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賢妻
呂方聽罷,揮手讓範尼僧離去。待衆人走遠,他一個人慢慢的在堂上踱來踱去,重新把剛纔的方略細細的再推演一遍,自從他在莊中領兵以來,便有了這個習慣。待到已經想的妥當,內心不禁一陣興奮,來到這個世界算起來已經有八年了,從一個贅婿一步步走到今天,其中的辛酸苦辣只有自己知道,今日總算可以統兵南征,相信再過幾年就不再是那個仰人鼻息的小人物了,想到這裡,胸口不禁一陣滾燙,反手拔出橫刀,大喝一聲轉身劈去。這時門口一聲驚叫,呂方給嚇了一跳,一看卻是自己的夫人站在門口,手上端着一個飯籃,被自己剛纔轉身那一刀嚇了一跳,呂方正尷尬着,呂淑嫺卻鎮定下來,走上前低聲說:“夫君這麼晚還未返家,妾身便送些吃食過來。”呂方往外一看,天色已是昏暗,早過了飯點了,原來方纔在堂上推演太入神,竟忘了時辰,趕緊接過飯籃,打開一看,歡呼道:“還是淑嫺愛我,是某最喜歡的驢肉炊餅,還有魚粥。”一邊說一邊從藍中取出大口的吃了起來,吃的太急了,竟噎住了,弄得滿臉通紅,呂淑嫺趕緊幫他捶背,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呂淑嫺嗔道:“老是這樣樣子,像個餓死鬼,好歹都是一縣父母官了,一點儀容都講。”呂方喘了口氣,看着妻子笑道:“在你面前還擺譜作甚,某就是將來身居僕射、侍中那般高位,在你面前也是那個當年那個窮漢,這輩子娶了你是某最大的福分。”呂淑嫺聽了這話,低下頭去,不讓丈夫看到自己滿臉的笑容,啐了一口:“又在這裡說胡話。”一時間兩人心中想起這些年來的日子,心中皆是柔情無限。呂方伸手撫摸着妻子的臉龐,嘆道:“這些年苦了你了,先是莊中廢除莊客、家奴,連你這般身份也沒過上好日子,這次某先前從楊王那裡得來的獎賞都分予士卒,都沒有給你打件好點的首飾,此次出兵蘇杭,那杭州久爲通商口岸,什麼珍寶沒有,定要讓夫人滿頭珠翠!”
呂淑嫺聽到這話,起身站到一旁,斂衽行了一禮,看着呂方的眼睛說:“夫君昔日出兵,戰戰兢兢,唯恐不能克敵制勝,想的都是軍中士卒缺乏什麼,何嘗想過家事,今日卻未曾交兵便詢問財貨,恐不是取勝之道,妾身聽說古時大將出徵之日忘其家,戰陣之上忘其身,今日夫君即將出兵,還分心於家事,定是妾身的不是。還請夫君責罰。”說到這裡,呂淑嫺頓了頓,低聲說道:“能與夫君這般英雄人物共度此生,就算是衣褐食粥又有何妨,那滿頭珠翠在妾身看來不過是些平常石子而已。”後面幾句聲音細若蚊吶,若是不注意根本聽不見。
呂方聽了前面的話,心裡還有些不痛快,但聽到後面幾句,胸中已滿是敬佩愛惜之情,躬身也對妻子行了一禮,肅容道:“夫人說的是,若他日方有所成就,離不開夫人的提醒,某現在便去營中探訪士卒,看看他們有無缺乏,爲他們免去這後顧之憂。”
呂淑嫺聽了這話,臉上滿是笑容:“這纔是某的良人。”於是呂方三口兩口吃完晚飯,便叫上王佛兒同往軍營去了。
莫邪都的兵營在縣城西南的劉繇城中,距離不過240步遠。呂方晚飯吃的飽了些,便隨手取了一根長矛當做几杖步行過去。出了縣城外,不遠處有一片桂花樹林,此時正是三秋時節,微微的江風吹來,帶了一陣陣的桂花香氣,沁人心脾,道路兩旁的田地裡,蛙聲一片,月光照在上面,只看到隱隱約約穀穗搖動,正是一番豐收的景象。呂方方纔與妻子一起,胸中滿是甜美,只覺得天下無不可爲之事,一陣桂子香氣飄來,整個人精神一振,只覺得飄然若仙,隨口竟將柳永那首《望海潮》詠唱了出來:“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正背到這裡,後面幾句怎麼也想不起來,竟卡住了。呂安正苦思着,後面王佛兒低聲問道:“這詩寫當真好聽,卻不知說的是那個地方,當真是人間仙境。”
