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回

沈太妃苦笑着搖搖頭,“你這丫頭果然心思機敏,什麼都瞞不過你!”

“我原是想這幾月裡就給你另尋下一戶人家的,選了幾戶人家可都是初看着好,再一往深裡打聽,都不如意。到了冬天的時候旻兒的病又犯了,我又陪着他去了溫泉莊子住着,本想等開春他身子好些了,我再來給你好生相看,可誰知正月裡卻又鬧出那麼一樁大事來!”

采薇想了想近幾個月來京中傳的最多的那些閒話,問道:“表姑說的可是正月初一七皇子那事兒?”

沈太妃點了點頭,“當年的辛酉之亂,讓我沒了兩個兒子,打那之後,我便和旻兒母子兩個深居簡出、相依爲命,只盼着能平平安安的過完這輩子就是了,生怕又捲入到那一灘渾水中去。可這世上的事就是這麼不如意者十之□□,自打正月初一七皇子在含元殿上露了一面之後,我和旻兒好容易求來的十幾年平靜日子,又過到了頭。”

“這兩三個月想來你也聽到了些風聲,不但陛下要選秀,還要再給旻兒和臨川王選王妃大婚,也正是爲了這事,害得我這幾個月也再沒功夫和心勁兒去忙你的事兒。”

采薇忙道:“自然是殿下之事更要緊些,只是這明明是一樁喜事,爲何表姑瞧着卻不開心呢?”

沈太妃嘆了口氣,說道:“薇兒,你可知爲何旻兒年歲都這麼大了,我卻始終不讓他娶親?”

“外頭都說是因爲殿下身子不好,這才耽擱到現在。”

“旻兒的身子是不大好,但那垂死之人尚且有人要討個新娘來沖沖喜,他雖然一直身有痼疾,但也不是就不能成親,若是真能娶個他心裡喜歡的,伴在他身邊好生體貼照料他,興許對他的身子還更有些益處呢!”

采薇既讀過史書,此時一聽也就都明白了,之所以一直拖着不讓穎川王娶妻生子,皆因他身份太過特殊,若是麟德帝將來沒有兒子,那穎川王可就是皇位第一順位的繼承人。偏偏麟德帝又一直子嗣艱難,這種情形下一旦穎川王有了子嗣,那定會惹來宮裡頭的諸多猜忌。遠不如做一個體弱多病,連妻子都娶不了的無嗣郡王更能安穩度日,暫保平安。

可是七皇子是傻子這事一鬧出來,便是穎川王還想再繼續這麼不娶妻不生子的低調度日下去,也完全不能夠了。他不急着娶妻生子,滿朝文臣大臣可都在替他老秦家着急啊!

這秦氏王朝從西秦□□時起,歷經北秦、南秦,一直傳到現如今的燕秦,雖中間也被異族入侵過,可這宗廟社稷卻是始終綿延不斷,一直傳承至今,這都傳了三十多代了,可不能在當今聖上這兒給後繼無人,斷掉了啊!

麟德帝都是四十多的人了,能不能再生出皇子來還不一定,便是再生出個皇子來,萬一又跟七皇子一樣是個傻子呢?

所以爲了穩妥計,不但麟德帝要選秀,穎川王和臨川王這兩位殿下也得趕緊娶個王妃好生下個小郡王來,若是麟德當真命裡無子,將來也好過繼到他名下好承繼大統。

既想清楚了這一點,采薇也就明白了爲何沈太妃會面有憂色,便笑道:“表姑莫非是怕到時候娶回來的王妃媳婦不中您的意,這纔在這裡發愁不成?”

沈太妃笑了一笑,“和你這丫頭說話不但省心,更是省力!若是這穎川王妃全由我做主來選,我自然樂得能讓旻兒早些娶個妻子回來,可我就怕,怕到時候……”

和聰明人說話的好處就是但凡不便明言之處不用說透,那人也能明白你不好說出口的那層意思。

采薇知道沈太妃這是怕那孫太后再把她孫家的姑娘硬給塞到穎川王府給弄成個王妃。別說這是皇家,就是尋常人家娶個媳婦那也是馬虎不得的,俗語說得好“妻賢夫禍少”若是娶回來個攪家精,那真是能禍害一家子。

那孫家的姑娘,便是她再是個好的,可只要她姓孫,有個太后姑婆,那就都不能要。這要真讓她爲穎川王生出個兒子來,只怕那孫太后爲了他兒子的龍椅就會“留子去父”了!

可是她雖想明白了這一層,卻也無計可施,並不能幫着沈太妃給她出謀劃策。只能安慰她道:“我知道表姑是在擔心什麼,不過,不是還有臨川王嗎?若是那位殿下大婚之後先有了子嗣……”

沈太妃搖了搖頭,“你別看這回說是要給他兄弟兩一道先王妃大婚,實則我那旻兒纔是正主,他不過是捎帶着也給娶個王妃走個過場罷了!並沒人指望着他來傳嗣的。”

沈太妃先前好些沒說出口的話采薇都明白了,可這句她說出口的解釋反倒讓采薇弄不明白了,那臨川王也是先懿德太子的兒子,他親孃又是孫太后的外甥女,細論起來不是跟孫太后那邊更親近,麟德帝若是真想過繼個子嗣,選臨川王這一支豈不是比穎川王那一支更好?

