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對面船上的景象,一衆原本震驚於道門來人大手筆的竹葉門宗師,無不瞠目結舌。
糾結了太久,想過了太多可能性,卻唯獨沒想到劇本會如此出人意料的發展。
就算是那曾爲墨白擔憂的蔣定遠,也是瞪着雙眸望着對面那氣息不可一世,獨身鎮羣敵的墨白極度無語。
左右看看周邊人,皆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望着對面那艘船留着冷汗。
即便是還相隔一段距離,他們都能清晰看到對面的道門同門此時那憋紅的臉色。
尤其是依然還站在船艙頂上的那位“隻手震懾四名門”的陳飛仙前輩此刻那惱羞到了極點,恨不得吃人,渾身氣息鼓盪不斷,躍躍欲試,又隱忍不發的模樣。
畫面不應該這樣啊!
不是道門諸同道氣勢洶洶,揮手間便可鎮壓此魔頭嗎?
這畫面,怎麼好像反過來了,實在太尷尬啊!
不得不說,上清山在道門中人心裡的威望太甚了,即便竹葉門在他們眼前滅了,他們也依然不認爲墨白能與上清山相抗衡,尤其是見到陳飛仙都出山後,心底更是悲觀,甚至有人當時就已經心裡開始打鼓,猶豫着是否要對墨白下手。
不管與墨白爲敵有沒有活路,至少對面的陣容,還是遠遠超越墨白給他們的壓力的。
“我們……”有人眨巴兩下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繼續站在這裡看熱鬧,等他們分出勝負嗎?
還是應該過去參與一下……
這……該幫誰呢?
全數沉默!
反正好像已經被遺忘了,那被繼續遺忘下去……似乎也不錯!
一個個越發屏氣凝神,大氣不敢出,深怕對面意識到他們的存在。
然而事實上,很明顯,他們想多了,這時候墨白不管他們,誰還有心情管?
一衆道門高人,氣勢洶洶趕來,其中不乏名家好手,現在卻是這麼個結果。
敵人不但沒有畏畏縮縮,沒有嚇的求饒,反而單槍匹馬逼到眼前,更是砍菜一般將他們瞬間斬了兩人,這還不止,如今更是罵孫子一般,毫不將他們這羣即便在道門中也是聲威顯著的存在罵的一文不值。
最過分的是,當着上清山人的面,竟然如此小覷他們的真人閣下,這何其……荒唐!
狂妄到這個地步,當真該殺啊!
尤其是陳飛仙與單南星兩位,他們真的完全沒有做好會突然承受這種局面的準備啊!
衆目睽睽之下,這兩位高人真是怒髮衝冠,恨不能將墨白碎屍萬段,以瀉心頭之恨。
可此時此刻,他們卻只能坐蠟!
不,應該說所有人都被墨白一軍將在了原地,滿腔怒氣,硬是不得發。
望着墨白狂放不可一世的兇狂模樣,所有人都在咬牙切齒,但卻詭異的沒有一人動手。
更沒有一人出聲道一句“大家一起斬妖除魔!”
開玩笑,誰這麼喊一句,不就證明了自己不敢接這魔頭一拳嗎?
這要是傳出去了,他們今後還有臉在見人嗎?
