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華邊打水蟒邊連連喊叫,叫了幾聲卻無人迴應。黃華站在水中拳腳也施展不開,只得轉身往岸上狂奔,水聲嘩嘩,那水蟒緊追不捨,幸好黃華伶俐逃跑的路線呈S形,極大地減緩了水蟒追擊的速度,才讓黃華得以逃生。
黃華上岸後,那水蟒停在水邊,騰起足有倆丈高的身子,周身碧綠間或火紅的花紋。此蟒便是民間所說的菜花蛇,無毒,卻能把人一瞬間吞入肚內,甚是兇悍不可小覷。
黃華放出紫色劍光,有如一道電光疾射水蟒的頸部,意圖把水蟒刨爲倆半。那水蟒輕輕扭動身形,搖搖擺擺間把劍光化於無形。黃華心下疑惑,水蟒爲何能把劍光化於無形,看來水蟒比蜘蛛厲害何止一倍吶!
黃華此次的猜想高估了水蟒的實力,實質上辟邪劍有個缺憾便是對水中之物力道要減去四五分。黃華不瞭解辟邪劍的威力與缺點,不敢大意,使動辟邪劍連連攻擊水蟒的要害部位,只因辟邪劍只有一般的威力,不能耐水蟒如何。黃華越發以爲水蟒厲害,催動紫色劍光接連攻擊。水蟒見劍光不俗,但無法傷及性命,於是採用消耗戰的策略,意圖把黃華累的半死之時,一口把她吞掉。
黃華與水蟒打鬥了約四五十個回合,難見分曉。黃華慌了,如果沒有姜遠的幫忙恐怕就要命喪此地。黃華想起師父玄妙真人說過,她將來必有大作爲,但此時已然性命不保,何談將來的叱吒風雲。
黃華沒有學過暗器之類。暗器在所謂名門正派的眼裡是下三濫,不入流的。黃華手中的寶劍無法斃敵,那只有被斃的結果了。
黃華邊使動辟邪劍,邊呼號大喊起來:“姜弟弟,姜弟弟,姜弟弟!!!”
姜遠此時在何處吶?他在不遠的地方看到天空中紫光飛射,卻不見與之對打對手的任何東西。知道遇到了強手,隱隱的有黃華呼救的聲音,姜遠縱起身子飛跑過來。
姜遠跑到水源地時,看見水中有條水桶粗細的大蟒,而黃華赤身裸體與之纏鬥。這是姜**生第一次看到女人的裸體,竟有些發愣不知該看還是該躲。黃華使動劍光之時,偶然回頭見姜遠站在不遠處發愣,就催促道:“姜弟弟,快,快來救我!”
姜遠看到黃華雙乳渾圓飽滿,身子細滑如脂,膚白如雪,曲線更是優美,一叢黑色盛菊掩蓋着女人的神秘。他莫名的潮起一種奇怪的東西,在血液裡奔騰流淌。
黃華此時意識到了,姜遠正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的身子,就忘了背後有強敵需要應對,本能的雙手遮胸蹲下身來,燒紅了滿頰,臊的無地自容。這時那水蟒張大嘴巴探身來吞黃華,姜遠放出劍光指向它的喉嚨刺去。水蟒一吞不着,氣憤填膺,巨尾掃射一道水牆向姜遠砸來,姜遠慌忙向後一縱,三丈左右,剛剛站定身形,劈頭蓋腦的一陣水流擊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身子一搖晃揚倒在地。幸好姜遠站在水牆攻擊範圍的邊緣,否則就被這無休無止的水流活活憋死。事實上水蟒也是應用此法把無數來到此地求醫問藥的武林豪傑憋死吞肚的,其中不乏有頭有臉的人物,因此纔會讓五毒谷令人聞風喪膽,不敢越雷池一步。
姜遠的全身污物被這水流沖洗的乾淨,溼衣緊貼在身,神玉便突出來。水蟒一看神玉竟在此人懷裡,稍一惶惑,繼而縮動身子潛入水中不見蹤跡了。
