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包車的速度並不快,墨白已經提前給車伕打好招呼,說身體不適,受不得顛簸,讓拉慢一點,耽誤的時間就多付些工錢。
有這種好事,車伕自然不會不願,滿臉笑容的答應下來。
就這般,墨白一路倒是可以細觀一番明珠風景。
武館、洋樓、報社、銀行、錢莊、裁縫鋪、醫館、歌舞廳、府衙、會社……
一幕幕似熟悉似陌生的景觀,在墨白眼前滑過,讓他最真切的感受到了,這保守還未褪去,開放已經萌芽的特殊時代色彩。
墨白倒也沒有恍恍惚惚,在這世界生死都已經歷過,早就已經接受身處這時代的事實。
他認真打量每一處,不時還會如一個外地人一般,向車伕問上幾句話,打聽一些當地的事情。
路過武館,便問一問裡面的師父有沒有威名?功夫有多厲害,徒弟多不多?有沒有人上門去踢館?
路過租界,就瞭解一下這裡面住的是不是都是外國人,他們平常都吃什麼?會不會欺負當地人?
路過報社,則打探一下他們寫的新聞都是不是真的,如果亂寫會不會有人管?
路過歌舞廳,便打聽一番裡面的消費貴不貴,都有哪些名角兒?又有沒有什麼花邊新聞?
……
方方面面,墨白就彷彿沒有目的一般隨意打聽着。
不過這時代的黃包車伕屬於社會最底層的存在,而在當世也不存在人人平等,職業不分高低貴賤的說法。
這也就造成了每當墨白提問,車伕雖然有問必答,卻並不東拉西扯,問一句就應和一句。
很明顯,他們不如後世的司機那般健談,可以很隨意自在的侃天侃地,其實他們的工作性質和司機雖然是一樣,但方式卻是根本不同,想一想,平時他們一路都在辛苦奔跑,怎麼可能汗流浹背的情況下,還如後世坐在這裡的司機一般,悠閒自在的和客人笑語天下大事。
墨白倒也不着急,慢慢引導,或許是今天確實跑的慢,墨白又年紀不大,態度也很隨意,並沒有讓車伕感覺到壓力,慢慢的他倒也逐漸開口了。
其實啊,要打聽事情,找他們自然是合適的,或許他們限於不通文墨,講不了什麼天下大勢,可由於常年奔波於市井各個角落之中,他們看到的東西,卻是最真實的。
尤其是如何才能在這世上趨吉避凶,安穩活下去,他們是最清楚不過的。
比如城裡哪家衙門的人最是貪婪,又有哪家社團的混混最兇悍,哪家武官的師父在道上威名最甚,哪家歌舞廳的背景很強大,哪塊地方住的都是貴人……
就這樣,一路緩行之中,墨白便在看似不經意之間,得到了很多自己想要的信息。
雖然雜亂,而且信息都涉及層次不高,墨白卻已經可以通過這些信息,逐漸在腦海之中構建出了一個明珠真實的格局。
“喏,看見沒,前邊位置最好的那一家,就是濟世醫館。您要找大夫,來這裡可就來對了,那裡面的朱醫師,可是真正的聖手,什麼病症到了他手上都是藥到病除,妙手回春。”這一路差不多快三個小時,才終於來到了一條繁華主街之上,而也就是在這時,那車伕看着前面一家裝飾古樸的兩層小樓,向墨白示意到。
墨白點點頭,眼神擡起朝着車伕所示意的地方看去,即便還有些距離,但卻一眼可見,一副巨大的招牌,顯赫整條長街,無論東來西往,都能一眼可見上面書寫的四個大字“濟世醫館”。
說實話,墨白前世也算是走南闖北,見過諸多名醫道者,更也曾在世間坐過堂。
但就算是如此見識,他也還當真沒見過哪家醫館能夠有如此恢宏的氣勢。
主要是中醫本就是靜心之道,根本張揚不得,所以很多醫館反而越是名門,卻越是簡單低調。
“這麼大的招牌,這朱醫師看來當真是不凡了!”墨白望着那招牌,不由嘴角一抹笑意道。
車伕是聽不出他話語中的深意的,還以爲墨白是讚歎,繼續說道:“那可不,這朱醫師可是道門丹師坐下弟子,那可真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說起來,朱醫師當年開館,那還有一段傳奇故事呢,就在這濟世醫館還沒開張的時候,朱醫師還在選址,這濟世醫館還是一家錢莊,當時錢莊經營出了問題,天天那是要賬的不離門……”
果然,只要是車伕,他們都還是有侃大山的天賦的,先前顯得木訥的漢子,此刻不再拘謹之後,話還真不少。
墨白倒也並不打斷,只是含笑傾聽,當來到醫館門口的時候,才得知了整個故事經過。
原來當年那錢莊老闆被逼的過不下去了,便服毒尋了短見,本來仵作上門,都已經確定人斷了氣,家裡悲慼一片,正準備辦後事的時候。
卻不想正好被那位朱醫師所見,竟在衆目睽睽之下,只用了幾根銀針,再加上一碗藥湯,便讓那人在衆目睽睽之下真的起死回生。
這一幕毫無疑問,當場便驚住了衆人,從此便聲名遠揚,最後就在這錢莊舊址,開了這家濟世醫館。
從那一日開始,朱醫師起死回生,神醫聖手的名聲就傳開了,就此名動明珠省,之後自是無數患者爭相而來,欲得名醫妙手回春,而數年之中,這朱醫師用一個個案例的成功,也越加傳奇,在整個明珠醫道,其可謂首屈一指。
“看您氣色不太好,也是來找朱醫師治病的吧,您放心,來了這兒,您肯定能夠藥到病除。”下車前那車伕道。
墨白遞給他錢,卻目光一望那醫館裡進出的一個個穿着不凡的人,卻是微微一笑道:“謝謝,不過,我不是來看病的,我是來應聘當醫師的!”
