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別人,沮授在這瞬息萬變的局勢中,看到了許多隱藏在其下的陰謀詭計。
尤其是剛剛傳來的信報,周國兵馬傾出,短短時間內就拿下了幷州要鎮離石、界休。而且張楊的三萬人馬,亦是被困於端氏,身處絕地之中。
王允會這麼愚蠢?
當初張楊突然進軍端氏,孤軍深入,本以爲只是晉漢對周國的損失估計過高,這才膽敢冒險。可現在看來,走了一步錯棋的王允,沒有那麼簡單。
端氏城外,張楊三萬人馬同樣牽制了顏良部下三萬衆。上黨戰局中,國朝更是傾盡全力,八萬餘大軍在此,希冀殲滅朱儁率領的漢軍主力,一戰定鼎三晉。
坐在屏簾前,沮授沉索不定,面前的薰爐以及放置的火盆,讓室內充滿了暖意。
只是,想的越多,沮授就感覺心底比外面的寒天還要瑟骨。
國朝主力大軍悉數被牽制在上黨,縱觀冀州大地不知不覺中,竟是如此空虛。
“啓稟主君,外面有一位公子稱主君舊友之子,持貼拜見。”
就在此時,一位家僕從外面走了進來,手中捏着一張名刺,來到沮授面前。
被打斷思緒的沮授不由眉頭一緊,看了一眼僕人手中的名刺,暗歎一聲。以這種名義來求見自己的人,並不少見。只是在府門處的僕人,見的多了,也自然知道這種事情該如何處理,怎麼還報到自己面前。
“且拿上來吧!”
沮授沒有拒絕,僕人並非愚笨至極,想必來人也非尋常人等。
“諾!”
遞上名刺後,僕人恭敬的在一旁候着。
沮授拿起名刺,竹刺?
看來只是一位寒門子弟啊!
細觀上面所刻之字,沮授當即目光一怔。
司馬懿?
司馬防之子?
不是說河內司馬氏一族,已經被周王給闔族盡誅了嗎?
“來者可是一少年?”
沮授轉頭問向僕人,河內原本屬於趙國所有,只可惜王匡能力不足,未全郡縣。所以,自己倒也與那司馬防曾經見過一面,司馬懿的話,其年紀應該不會超過二十歲。
“回主君,是一位十四五歲的小郎君。不過,身旁還跟着一位四十歲左右的文士,二者以叔侄相稱。”
不同於沮授,見人見的多了,守門的僕人一眼就能瞄出來客的大概年紀。
“嗯,速速請其等入內!”
沮授嘴角微揚,想明白了其中關鍵。洛陽之變中,從周王手下還逃走了一人。
潘芝!
潘元茂。
不過,這二人究竟躲在哪裡,倒是讓自己很是好奇。
周國的調查司,莫說其境之內了,便是在趙國轄域內,也是威名赫赫。先前國朝未有準備,使得其等宵小橫行街道。
哪怕是現在刺奸司成立半載有餘,仍舊不能將調查司的人給清出去。
好在周王並非無義之輩,調查司也只是探取情報,對於國朝的一應重臣亦是無刺殺之意。否則,自己都不敢想象天下又會是何等局面。
可總是如此,潘芝和司馬懿居然無聲無息的隱匿了數年之久。調查司與晉漢的繡衣使,全無所得,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很快,一壯一少兩人來到了沮授書房之間。
數年不見,潘芝的面容衰老了許多,一邊是闔族遇難的悲哀,一邊是常年隱匿的艱辛,使得這位剛剛不過四十出頭,本當壯年的人看起來宛若一名老人。
旁邊的少年倒是生得俊逸,粗麻布衣,佇立在潘芝身後,沉穩不語。
“公與兄,好久不見!”
潘芝拱起手,算是向沮授打了聲招呼。
沮授點了下頭,看着二人,言道:“沒想到尚有機會得見元茂,元茂這些年辛苦了,何不早來冀州?”
“嗨!此時亦不爲晚!”
潘芝面色不動,回了沮授一句。說起來,自己跟沮授今日還是第一次見面,若非有所耳聞,恐怕兩人誰都不認識誰。
“這位便是司馬氏遺子吧?”
沮授也不想與潘芝說再多,至始至終自己都未曾把潘芝看的太重。當年洛陽之變中,潘芝可是王允的人。現在,猶未可知。
唯獨司馬懿,對趙國還算有點用處。
“懿見過伯父!”
司馬懿聽聞沮授問及,當即前出一步,拱手見之。
“嗯,可有字否?”
“懿,字仲達。”
“仲達,可曾熟絡理政兵事?”
“略通一二。”
……
沮授一點點詢問,司馬懿亦是句句應答。
從基本情況,到經史子集,兩人將潘芝丟到一旁,整整相對一個時辰。
良久,沮授方纔滿意的點點頭,司馬懿有些地方回答的並不盡善人意。可身爲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郎,也算不錯了。
最關鍵的是,似乎其尚有所藏。全程下來,面色不改,古井無波,對答如流,還真是讓人有些好奇。
“怠慢元茂了!”
沮授轉首向潘芝道了一聲歉,潘芝也不在意。
幾年逃亡,那點可悲的傲氣傲骨,早就被磨的煙消雲散。現在家族不在,舊勢不存,既是寄人籬下,乞官求職,又談什麼顏面。
如今,最重要的還是恢復家族的榮光,以及報仇雪恨。
“公與兄,仲達雖年少,可已見其才異與常人。芝才學薄淺,今已無力相授,兄名冠河北,才富五車,還望兄長能時而提點下仲達!”
潘芝的語氣放的很低。
沒辦法,現在的潘氏和司馬氏兩家,唯一的希望就是在仲達身上了。幸好,天不亡人途徑,仲達天賦異稟,自己不過相授數年,便再無所能授之。
今日,若是能夠再拜到沮授之下,別的不說,起碼能在趙國風生水起。
沮授注視着司馬懿,眉頭緊蹙。司馬懿自是不用多說,方纔相對已見其才。
唉,也罷,正好其與鵠兒年紀相差不多,日後也可以有個照應。
“仲達,還不來拜!”
沮授沒廢話,徑直問向司馬懿。
司馬懿原先還在靜等沮授的抉擇,尤其是見方纔沮授陷入沉思,更有些吁噓暗歎,以爲不成。畢竟,今日叔父做的確實有些不妥當,頗有以名相挾。
然而,當沮授話說完,司馬懿還有些發愣。
隨即才抖個精神,面上露出一絲喜色,感激的注視着沮授,上前行大拜之禮:“懿,拜謝恩師!”
“仲達,且雖老夫更衣沐浴。元茂,稍後還請以爲見證,老夫初次授學他家子弟,頗有生疏啊!”
“公與兄,芝感激不盡!”
潘芝作禮相謝,眼眸中只感覺熱乎乎的,彷佛眼淚總想要留下來。
沮公,果非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