姜遠全身水淋淋的,衣角、褲腿滴滴答答的流着水珠。
這時黃華早已借姜遠鬥蟒時間穿好了衣服,坐在火堆旁烤着火。何梅身上的衣服已經幹了,黃華的也已半乾。山谷之風凜冽,一陣陣的吹來,全身發抖的姜遠遠遠地站着不敢近前,因爲在方纔那一瞬他覺得他犯了罪,罪大惡極。
黃華向着火,滿以爲姜遠會飛跑過來趕快取暖,誰知他只傻傻的站着躊躇不前。黃華想她要一輩子不再理姜遠了,把他當成一個路人,幫助完何梅再也不要見到此人。
等了許久,黃華擡頭看時姜遠如風中樹葉簌簌顫抖,見她正望着自己,羞愧的深深地低下了腦袋。那一刻,黃華想讓他凍死在自己的道德里,但伴隨着切齒的恨的還有對這個大孩子一絲絲的憐憫。黃華嘆一口氣道:“你過來,烤一烤吧。”然後小聲對自己說冤孽啊,說完也不望着他只是看着火堆,眼前的火光紅亮,火舌跳躍閃動,一隻木材嗶剝一聲爆響,炸出幾個小小的火星,飛落在地,漸漸熄滅了。
姜遠得到黃華的恩准,磨磨蹭蹭的走過來坐在黃華的對面,忐忑的伸出雙手烤火。眼睛偷偷瞟一眼,再瞟一眼,見黃華不看他,心裡惴惴的,手也顫顫的,不小心被火燒了也不敢喊,強自忍着。黃華一臉冷若冰霜的側臉看着別處,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有一種雕塑般的凝重與冰涼。
那一夜很平靜,也很沉默。倆個人的心裡都有了心事,初嘗人生滋味,竟是這樣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味道。黃華抱膝入懷,眺望着遠天的一輪明月,想無憂無慮的孩提時光,想艱難苦痛的學藝時間,還在想無法預知的未來,黃華悠長的嘆息。
第二天,姜遠倦倦的,黃華的眼睛有些腫脹,倆人都一夜未眠。
姜遠去推睡得有些太久的何梅時,何梅已經無聲無息了,姜遠哭着說:“黃姊姊,梅姊……梅姊她死了!”黃華一聽說何梅死了,雖然已經有些心理準備,但還是一震。此生欠何梅的拿什麼去還呀?!姜遠能原諒自己嗎?自己又如何原諒自己呢?!黃華想哭她忍着,她要找到神醫,哪怕是上天摘月下海捉鱉只要救活何梅也在所不惜了。
黃華走近前探探何梅鼻息,的確已然沒有了,不放心再探一探,氣息微弱,生死就在頃刻之間了。
黃華說:“她還活着!找到神醫也許有救!”
姜遠愁苦的說:“那水蟒逃走了,也不知在什麼地方,神醫如今更不知在何處,我們該往哪裡去找呀?!”黃華也難住了。
姜遠把手做成喇叭放在嘴邊大喊:“神醫,神醫!你在哪裡呀?!我梅姊就快不行了!你快救救她吧!”空谷悠悠,好一會兒纔回蕩過來“救救她吧!”
姜遠有些失望的頹然坐下,一掌憤怒的拍在一塊石上,石塊滋滋的裂開口子,分開倒掉了。
這時有一人輕輕捷捷的跳到倆人面前,那人一身黑布打扮,穿着草鞋揹着一個小揹簍,簍裡有小藥鋤和一些藥草。那人身高不過四尺,骨骼粗大滿手老趼顯是上了歲數,但看臉去皮膚光滑滋潤,沒有一根白髮,卻留着一把長髯。那人手捋長髯道:“誰在叫我,我到了又不跪拜是何道理?!”姜遠急忙跪地磕頭,通通的,擡起頭來時額頭已經磕破,他跪行幾步抱住神醫的腿說:“求求你,救救我的梅姊吧。”說着已是泣不成聲。
神醫道:“醫者父母心,小哥請起吧,也不見得我就一定能夠救活呀!”
姜遠抹着淚說:“求神醫發發慈悲吧!”
