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36火攻
越州城,這座東南名都,自乾寧三年以來,不過七年功夫,算來這已經是第三次遭到圍攻,而且碰巧的是這三次圍攻的進攻一方都是來自浙西,主力也是由孫儒降兵組成的武勇都,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的主人由錢繆變成了呂方,說來也算是許再思與這越州城有緣吧。
趙引弓站在城樓上,眉頭緊鎖,在城東的鑑湖邊,百餘名敵軍正驅趕着民夫挑運土石,修建一座土壘,不遠處的湖面上,停泊這數十艘大小船隻,在夕陽的光線下,依稀可以看清楚桅杆上飄揚的紅邊白底的大旗,趙引弓明白,這些便是隨武勇都東侵軍南下的湖州水師。那些船隻不遠處正好有一個小湖灣,水深浪淺,是一個停泊的好所在。那土壘正處於湖灣的出口處,顯然爲保護停泊的戰船所建。
“主公,石城山一戰,我這棟水師盡沒,彼水上已無抗手,若讓其再將那土壘建成,湖州水師戰船便可放心停泊,那時呂方便可沿着水路運糧接濟武勇都,以爲長久之計,形勢對我軍便大大不利呀。”說話的卻是趙引弓的部將吳過,攻取越州之役,他立功頗多,如今已經是明州親兵左衙指揮使,極得趙引弓信重。
趙引弓點了點頭,吳過方纔的話已經說出了他的心聲,本來他陣前退兵,讓方永珍和許再思二虎相爭,自己卻奪取了越州城,本以爲武勇都就算勝了,也是無根的浮萍,進退失據,見堅城南下,便會如黃巢、秦宗權那等流賊一般,去衢州、括州等防衛薄弱之處。他卻沒想到許再思竟然委質與呂方,自稱爲臣,求取援兵軍糧,繼續進攻越州。更讓他料想不到的是,呂方竟然有這等膽魄胸懷,接受了不久前剛剛叛變了錢繆的許再思,一面派遣船隻運送軍糧給武勇都,一面遣使者前往廣陵,上書楊行密,請求委任許再思爲越州刺史。如此一來,許再思軍勢大振,在呂方派來的水師的支援下,以主力直逼越州城下,越州的屬縣看到風向不對,也紛紛投靠了武勇都。趙引弓雖然取了越州城,倒好似反被許再思困在城中了。
趙引弓看了好一會兒,好似有些厭倦了,轉過頭來問道:“那依你看當如何是好呢?”
吳過滿臉興奮,上前一步道:“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賊子新至,立足未聞,看這進度,夜裡那土壘定然完不成,夜裡那些船隻定然要到灣中停靠,那時我們選精兵出城偷襲,放一把火將那些船隻盡數燒掉,也好挫挫他們的士氣。”
“也只有這般了,可惜水軍戰士已經大半喪在了石城山了,便是還有戰船也無濟於事了。”
已經是三更時分,越州城的水門已經無聲的打開了,在暗淡的星光下,十餘條小漁船滑了出來,接着兩側更伸出六七條快槳,劃了起來,隨着快槳的滑動,船速漸漸快了起來。不一會兒,便到了那湖灣的外面,領頭的吳過伸出手來探了探風向,發現正好風是向湖灣那邊吹去,不由得滿意的點了點頭,惡狠狠的下令道:“起帆,快快划槳,一同衝進那湖灣去,等會兒聽我的號令,一同點火,今夜老子要把那些湖州賊全部送去餵魚。”
水手們趕緊升帆,此時沒有月光,爲了怕敵軍發現了,事先有了提防,船上只用了幾個蒙了紅布的燈籠,從岸上看過去倒好似夜裡捕捉魚蝦用的誘火。可在這般昏暗的燈光下,想要在這搖搖晃晃的小船上完成升帆這等複雜的行動,倒是麻煩的很,急得吳過不住低聲喝罵,燈光透過紅布,照在衆人的臉上,彷彿都一個個血人一般。
隨同的小船紛紛也升起帆來,吳過來到船尾,仔細的檢查了一下栓在船尾的小艇,這可是船上七八人的性命所在,船上已經裝滿了浸透了清油的乾柴,等會一近湖灣,便乾柴點着了,好將敵船燒着,水手們便要由這條小艇逃命。
水手們隨着低沉的號子聲,一同划槳,加之船帆借來的風力,船速越來越快了,不一會兒,最前面那艘船離湖灣口不過二十餘丈了,以現在如同奔馬一般的船速,這也不過是幾個呼吸間的事情了,站在船首的吳過已經可以聽到土壘上的武勇都哨兵發出的報警號角聲了,他幾乎可以想象的到敵方將領此時臉上的驚慌失措。“已經來不及了。”他喃喃自語道,在昏暗的星光下,他已經可以看到湖灣內停泊的湖州水師戰船巨大的輪廓。
