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男修皆爐鼎
蘇寒錦靠近了那個站立的骸骨。
因爲在這個陣法之中,她完全感應不到天地間的靈氣,自己體內也沒有任何靈氣流淌,力量突然被剝奪,她不再是修真者,而是一介凡人。天空陰暗,此處視線並不清楚,直到走進,她纔看清楚骸骨上的細節。
千人同盟的圍剿,讓他身受重傷,身上的肋骨斷了很多根,就連垂下握劍的那隻手,骨頭也是斷裂的,蘇寒錦還注意到他的脊柱骨是黑色的,應該是在那之前,還中了毒。
仇千凜說陣眼處有城中上萬修士的神魂精髓,到底在何處?下意識地,蘇寒錦看向了身下的屍骨堆,難不成埋在底下?她用劍把周邊的屍骨一具具挑開,雖然此舉對亡者十分不敬,但這時候也顧不得許多,只是她挑開幾具之後,就發現那站立的骸骨微微歪斜了一下,竟是要倒了。
不知爲何,她很怕這具骷髏倒下,他至死也站立着,他被圍攻之前還中了毒,這樣的人實力太強,死後都不會讓人安寧,且不論之前他是好是壞,單說他拉了天演城殉葬,便知道其心狠手辣,這樣的人,他要站着死,就絕不允許別人讓他倒下。
想到這裡,蘇寒錦不敢再繼續,而是又拿了些骨頭墊在了他傾斜的位置。她彎腰坐着這些,站起來的時候,頭碰到了一件東西,那是那屍骸伸出的手指,直接從她頭頂插過,穿過她的髮絲,緊緊貼着她的頭皮。
這樣的接觸纔是真真正正的頭皮發麻,蘇寒錦想要再次蹲下,結果發現自己的頭髮被他的指骨纏住,她只是稍微用了一點兒力,就聽到咯嘣一聲響,那截指骨脫落,懸掛在了她的髮絲上。
心險些跳出喉嚨。她警惕地看向四周,白骨反射的月光四處閃耀,卻不足以點亮這周圍,那些陰影斑駁。那些骨架因爲她的站立,偶爾會有少許的滾落,雖然情形仍是可怖,卻跟先前一樣,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她小心翼翼地用問心劍割掉了那幾根頭髮,手握長髮,髮絲纏着指骨。被她拎着手裡,明明周圍沒有一點兒風,她也覺得自己根本沒動,那髮絲左右搖擺,引得指骨微微晃盪。
在那之前,蘇寒錦一直以爲這散修是符咒師,一手拿劍,一手畫符。因此纔會右手拿劍,左手伸向前方,食指上曲。似在空中畫着什麼。然而現在,蘇寒錦忽然覺得,難不成那散修是在指某個方向?
她擡頭,順着那方向望去。那裡正是一根石柱,石柱上滿是劍痕,同時也有一些符咒攻擊的痕跡,這倒讓她覺得先前符咒師的猜測有些靠譜。蘇寒錦看了一會兒沒看出什麼名堂,便只能再次將視線收回,她仍是提着那髮絲纏着的指骨,然後開始打量那柄劍。
此時此刻。這屍骨身上唯一的外物便是這柄劍。
她沒有靈氣,感覺不到這劍的品階,只能看到劍身上鏽跡斑斑,長劍插入白骨之中,然而她順着劍看去,卻不沒有看到劍的盡頭。難道玄機在這裡?
蘇寒錦本想找一個長的腿骨去支撐一下這屍骨。奈何那些骨頭都不行,因此她便想着用問心劍去撐着,而自己小心翼翼地將長劍挪出他手中,試圖從骨山中將長劍拔出。
然而等到她握住鏽劍之時,整個人彷彿被電擊了一般,下一刻,屍山晃動,累累白骨隨着着晃動滾落,而那散修的屍骸,仍舊屹立不倒。遠處的石柱開始散發出瑩瑩微光,那一道道斑駁的劍痕,那一個個符咒的痕跡,那一個個凹陷的孔洞,像是有人往其中注入了水銀,也像是有人在那些痕跡之中,點燃了幽幽的光焰。
屍骸晃動更加劇烈,蘇寒錦站立不穩,竟是被埋入無窮無盡的白骨之中,她如今只是個凡人,被重重疊疊的屍骨掩蓋,只覺得呼吸困難,無法從屍堆中爬出,便只能成爲其中的一員,然而那晃動如此的劇烈,她根本無法使力,問心劍也沒有在手裡,使得她的處境更加艱難。
冷,那些冰冷的屍骨彷彿在貪婪的吸收她身體的熱度,蘇寒錦感覺到自己越來越僵硬,腦子裡一片混沌,眼皮也越來越重。她的掙扎逐漸減弱,只是在快要徹底昏迷的那一刻,脖子上的長命鎖再次發出滾燙的熱度,那突然的燙讓她醒來,蘇寒錦身上爆發了極爲強大的力量,而那種求生的心,竟然讓她感應到了問心劍。
她曾摸到了人劍合一的邊緣,因此,在這個時刻,她是凡人,問心劍也相當於凡劍,然而她的爆發,讓她突破了這陣中的限制,她的求生,亦是問心劍的求生,她的呼喚,使得問心劍出現在了她手裡。
劈開累累白骨,蘇寒錦終於從屍骨堆裡爬了出去。
而這個時候,她聽到了一個聲音,那聲音先是驚喜,接着是驚疑。
“十萬年了,我等了十萬年了。”
“是你?不是你。”
“沒想到,會是個女人。”
蘇寒錦擡頭,就看到那站立的屍骨動了,他轉過了頭顱,空洞的眼眶正注視着她的方向。
是你?不是你?
