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回

采薇原本站在最後一行,見孫太后要單把她拎出來相看,便立定不動,等前面的一從閨秀紛紛從殿中退回兩側各自的席位,這才緩步上前,福身道:“民女周采薇見過太后娘娘,娘娘鳳體安康!”

孫太后斜着眼睛打量了她幾眼,對穎川太妃道:“這就是你給旻兒早早定下親事的那家姑娘,要我看,也不過平常,單論容貌,今兒這些閨秀裡怕是有一大半都要比她強!你這當孃的也太沒眼光了,雖說旻兒不是你親生兒子,可也不能就隨便揀這麼一個稀鬆尋常的丟給他。幸好沒依了你的意思,這還是多看看,多選選的,才能給旻兒挑一個最合心可意的王妃。”

沈太妃垂頭不語,由着孫太后去說,倒是衛國公太夫人和定西候太夫人有些聽不下去了,她們知道這孫太后是一向對穎川太妃沒個好聲氣,可這也不能罔顧事實在這裡睜眼說瞎話吧?

這周家姑娘的容貌雖不能說是傾國傾城,最最頂尖兒,可在今兒這麼多的閨秀裡也是能排到前三的,已是罕見的美貌,怎麼到孫太后嘴裡就成了稀鬆平常了呢?

這還只是皮相之美,都說美人在骨不在皮,若細論起神韻氣質,這位周姑娘更是出塵脫俗,單那一雙明若秋水的眼睛就把其餘那些閨秀全給比了下去。

等她二人見周采薇被孫太后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講得那樣難堪,面上容色竟半點不變,只是垂手立在那裡,瞧着說不出的嫺靜優雅,就跟一道風景似的。心中更是對她稱讚了一句,都覺得這穎川太妃把她定給兒子,真是好眼力。

孫太后把周采薇好生貶低了一通,見她竟沒給損得哭鼻子,登時有些不樂意起來,問她:“原本你是和穎川王定下親事的,若不是本宮和朝臣們阻攔,你無需選妃,便是穎川王妃,如今卻還得過選妃這道關卡才能嫁到這穎川王府裡來,還不一定能做上正妃,你心裡可是極爲不滿,大有怨懟之情?”

采薇不慌不忙跪下道:“民女不敢,民女自知粗質陋顏,原就怕不是郡王殿下良配,太后娘娘也是盼着能爲郡王殿下選出一位佳偶,民女只有感佩娘娘對兩位殿下一片愛孫之心,豈會心有怨言。”

若一是她說得一臉真誠,那三位夫人都要以爲她這是在明褒暗諷孫太后呢。

孫太后見她還算會說話,說的話也還中聽,便揮揮手道:“行了,你先下去坐着吧,這就開始第一輪的考較。咱們爲女子者,無論是在家做閨女還是出嫁爲人婦,這婦德自然是第一要緊的。因此,今兒這第一輪選妃,便是考各位的德行如何。”

衆女一聽,不由得面面相覷,這若是比試才藝什麼的,倒還好辦,可這德行怎麼考較?

便是穎川太妃和其餘四位夫人也都不知道德行這一關,孫太后會是如何考法,因當日她們五人商量之時,爲了公平公正起見,只是商定一人出一道題目,卻並不先將試題說出來,而是等到選妃之日再行公佈,免得有人事先知道了試題將題漏了出去,有徇私舞弊之舉。

孫太后得意洋洋地看了穎川太妃一眼,笑道:“其實要考察一個人的德行人品,說難也難,說簡單倒也簡單。諸位閨秀都是讀過《女四書》、《女孝經》、《烈女傳》、《閨訓》的讀書明禮之人。本宮會說出三句選自這幾本書中的名句來,各位只要將其出自何書何章、上下句是什麼,寫到紙上便是。三句全答對的爲上評,答對兩句爲中評,一句的爲下評。”

衆女一聽這題如此刁鑽,正在發愁,不想那孫太后又道:“方纔穎川太妃漏講了一條規則,因這婦德乃是我們女子安身立命之本,最是要緊,若是連德行都沒有,便是婦言、婦功之類再是出色,又有何用?因此,但凡這第一關連一句都答不上來,連個下評都沒有的,將再無資格參加後面四關的考較,就此淘汰出局。”

衆女本就心裡沒底,正在心裡拼命回想讀過的那幾本女書,更有那從小就不曾學過讀書識字的,此時都快給急哭了,再聽孫太后又加了這麼一條,頓時眼淚就下來了。

沈太妃和其餘三位夫人都沒想到孫太后竟然臨時又加了這麼一條,這話倒是說得冠冕堂皇,可這題是她出的,若她早早把那題目告訴給她們家那些女孩兒,那豈不是在這第一輪,就能涮掉一多半別家的姑娘?

