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癡因疼痛呼喊出聲,把個小孩憂急如焚。忽然間山洞之外有些聲響,二人俱是心跳驟速。過了一會,又是一片安靜,小孩才大着膽子,一步一步捱到洞孔,探出腦袋向外觀瞧。四野寂寂,“原是傍晚寒風吹動樹枝之聲。”小孩說。戒癡手肘撐起上半身也在側耳細聽,聽是虛驚一場,繃緊的神經爲之一鬆。這才感覺手肘痠麻難耐,急忙重又躺下。
戒癡想想方纔如驚弓之鳥一陣苦笑。
小孩說:“我再去尋些乾草來,這幾天身下冰涼刺骨,你又沒醒轉,我也不敢跑遠了。一直在湊合着,趁天亮我去尋些來。”說完像個歡快的小馬駒,一蹦一跳的跑了。
不一會,小孩抱着一把乾草走進來說:“只有這些了,太遠我不放心你。”
戒癡也不點破,知道小孩怕深山有野獸出沒,自己在身邊給孩子也能壯壯膽。一個有頭有臉的劍仙淪落到只能給小孩壯膽的地步,也可算是顏面掃地了。想及此,戒癡突生奔赴極樂之念。
小孩見戒癡面帶愁容,想是憂急疾病。就寬慰道:“每當我病時我爹就對我說,你想想吃肉的時候,就不那麼疼了。”一句話把戒癡逗樂了,小孩哪裡知道和尚是要忌葷的。
小孩見和尚樂了,就俯下身撥弄拿來的乾草。乾草簌簌聲響不斷,使戒癡想起遙遠的往昔。
戒癡突然像記起什麼,煞有介事的問道:“那些果子,你怎麼得來的?”
小孩很平常的說:“樹上採來的。”仍在收拾乾草。
戒癡解釋道:“這是盛春時節,怎麼會有樹結果呢?”
小孩坐在乾草上笑道:“那你就不知道了,這種果樹只有白龍山纔有。它叫紅花果,花卻是綠的,每年秋末開花,冬天長果,到春天就熟了。只是這紅花果不太好找,聽我爹說,要在陽光時時照到的近水之地才能找到。”
戒癡才明白天養不凡。
小孩興高采烈的說:“你如果愛吃,我明天多采些來,我找到倆棵紅花果樹。”戒癡笑笑不置可否。
晚上小孩像平素一樣,緊傍戒癡而睡,睡夢中像是被什麼東西追趕,氣息微喘,緊張異常。戒癡看到孩子平日萬事無礙的樣子,原來這孩童在睡夢裡纔會顯出孩子模樣。戒癡慨然長嘆:“造化弄人啊!”小孩翻身過來,嘴裡咀嚼着什麼美味似的,嘖嘖有聲。一條腿橫架在戒癡身上,一隻小手意欲摟抱戒癡脖頸。戒癡從未與人如此親近休眠,如芒在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第二天,小孩醒來沒忘記昨天的承諾,一骨碌爬起身說:“你等着,我去給你採果子。”不一會功夫,小孩急急慌慌地跑進洞來結結巴巴的說:“那邊……那邊……”已是氣喘吁吁。戒癡驚異道:“怎麼了?”小孩氣息稍定才說,那邊的紅花果樹被一羣像猴不像猴的東西全佔了,它們手裡還有兵器,看來很是厲害。幸好自己機靈,遠遠地聽有聲音,趴在草棵裡偷偷看了看就跑回來了。戒癡暗暗叫苦,自己生死未卜,如今又是那羣逃竄的猴猿。倘若被它們知道自己身處此地,又無能力禦敵,自己死了沒什麼,這小孩如何脫身呢?戒癡焦灼不堪,腦門漸漸沁出汗來。思前想後,只有讓小孩有保身之法,他纔有可能逃出這深山老林,至於小孩以後怎麼辦,到時再看情況而定吧。思慮再三,別無他法,也不計較方丈是否准許自己收徒傳藝。戒癡掙扎着坐起來,一臉鄭重的說:“你叫什麼名字?”小孩答道:“我姓姜,讀了幾天私塾,私塾先生給我取名一個遠字。只是沒人叫,鄉親們都叫我放牛倌。”
