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州以北,戈壁沙漠的邊緣有一處綠洲名叫安慶澤。世居此處的党項部落以頗超爲姓,也是昔日党項八部之一,早年間還是定難軍李氏部落的重要夥伴,世代通婚。不過在元昊建國稱帝后,頗超氏就漸漸和西夏王族疏離,但是也沒有捲入激烈的權力鬥爭以致滅族。
到了如今,頗超一族仍然是西夏党項人的大族,還有不少分支就散落在河間之地。居住在安慶澤的頗超部就是其中之一,總共有兩千餘帳,人口不下萬人,擁有牛羊馬匹以十萬計。在党項諸部中,也算是大部落了。
現在安慶澤頗超部的大首領頗超馬乞肥胖的身形就騎在馬上,帶着部落之中的數百甲士,披掛整齊,列陣等待。
數百甲士可是了不得的實力!得有甲纔是甲士,沒甲的最多是壯士。而且這數百甲士是部落的武力,並不包括在西夏軍中服役的族人。
這樣的實力,也就是安慶澤頗超部這樣血統純粹的党項名門才能擁有。南面橫山蕃部的那些羌人部落,是無論如何都拿不出那麼多副鎧甲和皮甲的。
不過這些穿着鎧甲皮甲的甲士,包括大首領頗超馬乞在內,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多少顯出了一點不安。
不安是由於最近在無定河流域肆虐的漢人強盜引起的,雖然安慶澤距離無定河還有些路程,但是對於一人雙馬、三馬的“馬匪”而言,這點距離也不算什麼?
而且安慶澤頗超部可是個頗有油水的部落啊!雖然頗超部並不是第一等的權貴之族,但畢竟是党項腹心。族中子弟爲官爲將者不知凡幾,再不濟也能謀個衛戍軍正兵的差事。
另外,安慶澤雖然地處戈壁邊緣,卻是個水草豐美的綠洲,宜耕宜牧,非常富饒。而頗超部又是党項腹心,不需要交什麼稅給興慶府。日子過得自是非常滋潤的!
好在晉王察哥還沒忘記安慶澤這邊還有党項的腹心部落,派來了整整1000名衛戍軍的騎兵!
有了這1000鐵騎外加上兩三千的負贍兵,安慶澤頗超部暫時可保無虞了。
只是暫時……如果宋人真的奪取了整條無定河流域,那麼頗超部就只能背井離鄉進行遷徙了。
可是能往哪兒去呢?大白高國境內的水草豐美之地都已經有主了……
腦海中想着搬家的事情,讓勒馬在那裡等候援兵的頗超馬乞最後只是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還煩躁的在空中虛揮了一記馬鞭。胯下一匹四蹄帶雪的西域良馬耳朵一豎,條件反射一般發出了一聲嘶鳴。
看着首領憂心忡忡,頗超馬乞的一個心腹,名叫頗超榮忠的漢子不出聲的輕輕帶馬,到了馬乞身邊。
“大首領,您可聽說了西遷的事兒?”
“西遷?”頗超馬乞一愣,“遷哪兒去?”
“西域啊!”頗超榮忠說,“俺那小子不是在六班直裡面當差嗎?他消息通靈,前些日子寫信來說,兀卒派了尚書令安惠出鎮西平軍,還派遣了于闐李氏的後裔李良臣出訪高昌。”
頗超馬乞看了自己的這個族弟一眼,嘆口氣道:“真要西去,咱們頗超部只怕有九死一存了。西邊的天方教徒據說很厲害啊,于闐、高昌、歸義聯軍都打不過他們……景宗恁般神武,也不敢出兵幫着于闐復國。”
原來於闐王室在亡國後就避居到了歸義軍,後來又依附西夏,也曾經向夏景宗元昊提出過借兵復國。可是元昊志不在西方,也就沒搭理人家。
不過現在乾順看着東方的大宋出了天可汗,思量着自己說不定打不過宋國,於是就在做最壞的打算了。一方面讓心腹去執掌西平軍司,還在敦煌囤積物資,整修宮室,還找到了于闐王室後裔出訪高昌回鶻,想要建立一個西進聯盟……
兩人正說話的時候,地平線上終於出現了白色的大旗,上面用党項文繡了兩個大大的黑字,正是“往利”這個党項姓氏,另外還有一些古怪的花紋。同時出現的,還有七八面大旗,獵獵捲動,然後纔是一片跳躍着的馬矟的矟尖,反射着陽光,讓人不寒而慄。
“不對啊!”頗超榮忠這時皺起眉頭道,“這是左廂軍指揮往利榮的旗號啊。”
“沒錯,來的就是往利榮。”頗超馬乞道,“他是奉了晉王之命,率領左廂軍的精銳來援的。”
“左廂軍有這樣的精銳?”頗超榮忠搖搖頭,“那都是甲騎啊……”
頗超馬乞也覺得不對了。左廂軍怎麼可能有那麼神氣的騎兵?