不誇張的講,今日能站在這兒的,皆是在道門之中有名有姓的存在,江湖上,跺跺腳都可令道門震三震的人物。
即使明知打不贏,嘴裡也不可能服這個軟。
最關鍵的是,這時候誰要是插嘴喊上這麼一句,怕是不但不落好,反而會被陳飛仙和單南星等被墨白點名的人記恨。
怕是說不得會被反問一句:“怎麼着,你是小瞧咱們,當咱們的名頭是吹出來的不成,還真以爲咱們連他一拳都接不下?。”
這得罪人的事沒人去幹,再說了,其實見了墨白如此威勢,誰心裡又沒有幾分怯意,人的名,樹的影,再加上剛纔親眼所見,對方如砍瓜切菜一般,揮手就帶走了兩條宗師人命。
這時候就算一哄而上,最終能殺了墨白,也至少得搭上好些人命。
誰知道自己會不會就那麼倒黴,還不如等着陳飛仙,單南星這等高人先上,就算不能殺了墨白,最少也能傷了他不是,到時候大家一擁而上,也總有幾分底氣。
爲什麼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只因爲人心實在複雜啊,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任何情況,都可能讓人生出無盡的想法。
一時間單槍匹馬的墨白氣勢狂瀾,對面人多勢衆卻詭異的發僵。
其他人還好,被點名的幾人,卻是當真坐蠟了。
衆目睽睽之下,墨白逼戰,嗯,就一拳之戰……
答應,還是不答應?
單南星眉角餘光一望身邊衆人,倒是一個個怒不可遏,卻明顯無人會在這時候出頭,若有若無間,他甚至能感覺到許多目光正在自己後輩巡弋,其中意味讓他渾身火熱,難以忍受。
他深吸口氣,眼角跳了跳,又一瞥那同樣被墨白點名的劉世元,心道,你不是拳法見長嗎?
可卻只見劉世元一張老臉陰沉,死死盯着墨白,不言不語,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迴應自己的目光。
單南星哪裡還不明白,這位絕不可能去逞這個能!
意思明顯了,還有你們上清山的高人在頂着,我這小門小派的怎敢去出頭?
單南星暗罵:“老狐狸好不要臉,被如此逼迫,竟還能無動於衷,當真是不知廉恥!”
可沒辦法,他也知道,要丟臉,也是陳飛仙和他最丟人。
從道多年,還真沒丟過這麼大人,今日若不找回這個面子,怕是從此以後,將再也擡不起頭來,他眼神微眯,死死盯着墨白,盯着他那雙金光綻放的拳頭,腦海裡卻是不住回憶起先前一劍的霸道功力。
越想越心驚,只覺得,此人棄劍,怕是故意的,其一身本領搞不好根本不在劍上,而是就在拳頭之上。
腦海再一閃,竹葉門時,所聽聞的畫面,這魔頭不正是一拳力敵竹葉滿門,更打死常坤的嗎?
暗自倒吸口涼氣,更是不敢出手了,話說他也還沒被逼到牆角,不是還有前輩陳飛仙在他上面駕着麼。
所有人都能退一步,可偏偏就陳飛仙沒有退路。
眼看墨白兇威越來越盛,眸光中也逐漸綻放的擇人而噬的光芒,讓大夥心中亂跳,越來越多的目光開始用餘光打量依然站在船艙頂部的陳飛仙。
陳飛仙鬍子一跳一跳,眼皮暗自顫抖,眼神餘光一掃單南星和劉世元,只見二人根本沒有看向他,皆是死盯着墨白不動。
其實他並不怕墨白,應該說到了他這境地,只要不是真人親臨,他還用不着怕誰,三十年前就已聞名道門的大宗師,怎會沒幾分底氣。
可是眼前這小子,實在是異數啊,之前還以爲傳言有虛,可如今所見,怕是傳言還不夠誇張,這小子不僅僅是狂妄超越了傳言,氣勢超越了傳言,就連他散發的實力也絕對驚人。
他並沒有完全的把握,但到了這一步,讓他一輩子掙來的名頭就此不保,他也絕對做不到,總不能將這些人全部殺完吧,其他門派能殺,上清山的呢?也殺了?
只要不殺乾淨,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說不得就會傳出去……
話說回來,他自己也知道想多了,就算他想殺,他也做不到憑自己一人之力,將這滿場宗師屠個乾淨。
莫說他,真人也做不到啊!
