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皇上,瑤妃娘娘侯在殿外,已經兩個時辰了,剛剛還好,現在外面又飄起了秋雨,娘娘重病未愈,只怕……”
劉忠話音未落,只聽屋內傳來一陣悶響,楚琰一掌擊在漆黑的桌案之上。“爲何纔來通報?”
“是娘娘不許,老奴實在是……”劉忠一臉忐忑。
下一刻,楚琰已大步邁出,御書房外,果真撇見那一抹嬌弱的身影。他在坤寧宮,她便守在宮外,他在御書房,她便站在殿外,他一日不發落司徒家,她便一日不死心。她即便不顧及自己,總該疼惜腹中胎兒。
楚琰一時怒極,大步來到她身前,一把扯住她纖細的玉腕。天瑤手中撐着的油紙傘微微傾斜,一雙迷霧般的眸子,靜靜仰望着他,卻是那般陌生。
“沈天瑤,你一定要這般逼我嗎!”
腕間是強制的疼痛,天瑤脣片緊抿着,眸中流光掀動,我見猶憐。“楚琰,我冷。”一句溫聲軟語,再大的怒火也瞬間熄滅。
“瑤兒,告訴我,我該拿你怎麼辦!”
她乖順的任由他抱着,一雙靈動的眸子,哭的微微紅腫,“孩子想爹爹了,天瑤帶他來見你。”
楚琰鳳眸冷眯,一瞬不瞬的緊鎖在她身上,那般的深邃,好似能洞穿人心。從坤寧宮站到御書房,硬的不行,她就來軟的,爲了司徒家,她當真是與他對上了。即便腹中的孩子,都被她算計在內。
“沈天瑤,朕早該放開你的。父皇沒有錯,你當真會成爲我的軟肋,愛上你,便會受司徒一族牽制,司徒芳菲不過是隨時可棄的一枚棋子,你纔是司徒燼手中最後一張王牌。”
天瑤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這樣冰冷無情的楚琰,並不是她所熟悉的。“所以呢?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嗎?”
楚琰眸色再次沉冷了幾分,若屈從於理智,他便應該就此放手。但他終究是擁有七情六慾的凡人,他無法管束自己的心,沒辦法不去愛她。有力的手掌托起她尖小的下巴,“朕許給你司徒燼與司徒楓父子性命,這已是朕的底線。”
天瑤看着他,一顆顆剔透的淚珠斷線般滾落眼眶,突然,憶起沈氏滅門的慘景。那日,她在殿外跪了七天七夜,他許了她一條性命。如今,不過是舊戲重演而已。她緊握住楚琰手臂,痛哭失聲。“可是,司徒府上下幾百條人命,他們又何其無辜。他們也是血肉之軀,他們也有父母兄弟。皇上疼惜你的皇兒,可他們也是你的子民啊。”
“沈天瑤,這已是朕能做的最大讓步,不要挑戰我的耐性。更不要那朕的孩子來威脅,若想司徒父子少受些痛苦,就好好照顧好自己,朕的皇兒若有不測,十個司徒家也賠不起。”他的語氣比秋雨還有冷寒幾分,天瑤只覺得,一字一句,好似利刃一般穿心而過,痛,甚至失去了知覺。
“來人,送貴妃娘娘回宮。此時起,貴妃禁足一月,不得踏出未央宮半步。”楚琰冷冷丟下一句,轉身決絕而去。
“娘娘,老奴護送您回宮吧。”劉忠手中撐着大傘,遮住頭頂不斷落下的雨滴,不過片刻的功夫,欒轎已停在御書房殿外,擡轎的小太監屈膝跪倒在地,只等着天瑤上轎。
小腹中傳來陣陣絞痛,天瑤緊捂着小腹,額上已分不清雨水還是汗水。蒼白的臉頰,不知是雨還是淚。痛,不僅是身,還是心。他當真,如此絕情。“煩勞公公扶我上轎。”天瑤強撐着一絲氣力開口,暗運內力,護着腹中胎兒。
一路回到未央宮中,柔軟的*榻上,天瑤已經疼得直冒冷汗,被子蓋了一層又一層,身體卻還是冰冷的。侍女邀月與憐星慌了手腳,聲音中都帶了哭腔。
“這樣不行,快去通稟皇上。”邀月還算鎮定,對門外的宮人道。
“不許去。”天瑤吃力的開口,雙手緊捂住小腹,柔軟的脣片蒼白的已經沒了血色。
“娘娘!”邀月重聲嘆息,無奈,拗不過她的性子,只得退而求其次。“至少也要讓御醫來瞧瞧,娘娘現在的模樣,奴婢們擔心。萬一小皇子有個三長兩短,奴婢們……”邀月咬脣,將後半句吞入腹中。
天瑤微諷的笑,勉強撐起身體。“去取筆墨來。”
“是,是。”憐星抹了把眼淚,從桌案上取來筆墨。天瑤握筆的手都在微微顫抖着,字寫得也不似往日雋秀。
