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之神”號的艦艏犁開一道雪白的浪花,沿着寬闊的夏臺——阿拉伯河一路向西北而去。甲板上的水手們正在演練操作八牛弩,隨着副船頭鄧墾的一聲聲口令,水兵們緊張的調整着八牛弩,將訓練巨箭反覆裝填擊發。
紀憶和李綱站在船艉甲板上面,饒有興趣的觀察着他們訓練的動作。鄧墾是船政學堂戰船科(現在已經分拆成了水軍學堂)的第一期畢業生,學到的都是標準化的戰鬥和操船技能。說實話,船政學堂所教授的操船技能並不怎麼好,連紀憶這個半內行都看不上眼。但是鄧墾掌握的標準化的訓練水兵和水面作戰方法,卻讓人大開眼界。
別看大宋沿海活躍着無數的商船都是擁有一定武裝,而且時常會發生海上交戰。但是這種商船或者商行戰船間的交戰是很隨性的,沒有嚴格的章法,常常要依靠水手們的勇武進行。相比被南洋巡檢司艦隊擊敗的蒲家戰船隊都大大不如——人家好歹是三佛齊國的水軍!在三佛齊海峽上縱橫了幾十年,也摸索出一套戰法,而且還有了自己的水戰古拉姆體系,宋朝的商人怎麼相比?要真能相比,三佛齊海峽還會被蒲家控制多年?
而由呼延慶、周皋、慕容忘憂這些正經的軍事家們主持建設起來的船政學堂戰船科,比起蒲家的水戰古拉姆又上了一個檔次。他們一方面有平海軍(宋朝的水軍)所積累的作戰經驗和方法;一方面還有一個軍事科學體系做支撐。可以將許多步軍的訓練、戰鬥方法運用到水戰上,形成了一套以“火器”爲遠距離交戰核心,以鐵甲兵爲甲板肉搏核心的水戰戰術。而且還能通過高強度的反覆演練,讓水軍戰士熟練掌握各項作戰技能。
因此沿海市舶制置司的水軍雖然是招安拼湊出來的,但是戰鬥力還是非常靠譜的。
在雲臺系學術大佬李綱面前,紀憶自然不會吝嗇溢美之言:“雲臺宮的學問果然是文武兼通的,連水戰之術都如此了得。如果天方教的哈里發和蘇丹看到咱們的戰艦如此嚴整,這一趟出使可就容易多了。”
李綱微笑了一下,並沒有接紀憶的話茬,只是將目光投向了已經出現在天際線上的巨大城市。他現在已經適應了水上的顛簸,整個人雖然瘦了黑了,不過精神卻非常不錯。而且由於和賽義德.宛思聖多日的接觸交往,他對這一次“西天取經”的任務,也有了越來越多的憧憬。
在西方,原來還有比佛經更加高深的學問!
而且這些學問還正好合了武好古創立的實證學派的道理。聽宛思聖說,有個亞里士多德的西方古人,大約是1300多年前的人物,曾經在一個叫雅典的地方開設了名爲呂克昂的學宮,研究的東西也和雲臺學宮類似!
這所學宮和亞里士多德所創立的亞里士多德學派存在了800多年,一直到500多年前被羅馬國的大將軍(皇帝)尤斯底下令禁止。原因據說這個學派“不敬神”……這真是太可惜了,也太愚蠢了。
中原儒家苦苦求索了一千多年的問道之法,居然被一個如此笨蛋大將軍打倒了。不過這樣的事情是不可能發生在中原的,因爲中原以後的大將軍肯定都是實證學派的門徒。
這就是雲臺先生(對武好古的尊稱)比亞里士多德高明的地方,他一開始就將實證學派和軍事教育緊密聯繫起來了。而且還教導徒衆也劍不離身……真是有先見之明啊!
想到這裡,李綱忽然扭頭對紀憶說:“憶之,等咱們在巴格達見過哈里法,得到了尼采米亞大學的藏書後,再往西去一趟羅馬國,看看亞里士多德的故鄉吧。”
“亞里士多德的故鄉?”
因爲在海上的日子太過無聊,紀憶也旁聽了李綱和宛思聖的討論,知道了亞里士多德、柏拉圖、歐幾米德、畢達哥拉斯等西方學者的學問。也萌生了一點遊歷西方諸國,蒐集這些大學者所遺留著作的想法。
“好!”紀憶笑道,“我們一同去吧,再去見見羅馬國的大將軍和羅馬城的大法王(指教宗)……我帶着空白的制置司文牒,還有許多份國禮,回頭多寫幾分國書。就說奉了大宋皇帝之旨,往西方求取真經!”