“點火!”吳過大聲吼道,隨着他的命令,兩名準備已久的親兵將燈籠扔到艙內的堆的滿滿油柴上,接着捅破了燈籠。燈籠內跌落的燭火很快就點着了糊燈籠用的紙張,接着火舌舔在浸透了清油的乾柴上,火焰一下子騰了起來。藉着火光,吳過已經可以看見湖灣的岸邊,停滿了一條條湖州水師戰船,站在岸邊土壘上的哨兵一面射出零星的箭矢,一面發出呼救的喊聲。
“吳頭兒,快上艇吧,船進了湖灣,想要出去就麻煩了。“身後的士卒稟告道。
吳過轉過身來,遺憾的嘆了口氣,可惜自己不能親眼目睹敵軍水師葬身在火海中的美妙情景。船上的水手們已經差不多都下小艇了,船舵已經別死了,反正對方船隻靠的那麼密,只要方向差不多對了,決計不會撞不中的。吳過走到船尾,親兵站在小艇上,右手提着佩刀,準備待吳過上艇便斬斷繩索。吳過正準備轉過身最後看一眼那些敵軍戰船,突然他感覺到腳下的船身一陣劇烈的震盪,接着便覺得一痛,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一條黑色的鐵索掃過船面,幾乎將甲板上的所有物件盡數掠入水中,吳過便是這些“物件”中的一個,一直碰到桅杆,船隻巨大的衝力使得桅杆發出咯吱咯吱的斷裂聲,終於,船身打橫過來,被鐵索給攔住了。原來武勇都雖然沒有將那土壘修建完畢,可爲了防止敵軍偷襲,便在那湖灣入口處拉了一條鐵索。那天夜裡星光暗淡,明州軍的偷襲部隊根本沒有發現一條鐵索,於是那些飛速的火攻船大半都撞到那三條鐵索上。吳過被飛速掠過鐵索幾乎攔腰截斷,在逃生小艇上的水手們親眼看到他們的吳頭兒被撕成了兩段,可是其他船隻就沒有他們這麼幸運了,後面許多船隻的水手都在甲板上,排隊到後面的小艇,混亂之間也沒有弄明白爲什麼前面的船隻突然打橫過來了,便看到一條鐵索沿着甲板掃了過來,飛速掠過的鐵索將阻攔在他們道路上的一切物件斬斷,無論是腿骨、脖子、還是木板。鮮血立刻噴射出來,可很快就被火焰灼幹,落入冰冷的湖水中的士卒也很快因爲失血過多而喪命,只有少數幸運兒能夠逃生。
終於,在一艘又一艘火攻船的撞擊下,那鐵索終於隨着一聲脆響,斷爲兩截,落入湖水中,兩艘火攻船衝進了湖灣中,撞在一艘湖州水師的戰船上,立刻便燒了起來。
周安國躺在帳中,鼾聲如雷,脫得赤*條條的一身黑肉下面還壓着一個光着身子的女人。那日接到呂方的結交武勇都中下級將吏的密令後,他便去了忌諱,將水師軍務盡數委給了副將,自己整日裡和許再思麾下的將吏推杯換盞,喝五邀六,過的好不快活,那些武勇都將吏一來見他水戰着實有些本事,又要在呂方手下做事,對其也是曲意奉承。這周安國雖然言談鄙俗,可也有一番好處,那便是下的了身段,拉的下臉,幾杯黃湯狗肉下了肚子,便全無架子了,與軍中漢子倒是脾胃相投。這下一邊曲意接納,一邊小心討好,這些日子,周安國倒着實在武勇都軍中結交了不少酒肉朋友。
昨日到了城下,負責修建土壘的那個武勇都校尉弄來五六隻雞,七八尾魚,整治乾淨了,便請了周安國和幾名湖州水師將吏,一同吃喝了半宿,待到周安國喝了七八分醉意時,還弄了個不知從哪裡來的女人送到他帳中,說是給周統領暖被窩的,結果待到報信的副將衝進帳中,只見帳中滿是酒氣,統領睡的如同死豬一般,怎麼喊也弄不醒,沒奈何只得從帳外的水缸弄來一盆冷水,盡數澆在他的身上。
“哎呀。”周安國一下子驚醒了過來,還沒醒過神來,便看到一人一把將他抓了起來,大聲吼道:“統領,越州守軍出城夜襲,火攻灣中我軍戰船。”
“什麼?”周安國身上殘存的三四分酒意頓時不翼而飛,這幾日他雖然將軍務盡數交給了副將管理,可水師停泊所在還是他選定的,船隻停的如此緊密,一旦遭到火攻,其後果可想而知。想到這裡,他眼前立刻浮現出了呂方那喜怒難測的面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有多少敵船?損失了多少?”周安國隨手從一旁的榻上拿起一件袍服裹在身上,一面往帳外衝去。
“統領莫急。”副將一把將他拉了回來:“你身上穿的是女服。”
周安國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倉促間竟然披了件女袍在身上,趕緊脫下更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