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經是春暖花開的時節,這個日子若是在開封府,正是才子佳人們外出踏青遊玩的好日子。那些散落在開封府周遭的莊園,更是綠樹環繞,鮮花掩映。不時可以看見林間水畔的野亭樓閣張起錦幔,擺上美酒鮮果,正有風流才子,青樓佳麗,在那邊聚會觀景,好一派文人逍遙,就是給個相公都輕易不換的。
可是此時此刻,在界河城外的奧家莊,卻沒有一點安逸風流的野趣。這裡本來就是一片牧羊的草場,現在已經被木柵欄圈了起來,一條不知名的小溪從中流過。倚着小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建起了一座佔地約有十餘畝紅色宅院——也是用黃四郎“發明”的紅磚修建起來的。
院子還沒有完工,武好古等人抵達的時候,一個滄州本地的工頭正指揮着十幾小工在院子外的圍牆上抹泥灰——好好的紅色磚牆,非得僞裝成夯土牆,真是有點讓人無語。
看見林萬成一馬當先走來,那個工頭就快步走上前來唱了個肥喏:“小的風二,見過林大官人。”
武好古順着聲音望去,只看見一個髒兮兮的漢字,也不知多大年紀,鬍子頭髮都亂糟糟的,皮膚黑中透紅,一看就是曬出來的。
林萬成指着那自稱風二的漢子回頭對武好古道:“東翁,他原是界河上捕魚的漢子,漁村被界河商會整個買了,於是就在工地上做活,學會了砌牆抹灰,現在也是個匠頭了。”
風二聞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俺可是開封府來的黃師傅的徒弟,砌的磚牆可結實了。”
“黃師傅?可是黃四郎?”武好古好奇地問。
“哪兒能啊,”林萬成笑道,“黃四郎是大都料,怎麼可能教他砌牆?那黃師傅原是給黃四郎家做工的奴僕,現在也上去了,做了大匠。”
所謂的“奴僕”,其實就是契約奴,在宋朝是非常流行的僱傭模式,並不是真正的奴隸。
“好好幹吧,以後這樣的莊子還得修上無數呢。”武好古鼓勵了風二一句,又對奧麗加說,“奧娘子,打賞他。”
“喏。”
奧麗加丟了一串銅錢,然後就和武好古一塊兒騎馬進了院子。這是個四進四出的院子。最外面的院子方法是用來養馬的,沿着圍牆修了一圈馬舍,其中幾間還養着幾匹小矮馬,應該是風二等人帶來的。
“好多馬舍啊。”高俅從馬背上翻下來後粗略數了數,“能養三四十匹馬了。”
武好古笑道:“騎士莊本就該產馬……真正的好馬,就得這樣養。”
騎士莊要想長久的保持活力,是必須有產業支撐的。而武好古現在能想到的產業,就是畜牧和產糧了——1500畝的莊子如果採用三圃輪作,應該可以產出不少糧食,同時維持二十匹左右的馬羣,可能還能養一些牛羊。
而在這些產出中,最賺錢的無疑是養馬了。因爲宋朝馬政的低效率和遼國、西夏的封鎖,良馬在宋朝的價格很高。一匹肩高四尺七的一等戰馬,300緡那是國家收購價。如果界河市舶司能按照這個價錢收購到戰馬,那是要記功的!
如果武好古在界河的馬場育種可以取得成功,並且向北滄州的騎士莊園提供馬種,那麼一個20匹的馬羣(主要是母馬),一年產出三四匹一等戰馬都是可能的,這可就是上千緡的收入了!
若是能有1000個騎士莊園,那麼每年向朝廷提供3000匹一等戰馬也不是問題。到時候那個倒黴的羣牧監也可以關門大吉了……
高俅一笑:“你又懂養馬了?”
“東翁說的不錯,”林萬成幫腔道,“養馬之事小老兒略懂……養得好馬須得配種保種,最忌散養。這千萬匹馬混雜在一起,便是任其自配,馬種就沒法論了。”
“可是漢唐的馬政不都是羣牧?”高俅問,“不也養得挺好?”
“漢唐也講馬種的,”武好古說,“漢武帝爲求汗血寶馬還和大月氏打了一場。唐朝則大量引入了西域良馬,以改善馬種。
另外,漢唐並不只有馬政,也有大量的莊園私養。是羣牧和莊園定牧配合,而且還可以從西域獲得良種。所以漢唐的羣牧可以養出大量的戰馬,到了我朝就不行了。良種難覓,羣牧監的馬也就越來越小了。”
羣牧監的馬基本不進行人工干預,採取的是草原牧養之法——北宋的馬政官員普遍認爲草原養馬的方法比農耕之地要好,而且還認爲野馬的馬種比家養的馬要好。
所以在這種儘可能模擬野生環境的養馬方法下,宋朝的羣牧監養出來的馬就一代比一代小巧了——其實小個子的馬更加適應野生環境,高大的戰馬吃太多,太難伺候,放歸野外後很難存活。
高俅被武好古這一套套的話說得有點兒發懵,武好古則笑了笑,便回頭去和奧麗加說話,“奧麗加,我上回和你說過要給你的騎士莊園,此處如何?還滿意嗎?”