……
巴士拉港。
這座港口城市,位於夏臺——阿拉伯河的西岸。一向是阿拉伯世界和東方交流往來的核心。
擁有數十萬人的大城市就在寬闊的河道旁鋪開,白色、灰色的房子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邊,陽光下面顯得安靜和悠揚。在港口一帶,卻是一副商賈雲集的喧鬧模樣。阿拉伯式的商船在靠近港口碼頭的河道中排列得密密麻麻。頭上包着白布,身上穿着破爛短衣短褲,膚色漆黑的苦力,正在穿梭往來的搬運着大件小件的貨物。
在距離港口不遠的地方,七座高聳的宣禮塔赫然入目,宣禮塔下,則是龐大的天方寺的主體建築。白色的外牆,金色的圓頂,寬闊的廣場。處處都顯示出天方教在巴士拉城不可觸犯的崇高地位。也告訴所有前來此地的旅客,他們已經抵達了天方教的世界。
看着眼前這座不亞於任何一座宋朝都市的港口城市,再想想一路上聽完思聖介紹的天方教的學宮和學術成就,紀憶和李綱的內心,就有一種抑制不住的激動。
他們當然是不會信教的,但是也不得不承認天方教手中掌握着對於大宋、對於儒家學問來說,都是非常關鍵的知識。
只要實證學派能夠得到這些知識,儒學就將迎來千年未有的盛世!
和宋朝的那些大港口一樣,在巴士拉的港口之中,也有許多專做商船生意的小船,全都猥集在港口附近的水面上。看到又八艘大型槳帆船組成的大宋使團船隊靠近,全都圍了上來。這些小船多數屬於在巴士拉港口做小買賣的巴士拉市民,他們帶着一筐筐的椰棗、雞蛋、牛羊肉,隔得遠遠的就朝往來的商船上面吆喝叫賣。說的都是阿拉伯語和波斯語,響成了一團。
除了這些水上小販,還有一些由黑奴操槳划動的大一些舟船,這些舟船都有七八丈長,又窄又深,有點像獨木舟。船頭和船艄都向上翹起,像掛在天邊的新月。船上還有遮陽的頂棚,裝飾的非常漂亮。頂棚下面都盤腿坐着一個身穿華麗絲綢長袍的男人,其中一艘靠近了“光明之神”號。
乘坐在這艘新月狀小船上的男子名叫亞倫.本.以利亞,今年三十歲出頭,有黑色的頭髮,留着修剪的非常整齊的鬍鬚,還有一隻又高又尖的大鼻子,以及褐色的眼睛。按照12世紀阿拉伯世界的審美觀,他是個長得不錯的男人。他並不是個阿拉伯人,也不相信天方教,而是個猶太人。
九百多年後的人們肯定不會相信,在1107年的天方教世界的中心,其實是有宗教自由和寬容的。巴格達和巴士拉城都有大量的猶太人居民,大約10%-20%的居民是猶太人。他們是公元前597年被巴比倫國王捉來的猶太人的後裔,後來獲得了自由,但是卻沒有離開這片富庶的土地。
在如今的巴士拉城內,就有許多古老而且富庶的猶太人社區——天方教對他們的寬容遠遠超過同時代的基督徒。
而亞倫.本.以利亞則是富裕的巴士拉猶太社區的一員,在巴士拉港從事掮客買賣,專門爲遠來的商船提供服務。
除了猶太人之外,在天方教統治下的巴士拉和巴格達城,還生活着許多基督徒和不容於西方基督徒的達曼派教徒(基督教的一個異端)。他們現在都能和天方教徒、猶太教徒和平相處……這裡沒有聖鬥士,也沒有嚴重的宗教衝突。
另外,巴士拉還是屬於天方教理性派的“精誠兄弟社”的據點和發源地。這是由一批具有自由思想的天方教學者組成的社會改良團體。他們宣稱天方教已經被愚昧和無知所污染,陷入迷途,須用哲學和科學知識加以洗滌和醫治。並且宣佈不持派別偏見,主張研究和吸取對人類有益的一切宗教、哲學思想和科學知識,博採天方教各派學說,建立包羅人類一切學問和智慧的哲學,以啓迪人們的理智……居然有這種天方教徒!
這就是12世紀,蒙古大征服前的天方教和阿拉伯世界的中心!
令900年後的人們難以置信,但的確存在過,也值得紀憶、李綱從遙遠的中國而來。
“尊貴的客人,你們來自何方?能允許我這個誠實的商人爲你們服務嗎?”亞倫.本.以利亞已經站在了新月小舟的船頭,用阿拉伯語向“光明之神”號上的水手發問。
“我們來自桃花石,”回答他的是墨莉,“這是桃花石皇帝所派遣的使團船隊,前來面見天方教的哈里發和塞爾柱的蘇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