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好文看着“誇誇其談”的哥哥,心說自己的哥哥還是不知兵的。
“怎麼?”韓忠彥看見自家女婿的臉上全是質疑,笑着問,“望道,你覺得你大哥說的不對?”
“是的,”武好文倒是沒有隱瞞,“家兄並不知兵。”
武好古是商人、藝術家、惡儒,和軍事似乎靠不上邊,不知兵也是應該的。
“那你知道兵嗎?”韓忠彥笑着問女婿。
“小婿最近跟着老師學到一點兵事了。”
武好文現在對自己的“村秀才”老師侯仲良到是尊敬許多了,因爲這位村秀才畢竟是關學出身的,除了騙小孩的“天理人慾”,還知道不少實用的學問。
“侯師聖還知兵?”武好古好奇地問,“他怎麼教你的?”
“老師說:國之所以爲國,能擇將也;將之所以爲將,能養士也。人莫不愛身,而以身當矢石;莫不愛死,而以死衛社稷者,厚無所往也。故曰:視卒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溪;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懼死。爲國要在擇將,爲將要在愛兵。”
說起來還真是一套一套的……
韓忠彥點點頭道:“何爲養士?爲將又如何愛兵呢?是解衣推食嗎?”
解衣推食那一套對如今大宋的城市兵油子們沒啥用,那都是忽悠樸實鄉兵的把戲。
“解衣推食當然是要的,”武好文說,“不過光有解衣推食還不夠,必須行屯田之法,鄉軍之策,使兵農合一。所以大哥在滄州買田百萬畝去安置幾百家騎士,不如安置一萬家鄉兵。”
“靠一百畝田就想養鄉兵了?”武好古苦笑着搖搖頭,“現在一個禁軍上兵年入五十餘緡,若是折成滄州一帶旱田的租子,至少也要二百餘畝吧?這還是不納田稅且是風調雨順的時候才能收到的。
而且禁軍上兵收入的五十餘緡全是自家花用的糧餉,器械、軍服等等並不在內。而鄉兵是要自備不少東西的,只給百畝如何夠用?”
武好文想了想,“那就兩百畝,這樣也能安置5000家了。”
“兩百畝倒是勉強能養一戶鄉兵了,”武好古點點頭,“只是維持不了太久啊,唐朝的例子,二哥兒總該知道吧?”
按照唐朝時候的均田制,十八歲以上的中男和丁男,每人受口分田八十畝,永業田二十畝,老男受口分田四十畝。也就是說,一家如果只有一個男丁,也會有100畝土地。但是隻有一個男丁的家庭理論上是不會被抽。和均田制配合的府兵制規定六戶抽一丁,先抽富戶。
也就是說,服役的府兵家庭擁有的土地至少有200多畝,其中屬於府兵本人的100畝理論上是免稅的。如果府兵家庭擁有的土地普遍少於200畝,府兵制度就難免要走向瓦解了。
不過200畝田就能維持府兵是唐朝初期的狀況,唐初的工商業不發達,莊園經濟仍然是主流,老百姓不像宋朝人有那麼多賺錢的路子。
而且唐初的科舉制度只是個形式,取士數量是個爲數或兩位數的,根本不能和宋朝一榜正奏名就四五百(到徽宗朝甚至多達八百多)的盛況相比。所以民間的地主富農想要提升自己的階級,就得當兵打仗立功。就是官員勳貴的子弟要當官,通常也是先當內府衛士(相當於近衛軍)。
所以那時國家可以用很低的成本維持龐大的兵力,而且兵士的質量還不錯——如果大宋的士子們都習武當兵了,宋軍的戰鬥力自然也就上去了。
可是現在的北宋末年,用200畝旱地維持的鄉兵,戰鬥力是不會太高的。
武好古嘆了口氣,道:“二哥兒,你認爲如今的5000鄉兵能對抗六七百鐵騎嗎?”
武好文想了想,說:“這就要看將領了,所以用兵首要選將……”
這就沒法論了!
在冷兵器時代,5000鄉兵的戰鬥力肯定是比不上600具裝甲騎的。至於將領運用的因素,變數太多,誰說的清楚?
韓忠彥嗯咳了一聲,打斷了自己女婿的長篇大論,“鄉兵是不易維持,若無豪族庇護,易爲人所侵,若爲士族所用,則會形成勢力。
若是鄉兵容易維持,唐朝也不會有安史之亂了,也就沒有我朝了。相比之下,擁有1500畝土地的殿前御馬直騎士還是比較容易維持和控制的。”
一平方公里土地夠多了,可以開展農牧輪作——就是將土地分成三個區,按照冬穀類—春穀類—牧草類的順序輪換。而且那麼多平原上的土地要耕種,就必須用馬耕了,這樣也容易維持馬羣。
而且,殿前武士(騎士)的數量畢竟不多,又在御前服役,容易得到官身和賞賜,擁有的莊園也就不會被豪強所侵,自然就容易維持了。
“崇道,”韓忠彥又說,“朝廷把100萬撥給你和施知州了,可得好生運用,無論如何都要購置到70萬畝土地。還有,這事兒朝堂上可有許多人盯着,你知道該如何做嗎?”