戒癡道:“好!姜遠,那些霸佔果樹的猴猿不可小覷,我傳你一些保身技法,你不可拿它欺壓良善,只將它們驅離就行。這些你願不願意?”姜遠連連點頭一疊聲的直說願意願意。其實姜遠看這和尚不凡,早有學藝之心,救和尚一則荒山有伴,二則有緣讓和尚指點一二,只怕終身受用不盡。他暗中觀察和尚長吁短嘆,好像心事重重,又不敢隨便亂問。生怕待和尚不周,他舍自己而去,那時自己只有喂野獸的份了,所以一直設法使和尚寬心。如今和尚主動提出要教自己技藝,那有不歡喜異常的。
戒癡又說:“你給我磕一個頭吧,算是我的半個弟子。”姜遠福至心靈,急忙連磕了幾個頭,咚咚聲響。戒癡連忙阻止道:“別磕了,我只是傳你粗淺武功而已。再者我也尚有師傅,怎敢在他人面前自稱師傅呢?”姜遠道:“師傅,學武功需幾個時辰?”戒癡一愣,挖苦道:“莫非你想一日千里不成!”顯是嗔怪之意。
姜遠急忙解釋道:“師傅,會錯意了。我是想說,等到我技藝嫺熟,只怕紅花果已被那猴猿吃光了,那時我們就沒什麼可吃了。”戒癡猛然醒悟過來,自悔還沒有孩子考慮周全,臉頰微微一紅。姜遠王顧左右而言他急忙遮掩過去了。
戒癡沉吟起來,有什麼絕招可使一招制敵,又不需要武術功底,還要簡單易學。戒癡想了許多狠招不是太難,就是非一日之功可速成。突然戒癡靈光一閃,原來他無意間摸到了玄冥神玉,那些猴猿必是害怕萬分的。只是此物邪惡非凡,劍仙道行稍淺的尚且駕馭不了,一個小小孩童能讓此物來去自由,並且不傷及無辜嗎?如果再猶豫時長,沒了果腹之物又該怎麼辦呢?
戒癡猶豫再三,給姜遠耳邊嘀咕幾聲。姜遠拿着神玉就向紅花果樹跑來。
走到果樹近前,冷不防大喝一聲,把羣猴猿嚇得渾身一激靈。羣猴猿聒噪着紛紛跳下樹來,搭弓的搭弓,拔刀的拔刀,一片叮叮咚咚之聲。一個個怒容滿面,叫囂不斷。姜遠高舉右手,手裡正是它們昔日的大王視若珍寶的神玉,綠光閃耀,翠色逼人。羣猴猿吱吱怪叫着向後退去,姜遠見這綠玉果然如師傅所說,於是膽子更大了一些,向前逼近一步,羣猴猿嚇得丁丁幫幫的扔下兵器躥躥跳跳着跑得無影無蹤。
姜遠嘻嘻笑着把神玉揣在懷裡,把那些令人生畏的兵器遠遠地扔了,才上樹摘了不少紅花果,提了滿滿一大兜高高興興的走回洞來。姜遠把方纔事情向師傅複述一遍,拿出果子請師傅吃,戒癡也不客氣吃了幾個,對姜遠說:“這辦法一次可以,那猴猿也通靈性,下次不一定能嚇住它們,如若嚇不住,後果不堪設想。”姜遠道:“那猴猿想必會有幾天不敢造次,我好好學,下次拿真功夫打退它們如何?”戒癡笑笑,姜遠的小孩心性又自顯露出來,惹人憐愛。
戒癡躺着教姜遠一些基本功夫的口訣,讓他獨自在一邊自己參悟、修習。戒癡也感體力稍好一些,強撐着坐起來,想要運功療傷,不想稍一運動真氣,一口烏黑的鮮血噴吐出來,整個人立刻昏死過去。姜遠見師傅吐血昏死,急忙跑過來攙扶起來,讓其重新躺好。又跑到水泉邊弄來一些山泉水灌進師傅嘴裡,只是師傅牙關緊咬,灌進去的水順着嘴角又流出來。姜遠見師傅氣息微弱,只怕生死只在朝夕了。想到才認了師傅還沒學什麼,就要與師傅生死倆隔,不由的趴伏在師傅身上放聲痛哭。