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發難了。
對於殿中大部分人來說,新帝會對付明王,這算不得什麼稀奇事。
能在這大殿上有一席之位的,誰還能不知道之前宮變事件,就算宮廷秘而不宣,衆臣不知其中具體詳情。
但陛下令禁軍萬箭齊發,欲一舉取明王性命,最終卻以蘭妃之死結局的事,衆人大都是知情的。
宮變之後,局面看似風平浪靜,但所有人都清楚,經此一役,新帝與明王之間的矛盾算是徹底公開,擺到了檯面上。
兩人已是勢同水火,只要找到機會,陛下遲早會再次對明王下手。
這一點,在場衆人皆心知肚明。
可卻沒人想到,陛下這纔剛剛登基,連椅子都沒坐熱,就再次衝明王發難了。
金殿中,一剎那便已陷入死寂。
這實在出乎所有人預料,太過突然。
宮變的餘波尚還在震動人心,陛下就如此迫不及待的再次衝明王下手。
這可不比上次,還能將局面控制在宮廷之內,借後宮爭鬥來做掩飾,用蘭妃的命來平息局面。
這是在登基大典上,當着天下人的面,一點退路都沒留。
所有人都清楚,陛下這一出手,恐怕就再也收不回去。
今日斬不得明王,將不止陛下顏面掃地,便是國朝也將威嚴大損。
容不得羣臣不驚駭,明王是那麼好殺的嗎?
若是好殺,上次宮變時,死的又怎會是蘭妃?
明王可不止是明王,還是太后嫡子,是道門至尊,是一舉一動都能左右國朝局面的人物,這樣的人,已經不是陛下一念之間,想殺就能殺的。
太后不會坐視,道門不會坐視,就連南軍林氏與胡劉張三位軍閥,也不可能坐視。
他們就期盼着新帝能與明王一直內鬥,怎會讓陛下輕易除了明王這塊絆腳石?
如此龐大的阻力,陛下能夠通通視而不見?
當然,羣臣也知道,今日陛下攜登極之威,若非要一意孤行,不管不顧,誓要當衆斬明王,那也確實無人可擋。
可殺了明王之後的嚴重後果,陛下真的想清楚了嗎啊?
國朝又真的準備好應對了嗎?
羣臣心驚肉跳,金殿之內,所有人只能緊張等着,等着明王的反應,等着已經可以預見的強烈反彈。
死寂一片的金殿中,老九目光冰冷的掃過羣臣,羣臣頓時心驚肉跳,最終包括胡慶言在內,全都在他目光下,低下了頭,沒一個人敢跳出來吱聲。
而道門這邊,玉清等人也是眉頭直跳,瞳孔收縮,臉色凝重無比,眼角餘光不住朝着明王看去,顯然他們也受驚了。
他們都如此,就更別提殿中一衆道門師者了。
此刻,望着跪倒一地的羣臣,他們站在側面,只覺心頭一陣陣發緊,目光不住朝着玉清等人看去,卻得不到迴應,只能警惕四周,深恐國朝內衛和禁衛軍,下一刻就進來對他們動手。
但當老九的目光朝他們看來時,又連忙垂首,不敢有半分異動。
這裡是國朝金殿,便是他們皆有一身能爲,只要老九一聲令下,他們也得喋血當場。
這一刻坐在龍椅上的老九,絕對是至高無上的,不管底下這羣人有沒有異心,但凡他目光所及之處,卻無人能在這金殿上,對他有半分不敬。
老九隱忍數日,等的就是這一刻。
羣臣認爲他是衝動,卻不知只有這一刻,纔是他唯一能翻手鎮壓明王的機會。
他等這一刻,已經等太久了!
縱橫全場的目光終於重新落到明王身上。
墨白立於殿中,四周已跪倒一片,他目光卻依然平靜的與老九對視。
在墨白身上感覺不到絲毫懼意,老九心中的怒火再次暴漲,憑什麼?
明王憑什麼還敢如此平靜?
壓抑了太久的殺意,終於毫不掩飾的爆發出來:“怎麼?朕將這龍椅讓你,都還不興嗎?”
老九說着,緩緩從龍椅上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俯視着明王,聲音已是徹底化爲冰寒:“難道非得讓朕自刎於你面前,你才滿意?”
“皇帝!”老九話音一落,太后終於是坐不住了。
羣臣見太后終於還是出面,心中越緊,卻只見老九轉頭,漠然而視。
不過太后多年鳳位,倒是沒有失措,站起身來,沉聲道:“皇帝今日登基,一言一行都涉及國運興衰,切不可再隨口戲言,還不快讓衆臣起身,議定改元一事,好定國安邦!”