他真的有些想不通,怎麼局面就變成這樣了。
可沒辦法,老臉還是要的,深吸一口氣,終於是一步跨出,人已落地。
站在衆人之前,與墨白相距不足三米,矮小的身材綻放出驚天氣勢,盯着墨白,面無表情道:“狂妄如你,也算是老夫平生僅見,自踏入道門至今,已餘八十栽光陰,至少有五十個年頭,再無人敢在老夫面前如此放肆。接你一拳?當真是可笑至極……”
“囉嗦,有膽便來,不敢便滾,何來如此多話!”不待他話說完,墨白已是一聲冷喝打斷。
“你……”陳飛仙面無表情的面色頃刻爆紅,渾身氣勢再爆:“你找死,老夫成全你!”
說罷,根本不待墨白揮拳,其腳下重重一剁,船板登時裂開一條長龍,其身影更若電光一般已經劃破長空。
速度快到彷彿在空中脫出了數道殘影,未及眨眼功夫,其便已從天而降,手中一炳短槍,不知何時從腰間取下,此刻正直直刺向墨白眉心。
衆宗師可謂眼力驚人,但老怪實力當真強悍到超乎想象,不動若老樹,動則如猛虎。
便在這一剎那,說時遲,那時快之間,便已完成一次必殺。
單南星和劉世元,無意識的額頭一滴冷汗滴落,他們在老怪面前算是後起之秀,也從未見過老怪出手,自三十年前老怪一戰成名後,便隱退,早有傳其已然隕落,不在世間。
未曾想,今日一見,便如此石破驚天,莫說這一槍的攻勢,單是那槍頭綻放的足以灼燒空氣的無盡紫光,便令他們心神猛的一顫。
擋不住!
其他人或許還沒時間去想,單南星和劉世元卻是剎那間心沉到了底,無論是單南星的劍還是劉世元的拳,都不可能擋住,這必殺一擊。
“太近了!”單南星腦海中一個概念陡然閃過,不能讓這老怪如此近身。
“太慢了!”而劉世元同樣在滴汗之中,閃過這三個字,太慢了,不能讓這老怪先手!
這一刻,蒼茫的海面夜空,仿若綻放一道雷霆,於月光下那麼耀眼。
無論船這邊,還是對面船上,所有人的心跳都慢了一拍,目光只能死死盯着那快到了極致,又慢到了極致的沉重一擊。
然而,滿場中人,皆只能看到陳飛仙這一槍的震撼。
卻只有陳飛仙一人看到了,在他槍尖已經觸到墨白眉心皮膚,墨白一縷髮絲被燒焦的那一瞬間,墨白微微側仰頭後,擡起直視他雙眸的眼睛。
這一眼唯有他能看到,也在接觸到這雙眼的瞬間,陳飛仙本來便因爆發全部功力,而顯得紫意盎然的面孔有一閃而過的驚色。
太冷靜了!
太瘋狂了!
這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矛盾,可這一刻這矛盾卻組成出一個讓陳飛仙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頭,這一槍殺不了人!
然而,他們這等級別的人動手,尤其是如此時般,一招分生死的地步,已經根本不容人去想什麼。
間不容髮時,墨白所有的狂傲瞬息消失,他的神靜了,他的意寧了,實則灼熱,卻讓他感到冰冷的氣息自眉心穿透,直達意念身處。
這一刻,墨白睜眼以來,第一次面臨從未有過的危險,從未有過的壓力,死亡近在眼前。
沒有人知道此時此刻,他在想什麼?
