忽然出現在她身後,看了她的背影一會,轉身進了太妃的那間上房,挾起一筷子魚肉絲,蘸了蘸橙汁,慢慢送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