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天下名劍 青豆
“天下有什麼功績能比的上與桓公爭霸呢?”
我們將熊惲藏在後山的洞裡,再按着熊惲的說法,我和石虎兒先匿名寫了封信,告訴熊艱他要的人就在汝水關,還附上熊惲的玉佩作信物。接着,我們放出風去,說熊艱將帶軍圍剿這裡。而後我們這裡都是人心惶惶的,我和石虎兒裝作不知道。
直到有檄文說熊艱帶着兩萬人親臨汝水關時,我們才“意外”的發現了熊惲。此時,我們和熊惲唱了出雙簧,結果,兩千人都覺得,即使我們交出熊惲,熊艱也不會放過我們,我們決定搏一搏。
汝水關地形很有意思,西邊是秦嶺的尾脈,是一片山壑——那兩萬人無法完全展開;東邊是汝水,使得我們背水一戰。
發信僅僅一日之後,熊艱的大軍就到了。果然如我們所料,他的兩萬人被山谷擠成了一個長蛇陣。可笑的是,熊惲居然在這個陣的頭部——也許他想親眼自己弟弟是怎麼死的。不過,這對我們來說,就意味着只要衝破第一道防線,就可以遇到熊艱了。
我知道後,看着滔滔的汝水,覺得自己運氣又是出奇的好。我想起秦觀樓說的,“命中泛木,與水則活”,不禁笑了笑。
關裡有兩百匹快馬,我們挑了兩百個敢死之士——他們基本上都來自那個小鎮。我的戰術很簡單,向着熊艱的大營直衝,只要宰了熊艱,有資格做楚王的就只有熊惲。到那時候,我們就是開朝功臣了。
石虎兒很激動,他覺得這是建功立業的好機會。
我笑笑,“建功立業真的那麼重要?”
他又一次說道:“大丈夫在世,若不建功立業,與婦人何異!”我那時不知道,這是“石虎兒”最後一次說這句話了。
接着,他又看了我一眼,忽地說道:“我老孃……呸,算了!”
我愣了一下,心中忽地泛出一個影子來,“這樣吧,你去盯住熊惲,把他再藏在後山的山洞……要是我們殺了熊艱,還要靠熊惲的下落活命。”
石虎兒怒道,“我怎麼可以臨陣退縮?”
我微微退了一步,石虎兒的確是個很有魄力的人。所以許多年之後,當他坐在王榻上時,我再也沒有感覺出“朋友”的味道,有的只是霸主的氣派。我嘆了一口氣,“你有娘,還有你的幽兒!”
他愣住了,點了點頭。於是,所謂兩百人的騎兵,實際上只有一百九十九人。當然,在那個時候,沒有人去清點人數,人們想的都是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正午,那個時候,熊艱剛到,還在修整大軍。我們緊閉轅門,熊艱似乎不太着急要他弟弟的命,也許他更渴望看到他弟弟臨死前那種無謂的掙扎。
我們輕聲排了隊伍,都是鄉下人不會什麼複雜的陣形,就簡單的拍了四個四個縱隊。我和阿牛叔在一個縱隊,他回過頭來看着我,笑道:“小子,怕不怕!”
我點了點頭,手一直在抖,但是我不知道是因爲恐懼還是因爲興奮。
他拍了拍我的肩頭,“要是我在你這個年齡,一定不怕……反而很興奮,可以作一番大事……可是現在我只想看着幽兒和虎兒成親,然後一個小外孫……”
我笑了一聲,“大叔可別給你的小外孫講葷段子。”
阿牛叔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忽地發覺石虎兒不在。他左顧右盼,奇道:“虎兒那小子呢?他一直喊着要建功立業的!”
我還沒有回答,爲首的人一槍劈開了轅門。也就是這個時候,我們衝了出去。雖然只用衝到前營,但是也有兩千多人守着。不久之後我和阿牛叔衝在最前面,他還笑着說,“小子,馬術不耐啊!我要還有個女兒一定嫁給你!”
在我心裡現在想得到真的是幽兒,她那一抹微笑讓我的戈握的更緊了,我在馬上將戈舞了起來,像是一隻長了青色翅膀的蝴蝶。
熊艱他們開始還被我們衝的有點蒙,不久之後,他們就回過神來。弓弩手在山壑兩旁,步兵也擺起了槍陣,還有投擲手。
我們身後不斷都有人倒下,我的身上、我的馬上都是血——我也不知道是誰的血。我甚至不知道,我有沒有受傷,因爲那個時候一種莫名的快感掩住了一切,我忽地覺得原來血是那樣香醇。
許多年之後,當我問自己爲何而戰的時候,總會想起汝水關勤王戰裡那聞起來格外香醇的血。我堅信我本能裡有那樣一種**,就是希望看到更多的血。
而每當我要出征之時,幽兒總會抱住我,說不要我去,我怕我象石虎兒一樣一去不回。我就這樣讓她抱着,良久之後,我抹掉她頰上的眼淚,笑着說:“當一個人一旦殺過兩千多人的時候,他已然無法自拔……他已經沒有權力停下來了……死在他手上的亡魂,都附在她的兵器上,希望看見他死在別人的手上!”