沈太妃見她一臉不解,就知道她還不清楚這其中的關竅。難怪她不知道,當年臨川王鬧出那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的時候,她並不在京城。這件事當年在京城是鬧得沸沸揚揚,上至公卿朝臣,下至平頭百姓,街頭巷尾都有人在傳這件事。

若不是爲着被滿京城的人這樣議論,那臨川王也不會惱羞成怒之下,竟然連隨從都不帶,一個人跑出了燕京城,在外遊蕩了兩三年纔回來。

也因爲他這一憤然出走,讓心疼侄兒的麟德帝龍顏大怒,狠發了一通火,又下了一旨詔書,不許任何人等再妄議臨川王之私,違詔命者有爵位官職者掌嘴五十,革三年俸祿,平民百姓掌嘴一百,罰銀二十兩,所罰之俸祿銀兩均賞給首告之人,看誰再敢妄議他侄兒。

此詔書頒下之後,一連有好幾個有爵之家犯了這口舌之罪,被狠罰了一頓,至於平民百姓那就更多了。不消幾日,京城中就再沒人敢傳臨川王的那些隱私之事。

因此采薇雖已在京城住了三年多,卻是半點也不知道臨川王身上最大的缺陷,不過也正是這缺陷卻也讓他最不受宮裡那一位的猜忌,又因爲麟德帝心裡對他的歉疚,每日裡不用像他哥穎川王那樣小心翼翼、謹小慎微的活着,只管想怎麼胡來怎麼胡來,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肆意妄爲、瀟灑快活!

這些時日,沈太妃爲了這選王妃之事愁得頭髮都白了幾根,他卻是仍跟沒事人一樣成日東遊西蕩,繼續惹事生非。

還時不時的跑到這邊王府來調侃秦旻幾句,說他要勸他的太后姨婆多給他三哥挑幾個妻妾,除了一個正妃,還要再來兩個次妃,再選四個夫人,好讓他三哥娶的多,到時候生得也多,好送他個兒子養着玩,回頭給他養老送終!噎得沈太妃說不出一句話來!

可是沈太妃再清楚當年發生在秦斐身上的那件事,可到底這種事兒是不好同采薇一個還沒出閣的姑娘家說起的,便也沒跟她再詳細解釋,而是問道:“咱們先不說那臨川王了,眼下旻兒纔是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的,也是最被寄予厚望的,是以孫太后定是要打他的婚事的主意的。若想不讓那孫太后選中的女子進我穎川王府的大門,眼下只有一個法子……”

采薇見太妃並不再說下去,而是定定看着自己,心中隱約想到太妃話裡的法子是什麼。

太妃那裡有她的嫁妝單子,只消再給她一件穎川王府的信物,就可對外頭說早在幾年前兩家的父母長輩就已經爲她和穎川王定下了兒女親事。這樣一來,若是順利的話,那穎川王便再不用被迫去選妃,而她則會嫁到那穎川王府裡去,成爲穎川王妃。

成爲王妃,固然身份高貴,可是一入候門尚且深似海,何況是嫁入皇家,外表看着光鮮富貴,可實則卻是深處波詭雲譎之中,一朝不慎便會從雲端跌入深坑之中,別說錦衣玉食,就是想要粗茶淡飯平安度日,怕是都不能夠。

若是她父親當真想要她飛上枝頭做那人上人的話,當初又何必煞費苦心的去爲她尋找可堪託付的好人家,而不是直接同太妃商定了她同穎川王的婚事?可見在父親心裡,只盼她能嫁到個好人家,只要能衣食無憂的平安度日便好。

采薇便有些歉疚地道:“薇兒明白表姑的意思,只是,我素來胸無大志,從來也不曾盼着什麼夫貴妻榮,只想尋一個普通人家,關起門來平淡度日便好。不能爲表姑分憂,還請表姑見諒!”

太妃也知道這麼大一件事,想她一下子就答應自是絕無可能,便道:“若不是宮裡定要給旻兒選妃,我也絕不會生出這個心思來,不然幾個月前我就直接問你可願來做我的兒媳。只因嫁入皇家的種種苦處,我是再清楚不過,簡直是日日頭上都懸着一把刀,這且不論,便是單爲着旻兒的身子,我也不好開這個口。”

“我那兒子,不是個有壽的,若娶了你這麼好個孩子,將來你們夫妻緣淺,他早早的去了,剩下你一個人豈不孤苦悽清?便是旻兒自己,甚至都有想過一輩子不成婚,免得害了人家姑娘。”

采薇見太妃如此說,心中更是有些過意不去,忙道:“表姑對我有恩,按理說我原不應拒,只是我父親想來也是不願我嫁到皇家那麼高的門檻裡的,還請太妃體諒一二。其實表姑這法子,關鍵是讓穎川王殿下先有一門訂下的親事,至於這位同殿下訂親的姑娘,京城裡有這麼多名門閨秀,其家世門第皆比采薇好上數倍,表姑定能選出箇中意的來。”

太妃笑道:“你說的我自然知道,可我既然知道爲何還是要來先問問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