“有詐!”頗超馬乞大叫了一聲,“備戰!備戰!”
起馬站在他背後的幾百頗超家的甲士一下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才紛紛摘下弓箭,還散開了隊形。
對面的騎兵也一樣散開了隊形,緩緩的靠近,還在行進過程中變成了個弧形,似乎要把頗超家的騎兵包圍起來!
頗超馬乞看到情況不對,正想下令撤退,對面突然有人用党項話叫嚷了起來。
“都統軍,持尚方令錘,晉王殿下駕到!”
什麼?晉王察哥來了?
頗超馬乞和頗超榮忠一愣,互相看看,也沒什麼主意了。
察哥打着往利榮的旗號來了?這是爲什麼呀?
那邊的人又嚷嚷開了:“頗超馬乞何在?有人告發你通敵賣國,晉王前來問罪!”
賣國?頗超馬乞心說:誰買啊?再說我也沒國啊,就一個部落……
“嗚嗚……”
就在頗超馬乞和他的甲士們都心煩意亂的時候,沉悶的軍號聲忽然想起。
然後就是越來越急促的馬蹄聲!“晉王”率領的騎兵居然發起衝擊了!而且是從頗超家甲士們的左右兩側,發起如牆而進的輪番衝擊!
這樣的打法,當然不是西夏的衛戍軍、鐵鷂子了,而是慕容鵡、完顏斜也指揮的殿前御馬直。
因爲之前慕容鵡率騎士追殺過往利榮,繳獲了他的旗幟,也通過俘虜知道了一些左廂軍的口令。另外,慕容鵡、完顏斜也和武天所部還搶到了不少西夏左廂軍的衣甲,所以纔有了現在這個詭計——冒充西夏軍騙過頗超家擺在安慶澤外面的偵騎,還把頗超家的甲士都騙出來迎候。
聽人說自家的大首領賣國,來問罪的又是“晉王”,頗超家的那幫“老實強盜”完全不知所措了。他們都是終於大白高國熱愛兀卒陛下的好強盜啊!如果大首領真的要賣國投宋,他們可不答應……
就是這麼一恍惚的功夫,安慶澤頗超部的悲劇命運就算註定了!
以武好古的假子騎士和完顏斜也率領的生女真敢達爲先鋒,一排排手持長矟的甲騎,第次發動,轟隆隆的席捲而來。哪怕上萬人的輕騎都抵擋不住這千人重騎的衝擊,可是頗超馬乞部下,不過數百甲士,而且還慌亂不知所措,真正是連半分抵抗的能力都沒有!
安慶澤頗超部,被“大宋強盜”們不費吹灰之力的攻破了。
屠殺和搶掠,隨即開始……
……
老軍事家王恩的兒子王澤,這個時候正率領五百多名完全輕裝的勇士,潛伏在了石堡寨所在的黃土塬下方。
石堡寨的位置靠近銀州城,是橫山北麓僅存的幾個由西夏控制的堡壘之一。
和位於橫山山脈的大部分堡壘一樣,石堡寨也充分利用了黃土塬的地形,將堡壘建在了黃土塬平坦的底部。而此處黃土塬三面都是懸崖峭壁,只有一處是緩坡。因而可以算得上天險!
不過天險也不是無懈可擊,因爲黃土塬上通常是沒有水源的。而從黃土塬下天天背水上山太麻煩,所以駐守此地的西賊就在一面懸崖邊上修了個可以把水桶吊上去的軲轆,還在石堡城內挖了水窖,用來儲存淡水,以防長期被圍困。
而看守這個吊水的軲轆的西夏小將,卻被王恩用重金——重達幾千斤的銅,其實也沒多少——給收買了!
今天晚上,他會趁着巡查的機會,把纏繞在軲轆上的繩索放到黃土塬的下方,還會打開平時用來運水的一道小門……等到宋軍攻上來,他就可以帶着銅錢去繁華富庶的延安生活了。
呃,開封府是不敢想象的。對於當了半輩子西夏的軍卒,連靈州和興慶府都沒有去過的苦漢子而言,能帶着幾千斤銅去宋國的延安,已經是最大的幸福了。
“將主,快看上面,水桶放下來了!”
天色才暗下來不久,一個巨大的水桶就緩緩落在了王澤跟前,系在水桶上的繩子有小孩手臂恁般粗細,顯得非常結實牢靠。
“行了!”王澤笑了起來,“誰先上去?”
先上去的是人探路的,不是挨刀,就是頭功!
“小底願往!”
就在大家稍稍有些遲疑的時候,名叫張俊,長了顆大扁頭的二十歲不到的小兵已經挽起袖子,脫了靴子,還把刀背含嘴裡準備攀爬了。
“好!”王澤一揮手,“上吧,如果一切安好,就牽三下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