過了約一頓飯的時候,姜遠感到有隻手輕觸臉頰,姜遠破涕爲笑:“師傅!師傅!你醒了!”戒癡氣息微弱的說道:“我可能命不久矣,我再傳你些技藝,自保應該無礙,以後就看你的造化了。倘若逃出此地,你不要說你是我弟子。”說到這裡戒癡困難的吞嚥了幾下口水,又接着說:“你把我懷裡的念珠拿出來,找到一個上面有“青”字那顆,取下來。”姜遠先一躬身,表示失禮了,然後伸手入師傅懷中,摸出念珠。山洞光線暗淡,姜遠站在洞口仔仔細細的尋找有“青”字的單珠。姜遠好不容易找到那顆,一個小小的“青”字刻在單珠之上,陰刻的,勾出的線條裡已然填滿污物,看來時間不短了。不仔細看,誰也不知道念珠上有字。姜遠有些可惜念珠被破壞,但師命難違,只好奮力向外一扯,日子久遠打磨的光滑的單珠失去聯繫,一個個蹦蹦跳跳在腳邊。姜遠也不去管它們,只拿着那顆有“青”字的大步走向師傅。
戒癡看了看單珠說:“你要找到蒼莽山青嵐洞無慾大師,把這顆珠子親手交予她。”姜遠見師傅止住了,就接口道:“要不要帶話給大師?!”戒癡搖搖頭說:“她自會知道我的心意。”戒癡頓一頓又說:“那玉你拿着,不可輕易示人。我懷裡有一卷修煉劍氣的書,我已沒時間點撥了,你能看多少就看多少,看完之後就把它焚燬,不可拿它招搖。那玉……那玉……你……”戒癡沒有說完就圓寂了。姜遠伏地痛哭流涕。
漸漸地夕陽餘暉照進洞約丈許,姜遠也漸漸止住悲聲。纔想起師傅臨終前有遺言,姜遠向師傅磕了頭,才動手摸出一卷古書,古書上的字姜遠大多不認識,幸好有粗疏的繪畫,略能明白一些。姜遠揣好書,走出洞外,給師傅挑了一個景色視野不錯的高地,把師傅葬了。回到洞中只略坐了坐,東方就已顯出曙色。
姜遠不敢怠慢,站在洞外借着微光就研習起古書來,看了大半也是一頭霧水,不明就裡。沒法只得回憶回憶昨天師父教的口訣,先自練習起來。就這樣懵懵懂懂的練習倆天,好像與往日沒有什麼倆樣,姜遠拿肉掌去劈樹木,樹木紋絲未動,自己的掌緣卻蹭破了皮,殷紅的鮮血如淚般蛇行流淌下來。姜遠採了止血的草,擦擦傷處,就有些氣餒的坐在地上了。
姜遠坐了一會兒,覺得有點渴,迴轉身進洞去找水喝,才發現果子沒有了水也沒有了。姜遠拿着師傅唯一留下的布兜去摘果子,還未到果樹,遠遠地聽見猴猿爭搶打鬧之聲。因爲有上次嚇退經驗,姜遠並不害怕,他一隻手攥着綠玉,咳嗽倆聲站在距果樹丈許開外。猴猿知道此人有綠玉,膽小的落地欲轉身走,膽大的仍在樹上或坐或站,靜觀事態變化。姜遠跺一下腳,就像村裡嚇唬家犬一樣,誰知猴猿見沒綠玉出現,一個個呲牙瞠目拍動樹幹,嘩啦啦聲響。姜遠只好又亮出綠玉,猴猿紛紛落地疾走。
姜遠先趴伏在岸邊,牛飲一樣咕茲咕茲喝了個飽。然後站起身,準備去摘果子時,一隻猴猿正站在遠處的石後悄悄地偷窺。姜遠不曾看見它,走到樹前伸手摘果子。那猴猿從石後走出來以試探虛實,姜遠正自摘得高興,想師傅的叮嚀有些杞人憂天。突然,那猴猿一聲怪叫,許多隱匿的紛紛探出頭來。姜遠一手忙於摘果子,一手又亮綠玉給她們看。這次猴猿吱吱叫着並不動身,姜遠放下裝果子布兜,拿着綠玉想要逼退猴猿,誰知霍得最前猴猿不逃反向他撲過來,動作甚是靈敏迅疾。姜遠嚇得急忙一蹲身,猴猿貼着頭髮飛了過去,姜遠嚇出了一身冷汗,才知猴猿厲害非常。可是現在羣猴猿環伺,如何才能脫身呢?姜遠急的差點哭出來,後悔不該磨蹭時間,導致將性命不保。沒有什麼妙法,姜遠又亮出綠玉,意欲拿布兜快速逃命。猴猿見綠玉並不發威,吱吱叫着,圍攏上來形成一個包圍圈。