他或許什麼都沒想,也來不及想,但沒人察覺的是,面對這死亡壓力,他的平靜,不是心死,不是絕望。
他身形在倒退,眉心卻開始染血,這是老怪必殺之槍,天涯海角也不容逃。
“鐺!”一聲脆響。
墨白的腳已到船邊,護欄早已被他背後罡氣震碎,他已無路可退,但身形卻仍在後仰。
死亡的恐懼,讓他身體不自然的放慢反應。
這的確是人的最本能,但他沒有,沒有放棄,眼中也依然清明,沒有看那把即將結束自己性命的槍,他只盯着持槍的人。
陳飛仙一瞬間閃過的遲疑,伴隨着墨白無路可退而放下,終究是沒有出意外,墨白身法的確強悍,卻依然還是逃不脫他這必殺一槍。
就在墨白身形已然鐵板橋,頭幾乎與腳形成直線之際,在外人看來已經沒有借力的他,必死無疑的時候,他那雙平靜的眼,望着陳飛仙同樣與自己即將平行,一口氣力即將用完,再無力閃爍挪移之時,陡然眼中爆發驚天光芒,說時遲那時快,他手掌忽然一揚。
“嗯……”陳飛仙並沒有半分鬆懈,一直死死盯着墨白,眼見這一幕,心中陡然一驚,但隨之卻是一頓,他竟然見到墨白手中似乎有數根針型暗器,這讓他提心,但緊接着卻是眼中古怪一閃,墨白竟然未朝他擊來,反而是將數根金針悉數朝着他自己胸口狠狠一拍。
這一拍之下,他身體迅速拋低。
陳飛仙眼中古怪,這……
不過只是一閃,卻又平靜下來。
因爲已經無需去思考了,即便墨白這一掌讓他身形已急速下降,頭已經低到了甲板之下,但他的槍尖依然緊緊相隨,並且已經刺入了墨白的眉心,鮮紅乍現,甚至頭骨的阻力也傳到了他的手心。
這一刻,陳飛仙已經有把握,便是真人降臨,也不可能從自己槍下奪人,不管墨白如何作妖,他也必死無疑。
這時候他眼裡甚至還有一縷惋惜升起,可惜沒機會弄清楚墨白的秘密。
但他絕不會放過這蓄勢已久的必殺一擊,對這樣的對手,他不會有半點遲疑,眼中兇芒一閃,他的聲音終於在這片海域爆發:“殺!”
殺……
聲震蒼穹,訴說着三十年前便已成名的老怪那無盡的兇威!
所有的質疑,都將伴隨着這一聲殺而消失殆盡,他的傳奇,將從這一刻再添一個完美的傳說。
所有人沉默了,這一刻,甚至沒有墨白被擊殺的快感,老怪的強悍,壓倒了一切情緒,壓在了每個人心中。
又能如何呢?
墨白強大與否已經無所謂了,無論是誰都不可能逃過這一槍?
“砰!”
突如其來的墨白渾身一陣耀眼金芒綻放,刺花了所有人的眼!
突如起來的一聲巨響,打破了所有人被那一槍壓到暫停心臟的凝重氣氛,也打破了所有人的認知。
月光忽隱進雲層。
那紫光與金光同時斂去。
天地彷彿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橢圓的月亮悠悠閒閒的度過陰霾,重新將柔和光芒灑遍世間。
一片寂寥中,墨白靜立船頭,他的拳頭高舉,一個身材矮小的老者被掛在手臂上。
“滴答,滴答!”血液不知是自墨白身前,還是身後滴落。
被一拳穿胸而過的身影微微抽搐了幾下!
“噹啷!”鐵槍落地,緩緩在血液中滾動。
空氣似乎突然變的淒冷了,冷到讓人不由自主打着寒顫。
墨白緩緩擡起了頭,眉心一道可見骨的空洞,有血液滑下,滲透至他曾清明的雙眸之中,泛起一片片血光。
衆目睽睽之下,他垂下手臂,微微一震,一道屍體飛出,直奔單南星等人身前。
包括單南星在內,皆飛退!
屍體撞到一人,隨之落地,甲板震動,那鐵槍緩緩順着血液滾動至屍體旁。
所有人面色一點點駭然開來,怔怔望着地上陳飛仙的屍體。
“果然,就憑你接不下本王一拳!”墨白聲音冰冷而低沉,血紅的眸光盯着單南星:“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