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拿了三百幾十文的賞錢,這幫好像幾天沒吃飯一樣的廂兵,頓時就精神了不少。
就在這個時候,被呂本知當成心腹的店宅務的押司於問道飛也似的跑來了,一邊喘着粗氣一邊行了個揖拜之禮。
“稟學士,州北大營的那些無賴潑皮剛剛關閉了營門。”
“哼!”呂嘉問冷冷哼了一聲,“螳臂擋車!”說着,他大手一揮,“傳本官的將令,出兵!”
“出兵!”
“出兵!”
“都跟着本指揮!”
“別走散了……”
“都給老子看住了!”
幾個廂兵指揮使都滿頭大汗的嚷嚷了起來。今天的差事可不容易做啊!因爲那個自以爲是的呂嘉問竟然一上來就發了賞錢……“戰場”還沒到,賞錢怎麼能給?就不怕那些“臨時廂兵”拿了錢去逍遙了?
這賞錢得到“戰場”纔給,而且只能先給一半,完事後再給一半纔是啊!
不過大家心裡明白,卻也不敢當着呂嘉問的麪點穿了。只能招呼手下的老兵(真的廂兵)壓住陣腳,怎麼都得把人帶到地方吧?
將近800人的聚在一起,場面還是很大的,興許就嚇怕了州北軍營裡那些人了。
一想到州北軍營的強拆,幾個指揮使也都難過起來了。廂兵指揮使可不是禁軍上四軍的指揮使,他們都是雜品武臣,而且還是一輩子拿不到官身的雜品武臣。
混得到這個份上,當然也不可能是什麼勳貴將門家出來的。他們都是開封禁軍小軍官的後裔,不少人也住在城北廂禁軍的兵營裡面。
只不過今天要強拆的,不是他們自己的家……
可是難過又有什麼用呢?且不說武人低賤,廂兵更是不值錢的存在,便是講道理,禁軍軍營也不是他們的家啊!
他們不過是仗着祖輩爲大宋扛過刀槍,流過血汗,所以賴在軍營裡面而已。
現在官家不讓住下去了,除了搬走,還有什麼辦法?
可是,又能搬到哪裡去呢?
就在一般廂軍帶着滿腹的辛酸去執行強拆任務的時候,呂嘉問和呂本知也帶着一羣公吏騎馬跟着一同“出征”了。
今天的“敵人”不是西賊,更不是三頭六臂的契丹,所以呂嘉問這個文官是敢於臨陣指揮的!
當然了,他“臨陣”的目的也不是爲了督促將士殺敵,而是爲了減少不必要的傷亡。
“大兵壓境”只是爲了恐嚇,呂嘉問真正的目的,還是想不戰而屈人之兵。
在調集廂兵的同時,他還做出了讓步的準備——他準備給那些願意自己搬離的州北軍營居民,12個月免租入住店宅務所有的出租房的優厚待遇。
店宅務現在有1000多間空房,正好用來安置這些從州北軍營出來的居民——店宅務的房子雖然破,可是租金卻是滿開封府最低廉的,一間外城的住房(不是一套,而是一間)年租不過十幾緡。所以不開後門是很難租到的,更不用說再豁免12個月的房租了。
這樣優厚的條件要再不肯搬,那就怪不得自家運用廂兵了!
“父親,州北大營到了。”
呂嘉問的思緒被兒子呂本知打斷了,趕忙拉住繮繩,然後擡頭一看,果然到了州北大營的南門之外。
兩扇木柵欄門已經關上了——這個不是原裝的大門,原裝的大門在50多年前就丟了,所以找人做了兩扇單薄的木柵欄門湊數,現在也爛得不成樣子了。
隔着木柵欄,呂嘉問看見裡面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站了一大堆,不少人還穿着孝服,手裡捧着牌位。
“怎麼回事?有人發喪?”呂嘉問有點奇怪。
“回稟學士,”那個於問道回答,“不是發喪,是有人擡出了戰死的祖宗牌位。”
“戰死?”呂嘉問嗤的一笑,“開封府的禁軍多少年沒上過戰場,那些人都是何時戰死的?”
“大多是仁宗朝時死的。”
宋朝原來有個《更戍法》,就是將禁軍分駐開封府和外君,內外輪換,定期回駐京師,但是將領不隨之調動,使“兵無常帥,帥無常師”。因此在仁宗朝宋夏開戰的時候,在前線作戰的許多禁軍後裔都住在開封府。
“哼!”呂嘉問輕哼了一聲,“都多少年了,還想仰仗祖宗的餘蔭?”
“是啊,”於問道應景般地說,“又不是開國將門之後,不過是些戰死的兵士後代,而且朝廷早就給過撫卹了。”
呂嘉問點了點頭,一揮手道:“去把門推開!”