姜遠嚇得倆腿發軟,幾乎要軟癱在地。但也不能坐以待斃,姜遠把心一橫,使出還很生疏的招式,糊里糊塗的朝猴猿攻去。猴猿見小孩掌風過處,沒有什麼凌厲之處也不在意,其中一個像是首領的長嘯一聲,左邊幾個率先攻來。只見後腿奮力一蹬,躍起足有一人多高,雙爪有如利刃朝姜遠腦袋扒抓下來。姜遠惶急間朝最前那隻揮出一掌,只聽猴猿一聲慘痛尖叫,剩下的驚慌退縮。
姜遠細瞧那隻慘叫的猴猿,前肢似乎有些活動不便,但無大礙。原來戒癡教的是少林上乘內功,只可惜姜遠纔剛練會,談不上殺傷力道,否則那一掌必叫猴猿斃命當場。
羣猴猿受挫,轉圈子只是圍而不攻,姜遠生怕猴猿從腦後攻上來,也跟着直轉圈。轉不一會兒,姜遠就有些頭暈,他知道上了猴猿的當,立定準備恢復恢復神智。這時後面的瞅準空隙,倆三隻一起飛撲上來,聽到風聲襲來,轉身還掌已然不及,姜遠沒有臨敵經驗,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識的把手中的綠玉丟了出去。猴猿見綠玉飛來,慌不擇路互相碰撞嘶叫着閃躲。姜遠看包圍圈有個豁口,沒頭沒腦的衝撞出去,倒把猴猿嚇了一跳。姜遠見衝出包圍圈如釋重負,抓起布兜就跑。猴猿那裡容得姜遠溜掉,羣起追過來。姜遠跑出丈許便被追上來,重又重重包圍。
這次猴猿選擇左右夾攻,前後包抄。姜遠一個不小心,肩膀的衣服被猴猿撕掉一塊,火辣辣的疼,姜遠知道肩上被利爪劃破。想要逃命已經無望,姜遠想我死,也要弄傷幾個纔夠本。於是扔下布兜衝上去抱住一個張嘴咬住不放,那猴猿想要掙脫不能,聲聲慘叫讓羣猴猿猶疑不定,以爲姜遠有何致命武器,等瞧仔細了才明白過來,卻讓那猴猿被姜遠咬死。原來姜遠正咬在猴猿脖頸,猴猿氣息被堵無力反抗,只剩下慘叫以求援救了。
姜遠吐了幾口含在嘴裡的猴猿毛,一張血紅的嘴喘着粗氣,倆眼佈滿血絲,儼然一個吃活物的活鬼一般。羣猴猿吱吱叫着後退,急眼的姜遠急追不捨。突然,腳下一硌硬硬的似石頭,他低頭一看原是綠玉,心想這綠玉羣猴猿甚怕,於是俯身拾起揣在懷裡。正在這當兒,四五隻猴猿分幾面圍撲過來,姜遠伸手一掌打傷一個靠近的,倆個嚇得又退回去。背後的猴猿姜遠沒能力抵擋,只得又一蹲身,一隻飛過,一隻在空中用後肢向外一蹬,正巧蹬在舊傷之處,鮮血淋漓,直疼得姜遠啊呀叫出聲來。沒時間顧及傷處,鮮血貼着肉身順着衣服流淌下來,使姜遠冷汗如豆般滾落下來。猴猿見有機可乘,嘯叫着又要飛撲上來,姜遠背脊疼痛欲裂,面前強敵環伺,他想這次恐怕就要死在這羣禽獸手裡了。
突然,羣猴猿直盯着姜遠肚子,嘶叫聲時長時短,好似十分恐懼。姜遠納悶,低頭觀瞧,只見懷裡那塊綠玉,漸漸亮了起來,如同小兔撲騰跳動,像是急於要掙脫束縛似的。姜遠聽師傅說過,此玉十分邪惡,就連師傅也駕馭不了。莫非強敵未除,又來一個索命閻羅?!姜遠想到此真是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