武好古道:“相公放心,下官明白。”
……
曾布揮了揮手,讓書房裡面伺候的書僮和女使離開,只留下了自己兒子曾紆和來訪的紀憶。
“說吧,”曾布看着紀憶,“你有何良策?”
“下官可以讓武好古在北滄州買不到足夠的田土。”紀憶回答道,“只要他買不到田,就沒有辦法安置那麼多騎士,殿前御馬直也是二三百人的一個指揮,甭想再擴大了。”
曾布捋着鬍鬚,笑眯眯看着紀憶,“若是殿前御馬直搞不成了,樞密院兵學司也關張了,來日北伐燕雲怎麼打?”
官場沉浮數十載的曾布深知攪局容易辦事難的道理!而要在政爭中取勝,光會攪局是不行,還得給出辦法。否則你攪了舊黨的局,卻拿不出辦法,最後肯定會被官家一腳踢去海州養老的。
舊黨之前混那麼慘,還不是因爲給不出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
“相公,來日的北伐,自然得靠殿前軍和西軍了。”紀憶當然是有辦法的,“只是不能搞這種豪強騎士,這麼個搞法太費地皮了,500家就得75萬畝,5000家還不得750萬畝?上哪兒去找那麼多土地?”
土地當然有了!光是羣牧監的地就不止這個數了。另外,三易回河還“衝沒了”好幾千萬畝土地——土地當然不會憑空消失,只是不在官府的賬冊上了。
所以挖掘一下潛力,一萬家御前武士還是有的……只是曾布、安燾、章楶這些人都不贊成搞這種“封建騎兵”。因爲殿前武士數量要真達到了一萬家,那可就不是吸西軍的血了,西軍哪有那麼多精銳?要湊那麼多人,就只能將大量的開封將門勳貴的庶流子弟封建化了。
到時候五千將門勳貴家的具裝甲騎就常駐在開封左近,這還是文治天下的大宋朝嗎?這不是唐初的貴族子弟充當內府衛士的一套嗎?
這唐初……可沒有以文御武這回事兒!
紀憶接着說:“要想提升殿前諸班的實力,就必須恢復祖宗廣選天下精銳入殿前諸班直的辦法。”
“廣選天下精銳?有嗎?”曾布搖搖頭,現在早不是開國的時候了,天下英雄早就“五經勤向窗前讀”了,連武進士考試都得騎在站立的馬上射箭,哪兒還有精銳給你選?
再說了,有精銳也不來開封府當兵啊!殿前司給人傢什麼好處?你給1500畝土地嗎?你給官身嗎?什麼都不給,就是幾緡錢的月俸,怎麼會精銳傻乎乎的跑來?在地方當個土豪劣紳賺不到這幾緡錢嗎?要知道,地方上的幾緡錢可比在開封府禁花啊。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紀憶說,“按照從九品官員的俸祿給,一年144緡,再加上賞賜和雜項,一年給個200緡總行了。”
“給那麼多?”曾布眉頭皺得緊緊的,“養多少殿前諸班直?”
“至少要養5萬戰兵,再加上西軍的5萬精銳,有10萬戰兵就能打一打燕雲了。”
紀憶算了算,“不算官人的開銷,一年有1000萬緡人事費就夠了。”
“1000萬?”曾布連連搖頭,“哪兒來那麼多錢?”
“怎麼會沒有錢?”紀憶笑道,“一個都亭驛就賣了200多萬……一年賣掉4塊這樣的地不就有1000萬了?”
還可以這樣?曾布按了按額頭,真是老糊塗了,居然沒想到這個法子。
“另外,”紀憶又說,“現在有50萬禁軍,真正能打的不過5萬西軍。剩下的45萬,養着徒費錢糧,若是裁撤10萬20萬的,不就有錢養殿前諸班直了?”
“裁撤10萬到20萬禁軍?”曾布想了想,“怎麼裁?莫不會鬧出事端吧?”
“多闕少補不就行了?”紀憶笑道,“殿前諸班直也不可能一年就增加到5萬人吧?一年能選出幾千就不錯了,禁軍一年裁撤個萬餘,能鬧出甚事端?”
“這倒是個法子。”曾布點點頭,“憶之,老府會安排你越次入對,你再將擴編殿前諸班直的建議寫成對策,到時候獻給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