“啊……”車伕一愣,望着墨白朝着醫館走去的背影好久回不過神來。
…………………………
…………
醫館門口,墨白整了整衣衫,面色雖蒼白卻溫潤,帶着一抹從容笑意,擡起腳步走進其中。
醫館之內足有上十米寬,進深更是不下十五米長,寬敞極了。
首先入眼看見的便是在醫館盡頭,那一排直衝屋頂,足有三米多高的藥櫃。
而藥櫃上則正有着幾個年輕人正站在懸梯之上,聽着底下人報着藥名,拉開一個個抽屜,取出藥材,交給底下人稱量……
墨白只一眼望去,光是這些抓藥打雜的人,就有六七個之多,可見這間醫館生意何其之好。
墨白移開目光,看向底下那張長櫃。
有掌櫃的正朝着他看來,墨白清晰看到掌櫃者目光先是掃了一眼他的衣着服飾,然後才擡起頭看向他的面色,隨即便露出了微笑,衝着墨白拱了拱手。
立馬便有一個小廝快步朝着墨白走來,支應道:“先生,您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嗯,聽說朱醫師的醫術,慕名而來找朱醫師看病。”墨白點點頭輕聲道。
“好,那您請這邊來!”小廝立馬帶着墨白朝着掌櫃的那兒走去。
墨白從善如流,跟着他進去。
來到跟前小廝提前向掌櫃的說明,墨白是來找朱醫師的,掌櫃點頭揮手讓他下去,這才親自招待墨白,臉上滿是笑意道:“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墨白笑道:“道號長青,俗家姓白,稱呼我長青即可!”
“嗯?”掌櫃的一愣,隨即便是面色陡然一正,滿是歉意的看着墨白,拱手賠禮道:“竟是長青先生當面,失敬,失敬……不知先生在哪座名山修行?快快請坐!”
說着便要繞出櫃檯,爲墨白看座。
之所以如此,其實很簡單,墨白自報道號,那麼必然是是道門中人,而且能得賜下道號,那至少也是入道,有了法士修爲的得道之輩。
便是他們朱醫師見到,也得給幾分尊重的,而且人家如此年輕就算只是剛剛入道,那也是極爲不凡的,更兼之墨白氣度從容,說不得就是哪家名山後輩,自是怠慢不得。
然而墨白卻是一擡手,連連搖頭道:“掌櫃的高擡了,在下哪裡能入得名山,不過是偶得師父垂愛,跟隨其雲遊世間修行罷了。”
掌櫃的臉上笑容當即一頓,立馬心知,不過一世間傳承而已,不過到底還是看他氣質極佳,依然帶笑道:“原來竟是世間高人門下隱士……剛纔聽聞,您是要尋朱醫師看病?”
很明顯,看座免了,直奔主題。
墨白倒也並不在意點點頭道:“聽聞朱師兄在此地行醫,聲名卓著,在下身上有些傷痛,遍訪名醫也未有好轉,此番慕名而來,是希望朱師兄能夠爲在下看一看。”
掌櫃的連連點頭道:“看先生面色的確有幾分異常,原來竟是有傷在身,不過,還請放心,朱醫師乃道門丹師座下學藝,對各種內家傷勢亦是嫺熟的狠,定能解先生之疾!”
“若真如此,那當真是得天之幸。”墨白頓時臉色一展,點頭笑道。
“不過,還請先生見諒,來尋朱醫師看病的人極多,其中不乏許多名士,故而朱醫師的時間極爲緊張,若是尋朱醫師看病,價格方面……”掌櫃的極爲歉意道。
“應當,應當……咳!咳!”墨白連連點頭表示理解,但隨即又露出幾分汗顏之色道:“在下這段時日一直勞於傷勢用藥,花費極多,故而……故而……”
還用說什麼,掌櫃的自然心知,這乃是一囊中羞澀之輩,頓時少了幾分熱情,開口道:“其實我們濟世醫館除了朱醫師,其他醫師的醫術也極爲高明,均有醫道聖手之能,不如,先生稍待片刻,讓今天坐堂的陳醫師爲您看一看!”
說着他指了指此刻正坐在大堂內,那張案几之前,正替人把脈的一個老者。
“嗯……也好,勞煩了!”墨白似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點頭應許。
他這副姿態,很明顯,便是已然落魄之輩的模樣。
掌櫃者見他應許,便立刻笑道:“好,您稍坐一會,等待片刻。”
墨白含笑點頭,走到陳醫師診案前的一張長椅上坐下,前面還有兩個人正在等待,他也不急,靜待,目光卻是打量着身邊等候的病人。
約莫半個小時之後,終於輪到了墨白。
那陳醫師擡眼看了一眼墨白的臉色,便道:“可有哪裡不舒服?”
說着示意墨白伸手拿脈,墨白從善如流,將手伸出,卻並未回答,只是靜靜看着那陳醫師。
卻只不過頃刻間,那把脈的陳醫師便豁然擡頭看向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