在離王營還有十丈的時候,我發現只有我和阿牛叔了。也就在此時,王營右側忽地閃出一個人影,那個人影身法極快,快的讓我想起了秦觀樓。那個人影縱開身法幾下,就消失在密林中。
而與此同時,王營的左側跳出一個白馬白盔的武士——後來我才知道,這個人就是若敖氏族長鬥伯比的兒子,也就我一生爲之糾纏的人——鬥谷於菟!
讓我吃驚的是,鬥谷於菟出奇的鎮定,鎮定的像是熊惲一般。他張起了弓,抽出了兩隻箭,一支對我,一支對着阿牛叔。
鬥谷於菟一箭兩株,好霸道的箭啊。在那一刻,阿牛叔忽地喊道:“屈完!”我不知道他爲什麼喊,我也永遠無法知道了。
我舞着戈,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被戈影遮住了,可是鬥谷於菟的箭還是刺了進來。我聽見,血涌出的聲音,我知道箭穿過了我的胸膛。可是,我沒有死,因爲秦觀樓的護心鏡。
但是我覺得很無力,我伏在馬的身上,餘光看到阿牛叔倒下了馬,可是馬卻還在狂奔——它們似乎想完成主人的任務。
我向王營望去,鬥谷於菟已經收了弓。我想他只覺得我已經死了,可是當我經過他身旁時,我聽到他抽出劍來——他要補上一劍。那個時候,我忽地又想起幽兒的微笑來,從馬上躍了起來,舞着銅戈,喝了一聲。
這樣的劇變,讓鬥谷於菟毫無準備,但是他並沒有表現的非常驚慌。而是提起了自己的金戟,戟與小臂連城一條直線,他將一生的力氣賭在這一招上——可惜他賭輸了。
我藉着馬挺起的力量,以右手爲支點,將一個大圓畫了出去——這是我戈術的第二式——傾城。
鬥谷於菟的戟折斷了,這使他一生都不再用戟。
“熊艱!拿命來!”我衝進王營來。
許多年之後,在我回憶汝水關勤王戰時,我始終覺得,我不想殺一個人。至於,我爲什麼會那樣喊——也許是我心裡的某種東西甦醒了,某種和石虎兒心裡一樣的東西。
我衝進了王營,可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熊艱早已經死了。他伏在王案上,血將地上染的紅透,王案上寫着兩個字——“莫邪”!
許多年之後,我拼命的回憶汝水關勤王戰的點滴時,只覺得有人將我們都利用了——不論是我,還是石虎兒,甚至是若敖氏和熊惲。而利用我們的人就是寫着“莫邪”的人,是他趁着我們爭鬥時,殺了熊艱。
之後,我做了一個改變我一生的決定——我將“莫邪”兩個字抹掉了,因爲我覺得那兩個字讓人敬畏。
當若敖失的軍隊衝進來時,他們愣住了,不敢上前。後來人們告訴我,因爲在那個時候,我的眼神根本就不像是人!
我喘着粗氣說道:“熊艱已死!只有我知道熊惲在哪裡!如果,你們沒了熊惲,那麼你們只能與屈氏和伍氏共分楚國……”
爲首的一個將領冷聲道:“好!我們不殺你!交出熊惲!”?這個人就是若敖氏的族長鬥伯比,是侍奉了楚武王、楚文王的老臣。
我放聲大笑,僅僅因爲我活了下來,別無他意。
我帶人去了山洞,找到了“熊惲”,他穿着龍紋的玄服,卻沒有石虎兒的下落。我死死的盯住“熊惲”,發現他的腿上沒有我所插的傷痕。他卻不再看我,走出洞去,攤開雙手,高聲喝道:“我!熊惲!從今日開始就是楚國的王!”
衆人跪了下去,我沉默了一會,還是跪了下去。
之後,熊惲就被保護起來,連我也無法接近,直到他登基的那一天。
可是,就在熊惲登基的那一天,鬥伯比死了。若敖氏的人都說是我氣死了鬥伯比,兩百人扭轉了兩萬人。可是,他們似乎忘記了,我不那樣作,死的就是我。
那一天,“熊惲”封我爲楚國第一名將,我說:“我什麼也不想要!”
“熊惲”笑了,低聲道:“那你想要什麼?”
我看了一眼熊惲,搖了搖頭,
“熊惲”捏住我的肩膀笑道:“寡人可以給你一切!”說完,又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我一定會做一個非常好的‘王’!那件事,我知道你會爛在肚子裡……還有,也許你從沒有想過要稱霸,可是別人不會怎麼想!”
那一刻,我的目光轉向了鬥谷於菟,我嘆了一口氣接受了封號。
至於熊艱,連一個諡號都沒有。而石虎兒、阿牛叔和那一百九十八個騎士,更是沒有人再提起過。歷史從不會記得失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