老九卻是面無表情,盯着太后,聲音冷淡道:“太后連話都不讓朕說,是對朕不喜,打算垂簾?還是打算廢帝再立?”
羣臣聞聲,更是噤若寒顫,陛下明顯已是下定決心了,哪怕當衆頂撞太后,也在所不惜。
“皇帝!”太后聲音明顯顫抖起來。
“母后!”墨白終於開口了。
羣臣連忙微微擡頭,目光看向明王。
老九和太后的目光也隨之而來,衆人目視下,墨白對着太后躬身道:“母后無需如此,陛下或許是受了讒言或者挑撥,對兒臣心有不滿,既然如此,那就讓陛下說清楚也好。兒臣若有罪,當受國法,若無罪,陛下恐也不能對兒臣無罪而誅,否則新朝初始,便法紀無存,今後豈不朝綱混亂,國再難安?”
太后面色微白,與明王對視片刻,她沉聲道:“好,今日衆位朝臣皆在,一切自有國法論斷,若有心懷不軌,挑撥我君臣者,必斬不赦!”
說罷,她轉身回去坐下,其實她也明白,局面到了如此,她便是強攔,也是攔不下老九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震懾一下朝臣,讓他們不敢跳出來爲老九張目。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就在她話音方落之際,跪在最前排的胡慶言突然微微歪頭,目光看向了身旁德王。
德王察覺到他的目光,微偏頭與他對視,就只見胡慶言目光深沉至極,德王心頭頓時一震,他當然知道這目光是什麼意思。
另一邊張邦立也察覺到了旁邊的動靜,眉頭劇跳了兩下,卻終究是未曾動作,只俯下身,閉目以頭觸地。
德王猶豫着避開了胡慶言的目光,胡慶言心中急切。
陛下已經發難,局勢已經到此,他們再不介入,引導局勢,等陛下真的說出明王控制宮禁的事,那局面就難以控制了。
胡慶言深知,他們已經沒得選擇了,眼見德王竟在關鍵時候退縮了,胡慶言心中大怒此人不足與謀,卻也沒辦法,硬着頭皮就準備自己出面。
可就在他剛要有所動作的時候,身旁卻是響起了一道聲音:“太后,我朝五百年,未有過後宮干政事,也絕不容後宮干政,如今陛下既已登基,那朝綱政事,自當由陛下做主,太后豈可在議政金殿之上,威脅羣臣,干預政事?”
話音畢,羣臣無不驚詫,擡頭望去,只見此刻公然頂撞太后的竟是四輔臣之一的德王。
他這突然冒出來,令得百官頓時與身邊人對視,皆心中吃驚,看來陛下不是按耐不住貿然動手,而是早有準備。
然而,上方正準備將墨白只罪合盤脫出的老九,此刻卻是不由愣了一下,他自然也沒想到德王會在這時候出頭,公然來給他助陣。
太后同樣是心中一跳,瞬間垂眸望向德王,臉色發白。
她沒想到自己一番警告,卻反倒讓德王跳了出來,站在老九那邊,她心中一慌,當即便要開口。
德王卻不再給他們機會,而是面容肅穆,對着老九行禮道:“陛下,臣要參明王串通禁衛,欲行刺君之事,幸有禁衛大將軍墨北川忠君護主,明王事不成,又行逼宮之舉,欲令太后垂簾聽政,此實乃謀逆,十惡不赦之大罪,一應事實,證據確鑿,臣請陛下誅之,以正國法朝綱!”
“什麼,明王竟串通禁軍,謀刺君上不成,又行逼宮之舉,讓太后垂簾聽政?”
德王的話一出口,殿中當即炸了,羣臣大駭。
就連一直站在最後的楚若才都是瞳孔驟縮,與身邊人相互對視,心中大駭。
這一刻,連他也已經有些不確定德王所說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那豈非是明王早已控制了宮禁,軟禁了新君?
不過隨之,他便反應過來,這不可能。
若明王若真能控制宮禁,就絕不會讓老九舉辦如此盛大的登基儀式,讓他有機會直面羣臣,更不可能讓德王站出來指證他。
想到這裡,楚若才心中才微微一鬆,心道:“這新君還真狠,收拾明王還不夠,同時還想着將太后也給廢了。”
此時殿中已經炸了鍋,老九卻有些懵了。
他目光盯着德王,有些懷疑是自己之前搞錯了,德王其實一直都是忠於他的,只是迫於形勢委屈求全而已。
還是德王真從墨北川那裡見到徐世貿和柳公羣,就懷疑到自己已經安排好,今日必除明王,所以纔在此時跳出來,欲藉此重新歸附。
也是這時,依然還跪在地上的胡慶言,額頭又微微偏了偏,這次卻是偏向張邦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