“喏!”
幾個指揮使大聲答應了一聲,就馬上給自己的部下下達命令了。
“前進!”
“都聽話了,給老子上!”
“都給老子衝啊……”
在這幾個廂軍指揮使聲嘶力竭的督促聲中,六百多個(已經跑了一百多人了)拎着鐵鍬和大錘子的廂兵慢騰騰向前擁去。與此同時,在木柵欄大門的另一邊,也有人喊了起來:“快頂着大門!莫讓他們衝進來!”
一聲發喊之後,那幫子穿着孝服,捧着牌位的老老少少也都紛紛涌向了大門,擠在大門了大門後面。
很快,兩扇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木柵欄大門兩邊就都是密密麻麻的人了,一邊是有氣無力往裡推的廂兵,一邊則是拼了老命頂住的州北軍營的居民。
雖然從外面往裡推的人多一些,也壯一些,可是裡面頂住的人都是在保家啊,當然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所以任憑那些廂兵如何吆喝(力氣不用,吆喝還是要的),這大門還是紋絲不動。
就在這時,旁觀的人們也多了起來。州北軍營的地段不差,就挨着大街,進出的通道也夠寬敞,很快就來了不少看熱鬧的潑皮閒漢,把現場圍了個水泄不通。
因爲周邊還有好幾座大營,所以看熱鬧的大多都和禁軍沾着點關係,立場自然是反對強拆的,不一會兒就有人開始起鬨了。
“髒官!”
“酷吏!”
“是呂扒皮!”
“去敲登聞鼓!”
“對,告御狀去……”
“告他!”
呂嘉問在開封府的名聲可謂臭不可聞,而開封府的刁民也是出了名的大膽。別說呂嘉問這個太府寺卿,就是後來的蔡京也被人堵着門罵過。
大宋的武官怕文官,開封府的刁民起鬨的時候可不怕誰!
“爹爹,好像正面打不進去!”
呂本知策馬站在父親身邊,看見“久攻不下”也是急了,這一急,就急中生智了,“不如派一隊人從後門打打看?”
“前後夾擊?”呂嘉問摸着鬍子,讚許地看了兒子一眼,“好!那就調一個指揮,繞去州北軍營後門。”
呂本知得了命令,就從馬背上下去,然後跑着去傳令。因爲呂嘉問“用兵”的時候忘記留預備隊了,所以呂本知只能去亂紛紛的戰場上找那幾個指揮,可是紛亂之間哪裡找得着?又大聲喊了那幾人的名字,也沒人應答。無奈之下,只好親自帶兵了。
“我是太府寺卿衙內呂本知,現在奉家父之命行事,有人願意跟從嗎?”
“有,有,有……”
還別說,衙內的招牌挺好使的,很快就有十好幾看上去頗爲彪悍的廂兵從紛亂的人羣中擠出來,到了呂本知身邊。
廂兵裡面居然有這樣的壯漢!?
看到這些人的塊頭,呂本知也是一愣,不過也沒多想,就問:“可有人知道州北大營的後門在哪裡?”
“小底知道。”
馬上就有人應答。
“好!前面帶路!”
呂本知下了命令,然後就帶着十幾個壯漢,跟着那個認路的嚮導,擠出了圍觀的人羣,然後又進了一條七拐八彎的小巷子,走了沒一會兒,就到了兩扇破破爛爛,沒有人看守的合着的木柵欄門外。
“呵呵,”呂本知笑着,“匹夫就是匹夫,顧頭不顧尾!來人吶,給本官衝進去,第一個進入州北軍營者,重賞50緡錢!”
“喏!”
那十幾個壯漢答應着就一擁而上,嗷嗷叫着往那兩扇破爛木門衝去,用力搖了幾下,沒有人防守的木門居然就被推開來了。然後,這些壯漢就叫嚷着衝了進去。
這就拿下來了!
呂本知心中大喜,都有點佩服自己的兵學了——看來以後一定要好好讀書,考一個進士,再去往閫臣的路線上發展……
“燒起來啦!”
“着火啦!”
“是太府寺的廂兵在放火!”
就在呂本知得意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人大喊着火什麼的,連忙擡頭一看,果然有火光和濃煙從州北軍營裡面冒出來!
“這些廂兵怎麼放起火來了呢?”呂本知也下意識想到了是自家指揮的廂兵在軍營裡面放火了!
在開封府放火可不是小罪過啊!開封府到處都是木結構的房屋,真要燒起來很容易釀成大災的,所以歷來都把防火當成要務來抓,對於縱火犯更是從嚴懲治的。
就在呂本知發懵的時候,一大羣圍觀羣衆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了,個個都指着他大罵。
“就是他!”
“他帶人放火的……”
“還是個官呢!”
“別叫他跑了……”
“抓他去開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