神醫不說話,一手扣着何梅手腕,滿臉凝重之色。
黃華與姜遠焦灼的等待着,又不敢發話。過了好久,神醫道:“我也無能爲力了,你們請回吧。”說着轉身欲走,黃華一把抓住神醫衣袖說:“神醫,我們準備了五百倆金子以謝大恩,還望神醫再看看。”神醫一愣,笑道:“那我再看看,也許有救也未可知。”倆人重又燃氣希望,忐忑不安的看看神醫,又看看與死人無異的何梅。
神醫感嘆道:“你們的金子我收不了,你們還是早早出谷去吧,能走到此處的人在這世上也屈指可數,實非易事,小小年紀造化不淺,不淺啊!”
姜遠說:“神醫,難道就沒有一點辦法嗎?”神醫搖搖頭。
黃華突然間感覺被抽去了骨頭一樣,身子軟的沒有一絲力量。
姜遠失去理智了,說道:“連我梅姊都救不活,你算什麼神醫!”
神醫一時被激,分辯道:“誰說我救不活她,只是你們有三寶嗎?!”
黃華聽出能救活,重又點燃起信心,施禮問道:“何爲三寶?”神醫自知說漏嘴了,下意識的掩掩嘴巴,又改口說:“你們聽岔了,我是說讓三寶高僧超度一下。”說完轉身即走。
黃華給姜遠使眼色,姜遠以爲自己剛纔對神醫出言不遜,急忙跪伏在的地不住的磕頭,求神醫原諒。黃華踢一腳跪在地上的姜遠,示意他跟着神醫。姜遠如夢初醒爬起來,急追上神醫,非要替神醫背揹簍,神醫拗不過只得由他,自己一人優哉遊哉的走在前面。
黃華揹着何梅走在後面,四人走了大約一頓飯的時間,來到神醫的寓所。三五間木屋,到處垂掛、晾曬着藥草,滿屋一股草藥的氣味。神醫也不招呼他們,自去收拾揹簍、藥草。姜遠不管人家歡不歡迎,找到一個竹牀把何梅安頓在上面,又找來一牀破棉被蓋在何梅身上。
黃華把金燦燦的五百倆放在神醫面前時,神醫不自主的瞥了一眼,黃華見有門路,向神醫跟前推一推金子說:“神醫,希望你能救她性命。”神醫自己斟茶,黃華急忙接過幫神醫倒茶,親手奉上,一臉的渴望與祈求。
神醫道:“我那巨蛛和蝠羣,頗費我多年心血,從來無人敢殺死它們,你們倒好一來讓我失蛛丟蝠,我的五毒谷豈不名不副實?!”
姜遠道:“蜘蛛和蝙蝠皆是我一人所殺,神醫如能救活我的梅姊,我願承擔一切後果。”
神醫從凳子上站起怒道:“一切後果?你能承擔得起嗎?!把你殺了能讓我的巨蛛蝠羣活過來嗎?!”黃華從旁解勸道:“神醫不是說過醫者父母心嗎?能到此地的不是疑難雜症,不是性命攸關的敢冒生死於不顧,而求到神醫門下嗎?”
神醫怪眼一翻道:“你是怪我不該設置重重障礙了?”
黃華忙說不敢不敢,只是那些江湖豪傑葬身蛛腹未免有些可惜。
神醫道:“有何可惜?!只怪他們學藝不精,不死在這兒,就算醫好了也會死在別處!這兒與別處,時間地點不同而已!這就是江湖!”
江湖是成王敗寇嗎?!江湖是叢林法則嗎?!黃華一時語塞。
姜遠說:“神醫只要你能救活我的梅姊,我願意一命抵一命。梅姊甦醒之日,就是我引頸就戮之時,你看如何?”
神醫一拍桌子道:“好小子!即是如此,你先吃我蠍子和蜈蚣各一蟄,不管結果如何我都盡全力救助如何?”說着舉起一掌,掌心向着姜遠,姜遠點頭擊掌。黃華想要攔阻,掌聲已起。黃華對這個莽撞的大孩子有幾分厭惡,對他對何梅的癡心又有幾分感動和羨慕。
姜遠此時只想讓何梅活着,如果上天一定要他和何梅之間做個選擇的話,他想讓何梅活着。活在一個沒有殺戮,沒有仇恨的地方,那裡有鳥鳴,有水流,平平靜靜的度其一生。因爲和何梅在一起的幸福,讓他刻骨銘心終身難忘。
神醫說:“有膽識,請跟我來!”