衛國公太夫人見她家的女孩兒坐在那裡愁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忍不住道:“太后娘娘,雖說您說的是句句在理,可這,這都要開始大選了,才加上這一條規矩,怕是不大好吧!不然還是——”

孫太后瞪了她一眼,怒道:“國公夫人這是在質疑本宮的決定嗎?本宮身爲一國太后,難道連想臨時加上這麼一條規則都不行嗎?”

衛國公太夫人不敢再說什麼,忙拿眼睛看向穎川太妃和其他幾位夫人,盼着她們也都能出來說句話。

定西候太夫人家裡並沒有女孩兒來參選,便事不關已,高高掛起,閉口不言。

左相夫人另有所備,倒也不怕,樂得讓這第一關多涮掉些別家的閨秀,便也不開口。

衛國公太夫人見她們一個兩個的都不出來幫腔說話,只得把最後的希望放在穎川太妃身上,哪知這位太妃竟也是一言不發。

孫太后見無人站在衛國公太夫人那一邊,得意道:“咱們五個主選,除了國公夫人外,其餘四人均對本宮這一決定毫無異議,那就這麼辦吧!”

她招招手,“洪女史,你把那三道題念出來給衆位閨秀聽聽吧!”

就見一個女官裝扮的女子上前一步,展開手中的一副卷軸,大聲念道:“第一句:‘言有是非’,第二句:‘妾之不幸’,第三句:‘本之深也’。還請諸位小姐在紙上寫明這三句話分別出自哪一本女書,篇名第幾,其上下句又是什麼。限一炷香內作答完畢。小姐們可千萬記得在花箋左下角註明自己的名姓!”

這三句話一念完,別說那些從沒讀過書的,就是那些學過《女四書》、《女孝經》的也頓時傻了眼,這三個句子出得如此生僻,誰能想得起來這是哪一本書裡的,還要說出篇名、上下句,這誰能做得到啊!

這題出的如此生僻,擺明了就是故意不想讓人答對嘛?

可孫太后既然敢出這麼偏僻的題目,那自然是有人能做得到的,就見衆女中有兩個身穿緋色衫裙的小姐,不假思索的提筆便寫,那一炷香纔剛點上,就將寫好答案的花箋摺好交給候在一邊的宮人。

然後這兩位小姐便好整以暇的欣賞着其餘衆女那冥思苦想又想不出來,着急發愁的窘樣,心裡頭真是樂不可支,甚至美滋滋的想着,該不會只這一關就能把旁的這些閨秀全涮下去,只剩她們姐兒倆吧。

她們正在得意,卻見一個紫衣女子竟也將那花箋寫好遞了上去,再一細看,這女子不正是那先前被孫太后好一通貶損,和穎川王定過親的那周家姑娘。頓時疑心大起,怎麼這丫頭竟也這麼快就寫完了答案,難不成她也事先知道了題目不成?

不多時,那一炷香早已燃得淨盡,不管是答完的,還是沒答完的,都得將自已面前的花箋折起交給邊上等着的宮女,再由她們呈給五位主選之人過目。

見那些宮女整理收上來的花箋還要一會功夫,孫太后便示意洪女史將這第一題的答案先念給大家聽聽。

那洪女史便清了清嗓子,大聲念道:“第一句‘言有是非’,出自《女誡》第三章敬順篇,其上句爲‘夫事有曲直’,下句爲‘直者不能不爭,曲者不能不訟。’”

“第二句‘妾之不幸’出自《女範捷錄》第五章貞烈篇,其上句爲‘夫之不幸’,下句爲‘宋女以言哀。’”

“第三句‘本之深也’出自《內訓》第四章謹行篇,其上句爲‘夫幹宵之木’,下句爲‘凌雲之臺,基之厚也。’”

階下諸女聽了這三句的答案,頓時就有不少人面若死灰,倒是那根本不會寫字,一字都答不出來的,因早知無望,此時面色倒反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