“按這個方子去太醫院取藥吧,溫火煎熬。你們放心,小皇子不會有事,更不會牽連到你們。”天瑤虛弱的躺回榻上,緊閉着雙眼,寒冷與疼痛糾纏着柔弱的身體,她不住的顫抖着,卻不曾開口喊過一聲痛。意識模糊間,脣片顫動,輕聲嚶嚀的,竟是楚琰的名字。
宮人絲毫不敢怠慢,憐星去御醫院抓了藥,溫火煎熬後,又端給天瑤,一切就緒,也就半個時辰,而天瑤的意識已經模糊不清,好在還能下嚥,邀月扶着天瑤坐起,憐星一勺勺將藥喂下去。一邊喂藥,一邊還抹着眼淚。
“你還有臉哭,都是你這個大嘴巴闖的禍。若是皇上追究下來,沒有人保得住你。”邀月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
憐星自知闖了大禍,哭的更洶。“只怕娘娘能好起來,就算要憐星的命,憐星也毫無怨言。”
“你的命?你一百條命也抵不過小皇子的命。”邀月冷斥了聲,“不行,娘娘昏迷不醒,必須稟報皇上,否則,真出了事,我們的腦袋都要搬家。”
邀月話落,起身向屋外而去。
秋雨如絲。
御書房中,楚琰埋頭批閱奏摺,徐嬤嬤安靜的站在一側,冰山不變的面孔,將一杯溫熱的雨前龍井送到他手邊。
“奶孃早些休息吧,不必陪着朕。”楚琰淡然一笑,目光卻不曾離開手中的奏摺。母后逝去的早,年幼時,多數是徐嬤嬤伴讀,填茶送水,怕他冷着餓着,將他視若己出。
徐嬤嬤輕聲嘆息,緩緩開口。“老奴老了,也不知還能陪伴皇上多久,好在老奴入土之前還能看到皇上的子嗣,黃泉之下,對先皇后也有所交代。”
這話暗含深意,楚琰自然聽得出。徐嬤嬤是外冷內人之人,對大多人事物都冷冷淡淡,極少有人能入得她的眼,而她卻偏生對天瑤不同。
“豈秉皇上,未央宮的邀月求見。”殿外,傳來劉忠的聲音。片刻的功夫後,邀月慌張的走進殿內,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皇上,娘娘病重,已陷入昏迷。皇上……”
“朕知道了,你回去吧。”楚琰冰冷的打斷她的話,面上無一絲波動。
“皇上!”邀月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眼,一時間僵硬在原地。皇上不是將貴妃娘娘當心尖一般的疼着嗎,如今娘娘病重,皇上卻不聞不問,自古君心難測,如今,她當真是見識了。
“退下。”楚琰冷冷的吐出二字。
邀月不敢再耽擱,踉蹌的起身,躬身退了出去。
邀月前腳剛踏出御書房,便聽到內殿傳出瓷器碎裂的脆響聲。楚琰雲袖一拂,桌案上茶盞墨寶以及堆疊的奏摺統統被掃落在地。楚琰俊顏冷冽駭人,半靠在身後軟椅。
“朕已經做了讓步,她究竟要如何!即便不愛惜自己,總該顧及腹中胎兒。”
徐嬤嬤無聲嘆息,無聲的俯身,一疊疊拾起散落在地的奏摺,重新放回桌案之上。“先皇曾說:成大事者,動心忍性。皇上似乎忘記了。”
楚琰劍眉緊鎖,冷漠不語。
徐嬤嬤微微搖頭,又道,“果然,關心則亂。”
隱在衣袖下的手掌收緊,手背上道道青筋凸起。“天瑤容易感情用事,若朕此番順從她,給了司徒家喘息的機會,司徒燼必會緊抓住這最後一張王牌,對朕處處鉗制。司徒家手握重兵,對大翰江山威脅太大,留不得。”
“但皇上總要顧及瑤妃的感受。若站在娘娘的立場上,若是雲皇后性命危在旦夕,皇上會不會奮力一搏?骨肉至親,又豈是說割捨便可以割捨的。”徐嬤嬤蒼老的手臂,緩緩扶上楚琰肩頭,“皇上做不到先皇的絕情,不能殺其母而立其子。那麼,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內,皇上就必須妥協退讓。”
楚琰單手扶上額頭,只覺兩側太陽穴疼的厲害。情之一字,當真傷人不淺。“朕還要好好想想。奶孃,你想回去歇息吧。”
徐嬤嬤微躬了身體,緩步退了出去。
……
天瑤再次醒來之時,只覺頭腦都是暈暈沉沉的,窗櫺緊閉,一時間竟分不清晝夜。白希的指尖輕撫在手腕內側,探了脈息,確認腹中孩兒無恙,總算鬆了一口氣。