呂安背王佛兒這話一下子打斷了思緒,後面幾句怎麼也想不起來了,這詞的真正作者還要百餘年方纔出世,若是自己忘了這世上絕無第二個人寫的出來,呂安正懊惱着,隨口答道:“正是這次出兵的目標,杭州。”
王佛兒聽了,嘆了口氣,“想不到天下竟有這等繁盛的地方,竟一城之中便有十萬人家。可惜這老天爺看不得人過好日子,此次兵事之後,只怕那城中人家能有一萬活下來就不錯了。哎,十年前那揚州城中不也像這般花團錦簇。”
呂方聽了這話,正要向王佛兒解釋一下文學的修飾手法,那十萬只是虛指其人口繁盛,並非真的杭州有十萬人口,但聽到後面幾句,便感覺出話中的苦澀之意,細細品味他的那口嘆氣,只覺得彷彿一盆冷水從頭頂上潑了下來,方纔胸中的那股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已是蕩然無存。
正在此時,兩人只是無語疾行,突然聽見一個聲音:“兀那來人,竟敢亂闖軍營,快快報上來歷,不然就射殺了你。”話音剛落,便聽見傳來給弩機上弦的聲音,透過夜空傳來,格外的攝人。呂方定睛一看,原來二人走得快,已經到了劉繇城旁,遠處火光旁隱隱約約的便是一座望樓。旁邊王佛兒上前一步,遮住呂方的身體,答道:“休得無禮,來人乃是丹陽鎮將,莫邪都指揮使,呂方將軍,快快將那弩機移開,免得誤傷了人。”
望樓中立刻亂了起來,過了半響一人喊道:“某卻不信,若是呂將軍本人,如何就兩人,連隨從都沒幾個。”說到這裡,便見一人從望樓下跑了過來,到了近前,看到王佛兒那魁梧的身形,趕緊拱手爲禮:“小人披甲不便行禮,還請將軍見諒,還請將軍入內。”
呂方見來人滿臉黝黑,體型長大,身披皮甲手持橫刀大盾卻動作敏捷,彷彿只不過穿了件單衣一般,顯然武藝頗有基礎。笑道:“汝好生面生,可是新招募的丹陽兵,怎麼稱呼?”
那人聞言,轉身站在道旁行了一禮答道:“回將軍話,某姓徐家中行二,鄉人便稱某徐二,正是今年夏糧後八月入伍的。”
說話間三人便到了哨所下,呂方見守卒們都披甲持械,戒備森嚴,哨所內部僅僅有條,不禁點了點頭,轉身問道:“這哨所守得不錯,你們隊正是誰?”
徐二上前一步,稟道:“正是小人。”
呂方不禁吃了一驚,所有的丹陽新兵都在右廂之中,這徐二算了才當了兩個月的兵,那些七家莊的老人,就是那些屯田兵許多也經歷了濠州之役,操練了至少三個月了,這軍中最重資序年曆,讓他們如何心服。正想到這裡,卻看見龍十二快步從城上走了下來,後面跟着呂雄、陳五等人。呂方待徐二走遠了側身問陳五:“這徐二隻當了兩個月兵爲何便當上隊正,莫非他是丹陽強宗豪右子弟,下屬都是他的蔭戶家奴?某說過這軍中寧可少招人,也不可讓地方勢力參雜其中,這會壞了大事,你們忘了嗎?”
衆人見呂方神情嚴厲,都不敢啃聲,龍十二上前低聲答道:“將軍莫怒,這徐二的情況我很清楚,他乃是小姓子弟,家中貧苦,又並非長子,於是投軍求活,募兵那日比試武藝時他便打倒了兩名蔡兵,其中一人您想必認得,便是那胡義成,他能當上隊正乃是靠的武勇過人,隊中還有數人都是您從徐城帶來的屯兵,您問問他們便知。”
呂方聽了這話,笑道:“連胡義成這小子也被他打趴下了,果然是好武藝。這哨所也整治的不錯,若是這次攻伐蘇杭頂的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