“這裡是給奴的?天哪,太好了!”奧麗加愣了愣,一張豔麗的臉龐上就露出了狂喜的表情,接着竟不顧周圍那麼些人看着,就張開雙臂撲向武好古。
這洋妞就是奔放啊!而且還挺有勁兒!
被一個金髮碧眼的女騎士摟着親着,武好古的心思也盪漾起來了……羅斯貓的滋味,想來也不錯吧?
不如今晚就把她享用了……
……
同一時刻,呂嘉問剛剛從崇政殿出來,現在已過午時。
天陰沉沉的,陰雲翻滾,透着一股子壓抑氣息。
呂嘉問在翰林畫院所在的廊房外停下腳步,用力吐出一口濁氣。不知爲何,明明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卻總讓人有一種窒息的感覺。在河內郡做官時,呂嘉問總是盼望着可以回到天下首善之城開封府,可當他真的回了開封府,還當上了太府寺卿之後,卻遇上小人了……
好多好多的小人!
小人本來就難養,而他現在還要去拆小人的房子!
呂嘉問突然覺得,自己搞不好要栽在州北大營的拆遷上了。
這房子拆不掉,又不能拖——朝廷已經頒下大詔宣佈在明年十月舉行禁軍比武,凡是禁軍將士都可以參加,廂軍和民間的勇士一樣可以報名參加……那可是有房子可以拿的!
可是現在州北大營拆都拆不了,還能建成房子嗎?
“望之,怎地興致不高?”
曾布站在呂嘉問身邊,見他情緒低落,忍不住開口詢問。
呂嘉問嘆了口氣,苦笑一聲:“子宣,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要不……請郡吧?”曾布皺眉道,“我推薦蔡元長做太府寺卿如何?”
蔡京果然逃過了南下江寧府“劫數”,今天趙佶在崇政殿上說話了,要留蔡京在開封府。所以韓忠彥和曾布都在琢磨着爲蔡京安排官職——蔡京雖然是新黨的大佬,但是這貨一向是有能力沒原則,在元祐更化的時候就投靠司馬光。
所以韓忠彥和曾布都想拉攏蔡京……不過曾布並不願意讓蔡京當宰執,蔡京太會阿諛奉承了,和趙佶關係又好。讓他入了政事堂,曾布的次相搞不好就被他敲掉了。
而太府寺這個“燙手”的差遣,倒正好給蔡京去頭疼。
“這可不行!”呂嘉問堅決地搖搖頭,他好不容易纔回來,怎麼能輕易把差遣再交出去?
曾布和呂嘉問一邊說話,一邊已經走到了政事堂。政事堂裡面還有一件讓人萬分頭疼的大事兒要商量呢!
曾布嘆了口氣,對呂嘉問道:“望之,你再好好琢磨則個,一定得想個妥帖的法子。不過也不能拖太久,如果到夏天還沒轍,就早點請郡吧。可千萬別到明年十月拿不出房子,那樣我們都有麻煩了。”
“子宣,我有分寸的,你放心好了。”
“好好。”曾布點點頭,也不多說什麼,就快步走進了政事堂。
此時政事堂內,韓忠彥正和範純禮、李清臣,還有剛剛拜了尚書右丞的溫益(就是那個幸災樂禍的傢伙)在商量舉辦御前大比武的事情(就是比武分房子)。
不過他們幾個並沒有在商量怎麼分房子,而是在擔心沒有人來參加而冷場——要是真沒人來,呂嘉問一定很高興。
“披上五十斤的重甲,還要加上長槍、直刀、大盾、50支弩箭和一張弩,再加三日軍糧……這個該有多沉?”
“一百五十斤……至少有一百五十斤!差不多就扛個人了,還是個胖子。”
“還要半天內急行軍100裡……扛那麼多東西能走就不錯了,怎麼可能急行軍100裡呢?”
“相公,魏武卒就是這樣選拔的……”
“我知道,蔡元長一定是看《荀子議兵篇》看糊塗了,可那是戰國啊,現在哪有這樣的壯士?要是禁軍裡面能找出一大堆魏武卒這樣的勇士,燕雲早就掃平了,西夏也早就滅掉了。”
“可不是嗎,要求提那麼高,到時候別一個人都沒有來,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