聽到這句話,蘇寒錦的心頓時一緊,難道說,往生界是原文沒坑之前已經寫過的劇情,就好像當時秘境之中的白玉生死葫裡的傳承一樣?她雖然機緣巧合來到了這裡,但這是原文作者安排給金鐘良的機緣,她不管怎樣,都無法打破那已經存在的命運軌跡?
“十萬年了,我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了。”骷髏並沒有動,聲音不知從何處傳出,卻清晰地闖入蘇寒錦腦中,震得她臉色發白。“爲什麼,爲什麼不是?”
那聲音異常淒厲,在沒有任何靈氣屏障保護的時候,蘇寒錦只覺得耳鳴頭暈,她覺得自己臉上也溼溼的,伸手一摸,眼角鼻孔嘴角,均有血絲滲出。
蘇寒錦眼神一凜,接着朝那屍骨堆衝了過去,哪怕只是凡人,哪怕不能用靈氣,她的劍還在,她的劍招還在,此時此刻,既然那屍骸如此恐懼,便只能將其斬殺,把骨頭砍成碎塊之後,看他還敢不敢囂張!
“爾敢!”
他是十萬年前讓人聞風喪膽的散修夜旻君,雖是散修,獨來獨往,修爲卻已至巔峰之境,哪怕修真大派,亦懼他聲威,誰敢對他說一個不字?然而現在,一個區區出竅期的女修,一個困在他陣法當中與世俗凡人無疑的女修,竟然對他揮劍?
他冷笑一聲,正欲屈指一彈,啓動陣法毀滅生靈活物,結果突然發現,他引符佈陣的食指,不見了。
十萬年前那場戰鬥,耗幹了他的一切,他所有的依仗,都是這陣法。他偶然所得的陣法,毀天滅地的陣法。這陣法,他只施展過那一次,他沒有想到,那些無辜之人的枉死,那陣法所造成的封印,會讓這裡獨自成爲一界,而現在,十萬年的光陰,闖入這一界的活人,屈指可數。
十萬年太久,他殘留的神魂在漸漸消散。
十萬年太久,他等待的耐性已經緩緩磨光。
十萬年太久,他已經太過虛弱,除了這陣法,他其實已經沒有了其他的攻擊手段。
十萬年太久,如果無人帶他離開,他會徹底消失於天地間,他是能夠站在天道巔峰封神的強者,他等待了這麼多年,自然不會甘心。
心有不甘,豈能心甘?
眼見那劍當頭劈來,他拔出了插在屍骨堆裡的長劍,左手握劍格擋住了蘇寒錦來勢洶洶的問心劍,而就在他拔出劍的那一刻,無數盈盈的光亮從那飛劍插入的黑洞中飄了出來,蘇寒錦脖頸上的長命鎖陡然發光,那些熒光像是被長命鎖吸引了一般,紛紛投入了長命鎖中。
難道那就是神魂精髓?
“你!”
精髓的流失,讓骷髏喪失了鬥志一般,他頹然坐於屍骨堆上,雖然僅僅是一具骷髏,卻有一種巨大的悲傷直接傳遞到蘇寒錦的腦海之中,那是鋪天蓋地的絕望,是等待了十萬年,孤寂了十萬年,希望毀於一旦的絕望。
那種絕望,她曾經深有體會。
天道輪迴,報應不爽。他曾經做了多少的孽,之後便會恕多久的罪。十萬年,到底夠不夠?蘇寒錦並不知道,但她知道,會有人來救他的。
她依舊恨着金鐘良。恨他殺死仇千凜,恨他讓他們分離,這恨不會消失,但卻因爲仇千凜的殘魂出現而減弱。而現在這人,會成爲仇千凜的指引者麼?就好像很多小說裡,藏於主角戒指手鐲空間裡的智慧大能?
蘇寒錦握緊了手中的劍,她想要往前,然而她發現,此時的她無法往前跨越一步。
她與那骷髏隔得不遠,但她無法往前,彷彿腳下已經生根,深深地扎入地面,而那絕望和憂傷亦吞噬她的心,讓她想到了從前的那一刻,眼淚竟然不受控制的滾落。
夜旻君感覺到了她的眼淚,他轉動骷髏頭,空洞的眼眶再次注視着她。他看到她攤開左手手掌,手中是他的手指指骨。黑絲如墨,瑩瑩白骨,在她如花一樣的掌心裡,發出幽幽的冷光。
“會有人來救你,你不會等太久。”看到骷髏頭再次轉過來面向自己,蘇寒錦緩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