“孩子,孃親對不住你。”天瑤手掌輕柔的撫摸着小腹,眸中又含了一層迷霧。
“娘娘,您終於醒了。”憐星推門而入,喜出望外。“娘娘,奴婢替您梳洗吧。”
“什麼時辰了?”天瑤柔聲問道。
“回稟娘娘,五更天了,娘娘已經昏睡了兩日,可嚇壞了奴婢們。”
兩天!天瑤伸手拂了下額前零亂的髮絲。“皇上,皇上可曾來過?”明知不該問,卻還是不死心的問出了口。
憐星緊咬着脣,搖了搖頭。
天瑤苦澀一笑,眸中璀璨卻逐漸黯淡了下去。
“按着慣例,每年駐守邊境的七大將軍都會入京朝見,早朝之後,皇上便去了郊外行宮,聽聞行宮此時尤爲熱鬧,載歌載舞正準備着宮宴,晚些時候,皇上還要與七大將軍一同狩獵。”憐星喋喋不休的說個沒完。
天瑤安靜的傾聽,隱在錦被下的手掌卻緊緊抓住身下明黃的被單。按照慣例,皇帝只有在年關前後纔會招七大將軍入京朝見,入京這個時候,只怕不會只有朝見那麼簡單。看來,他真的要對司徒家動手了。她最愛的人與她最親的人兵戎相見,天瑤心中很亂,不知該何去何從。
“娘娘,您一定餓了吧,奴婢準備了溫熱的米粥和幾道娘娘愛吃的點心。”
天瑤微搖頭,淡聲道,“我沒有胃口。”
“娘娘,你不吃,腹中的小皇子也是要吃的啊。”憐星苦口婆心的勸着。
天瑤眸光渙散,半響後,才緩慢的點了頭。
後宮,歷來有人歡喜有人愁。鍾粹宮臨水的閣樓中,尹涵雪與玲瓏半靠在窗口前,隨意看着遠處風景。鍾粹宮與未央宮相距不遠,閣樓之上視野極佳,甚至可以看到未央宮中繁花似錦的院落。
“聽聞了嗎,皇上已有幾日不曾邁入未央宮半步。並將沈天瑤禁足在未央宮中。”尹涵雪嘲諷的笑,大有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玲瓏倒是不以爲意,輕哼一聲,“皇上不去未央宮,卻也不曾去其他嬪妃宮中,有什麼好高興的。皇上心中,還不是惦記着沈天瑤和她肚子裡的東西。”
“真不知皇上這又是唱得哪一齣。”尹涵雪呢喃。
“皇上去了郊外行宮會見七大將軍,看來是要對司徒家下手了,沈天瑤的處境只會更艱難,此番若能成事,或許她以後對我們便不再是威脅。”玲瓏美眸微眯,透着幾絲陰冷。
尹涵雪隨意擺弄着發間垂落的步搖,哼笑道,“你的消息倒是靈通。”
玲瓏不語,幻影已回到楚琰身邊,有些事,她知道的會很容易。
“沈天瑤不足爲懼,本宮只擔心她肚子裡的孽種,若一舉得男,便是皇上長子。”尹涵雪繼續道。
玲瓏不屑,“那又如何,大翰祖制:立嫡不立長。”
“是嗎?可你別忘了,皇上當初承諾過尹涵幽什麼!‘以天下爲聘,我會迎娶你做世間最尊貴的女子。’尹涵幽不過是個冒牌貨,這正主兒可是沈天瑤。”
尹涵雪當頭一桶冷水便潑了下來,玲瓏臉上的表情瞬間僵硬。是啊,這一句承諾,楚琰本就是許給沈天瑤的,尹涵幽不過是鳩佔鵲巢。
“不知姐姐有何妙計?”無奈,玲瓏只得再次詢問尹涵雪。
只見,她不屑的冷哼,“妹妹還需問我嗎?自然是要趁早除掉她肚子裡的孽種了。至於如何除,怎麼除,全看妹妹的本事了。反正,本宮今生是無法爲皇上孕育子嗣,妹妹倒還有機會。”尹涵雪輕笑,又補了句,卻分明帶着幾絲諷刺的意味。“只要你的肚子爭氣。”
玲瓏一張俏臉的臉蛋,扭曲的幾乎變形。她十五歲便跟了楚琰,她是他的第一個女人。那時,刀口舔血的日子,能活下來都是慶幸,楚琰哪裡肯讓她有孩子,後來,入了宮,楚琰留在她身邊的機會反而不多。
“姐姐也曾集萬千*愛於一身,爲何不曾有孕?”玲瓏不解的問道。
尹涵雪瞬間冷漠,目光遙遙望向遠處。當時年幼,並不知深宮險惡,以爲被楚琰*着愛着,便可以永遠下去。直到入主永和宮,成爲一宮主位,暗中籠絡了幾名御醫,方知,楚琰是不允許嬪妃有孕的,難怪每次侍寢之後,徐嬤嬤都會點燃爐中薰香,原來,那是麝香,可以讓女人不孕的麝香。
那就是說,即便她沒有被陷害,此生依舊不會爲楚琰孕育子嗣,因爲,他根本不稀罕。
“妹妹往日侍寢,徐嬤嬤可曾燃了薰香?”
玲瓏微愣,對她突如其來的話着實不解。“薰香?什麼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