倆人跟着神醫來到木屋後面的山石洞中,神醫點亮石壁上的火把,倆人看到眼前是一塊擴大的空地,空地盡頭是倆個石室,室門用鐵柵欄做成。隔着柵欄他們看到,一個石室裡圈着一隻巨蠍,另一個石室裡圈着一隻大蜈蚣。倆物見有生人到來,前肢拍打着鐵柵欄嘩啦啦響,搖搖欲墜,好像隨時都有倒掉的可能。黃華不自覺的倒吸一口涼氣,一隻手緊緊攥着衣服的衣襟。
神醫道:“小子,現在你說後悔了,揹着你的姊姊走,我不怪你。但你的金子得留下,算是對我的賠償,如何?”
姜遠梗着脖子道:“我不後悔!只希望神醫能言而有信!”
神醫有些生氣:“我也是江湖上有名號的人物,豈是言而無信之輩!”
姜遠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好!你的巨蠍、大蜈蚣是放出來蟄我還是讓我進去?”
神醫道:“你只需站在柵欄外,我自有辦法。”
姜遠聞言,闊步走到柵欄外面站定問:“如何?”
神醫並不答言,嘬動嘴脣嗚嗚茲茲的叫着。只見巨蠍如同被召喚,奮力扭動身子,大螯一次次的撞擊洞壁。黃華緊緊攥着的拳頭,好像怕冷似的顫抖不止,牙齒咬着嘴脣暗暗地給姜遠使勁。
突然,巨蠍擺動身子,把尾巴的尖刺伸出柵欄外面,上下游動左搖右擺,像是一個伸出柵欄的致人死地的手。姜遠看尖刺夠不到自己,又向前走進一步,只見那尾巴輕輕一擺,尖刺已然刺中姜遠的身體,姜遠幾乎沒有任何感覺的就看尾巴重新收歸柵欄內。像是一次搏鬥之後的歇息,巨蠍伏下身安靜了一些,只有尾巴的帶着尖刺仍在很悠閒的擺動。
再看扁平的蜈蚣,無數小腳凌亂的擺動,口器輕輕劃撥、扒拉。突地,大蜈蚣把頭探出柵欄外,巨口張大竟有臉盆那麼大,對着姜遠的腦袋吞咬而來,嚇得黃華阿的一聲,雙手掩住雙眼不敢觀瞧。過了一會兒,沒有任何響動,黃華才慢慢從指縫中偷瞟一眼。只見蜈蚣已回柵欄,姜遠木雕泥塑一般僵立,忽的姜遠如一截木樁,砰的倒下來。黃華一縱跳到跟前,姜遠全身烏黑、腫脹,眼睛從一道縫隙間看了看她,嘴角漾起一絲欣慰而滿足的微笑。
黃華輕推姜遠肩頭,姜遠沉默的如同一塊石頭,探探鼻息氣若游絲。黃華慢慢站起身道:“神醫,他快死了!”神醫捻動長髯不說話,靜靜的看着,等着姜遠氣絕。
黃華感覺全身冰涼,如在冰窖一般,上下牙齒相擊格格的。她擡起右手看時,烏黑、發脹和姜遠中的毒一般無二。黃華伸手對神醫說:“我也……”只說了倆字就歪倒在石室裡了,嘴角慢慢流出烏黑的血。
黃華醒來時,已經躺在一個竹牀上,在她的不遠處另一個竹牀上躺着生死不知的何梅。何梅側着腦袋,雙眼緊閉,無聲無息的,像一具美豔動人的女屍。黃華看看右手,腫脹消了一些,仍是烏黑,她想就拿一隻手推一下中毒如此深,恐怕姜遠已經踏上了黃泉之路了吧!想到此她的心突然一揪一揪的疼,爲這個傻得單純,傻得可愛,傻得無知的姜遠,她默默地流下了眼淚,或許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爲這個看過自己身子的大孩子流一回眼淚了。
神醫端進來一碗稠汁一樣的中藥湯,放在黃華的眼前,轉身出去了。
黃華坐起身喝藥湯的時候,又想起姜遠嘴角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她仰躺着看着木屋的屋頂,想,讓我也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