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作猶豫,即便他知道,殿下定是不想皇后心憂的,可他卻只能說,深吸口氣,他說道:“殿下此番誅滅竹葉滿門,道門必然不滿,其雖未必敢與殿下當面爲敵,但卻也絕不會坐視竹葉門被滅一事,如此一來,其若想要動手,對殿下滅竹葉門之威做出迴應,首當其衝者必是杜鵑!”
皇后還未說話,一旁老宮女卻是眉頭陡然皺緊:“杜鵑如今被關在天牢之內,有陛下親口令旨,其身邊守衛森嚴,道門就是想殺杜鵑,也做不到。”
皇后也皺起了眉頭:“先生是擔心,道門會強攻天牢?”
陸尋義腦海中閃過昨日張邦立的話,搖了搖頭:“無需強攻,道門自有辦法取杜鵑性命!娘娘,卑職已經收到消息,道門已經準備動手。”
“裡應外合?誰人如此大膽,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不怕被誅滅九族嗎?”皇后神色一動,面上再次一縷怒意升騰:“消息確切嗎?”
“娘娘,雖還沒有確切消息,但是娘娘,這個險不能冒。其實殿下之所以如此大動干戈,不惜親身赴險,殺伐漫天,震懾天下豪雄!除揚我明王府之威外,更重要的是,杜鵑此人,於我明王府在明珠之局勢,關係重大。杜鵑本人,在明珠掌握着龐大勢力,其影響幾乎遍及明珠方方面面,此番雖因與旗蠻爲敵,被千軍萬馬所迫,不得不遠走明珠避禍,但其影響卻依然存在,故而殿下才對其施加保護。”陸尋義沉聲道。
“倒是聽說過杜鵑原本出自黃庭府,似乎還涉及一些下九流行當,怎麼在民間竟有如此影響力?素音,你對杜鵑此人可熟悉?”皇后知道杜鵑這個人,畢竟涉及自己兒子,她不可能不瞭解。
但宮裡對杜鵑就是這個評價,黃庭府棄徒,下九流行當的女人。
至於墨白幫他,傳言就有許多了,有說是故意和道門作對,也有一些流言蜚語,總之這宮裡的消息有時候是根據人心來的,有人不喜歡明王,放出一些流言蜚語是少不了的。
皇后倒是曾想向林素音瞭解一下這個女子,但因爲心中曾生過念頭,懷疑這女子是不是和皇兒有什麼糾葛,所以也就不太好向林素音打聽。
“回母后,我對其也知之不深,之前其雖在黃庭府修行,卻並非常駐山上,也很少在道門之中露面,我也是此次赴明珠,方纔初見,有所瞭解。據我所知,杜鵑家世頗爲坎坷,在其幼年其家中遭難,父母兄弟皆死於非命,獨留其一人於世上,後雖入了道門,卻也繼承了家業,杜鵑接手爲人聰穎,手段亦佳,以女子之身,掌控祖輩留下的社團青年社,二十年間,便已將青年社發展成爲明珠當地勢力最大的社團,之前我等在明珠之所見,其在明珠影響力的確非凡,可稱之爲恐怖。黃庭府之所以不強求她上山修行,任她在民間行事,還派長老之心腹守護在其身邊,便是極爲看重青年社在民間的影響力,借其在民間行事,收斂修道資源。這一次竹葉門之所以想要拿下她,除了爲道門清理門戶的目的之外,其實也是試圖挾持她,搶佔她在明珠的影響力。”林素音將自己所知一一道出,最後道:“此次她之所以背離黃庭府,被視爲道門叛徒,其實非其品性不端,據素音觀察,其人品性極佳,最重要的原因在於對待旗蠻的態度上與黃庭府相悖離,以至於最終背離了黃庭府。”
“哦!”皇后這纔算是有了一個清晰認識,心情也明顯好了一些,畢竟兒子所保護的不是一個聲名狼藉,品性不端之人:“原來如此,看來確實乃是一個不凡之人!”|
陸尋義立刻道:“娘娘,正是因此人不但曾有功於國,更於明珠局勢相關,故而殿下才一再力保,可如今殿下一番大動干戈之後,若最終也沒能保下杜鵑性命,那不但於殿下威嚴有損,更重要的是,杜鵑之死的消息一旦傳回明珠,只需有心人稍作挑撥,將杜鵑死於國朝天牢的事蹟渲染一番,那時身爲國朝明王的殿下,將會立刻成爲明珠之敵,殿下在明珠辛苦經營已久的局面,恐將頃刻化爲泡影!更有甚者,我明王府諸部將,如今皆在明珠行事,旗蠻千軍萬馬,欲殺我等而後快,一旦青年社有變,反叛而資敵,那我諸部將恐性命堪憂……所以,還請娘娘能夠搭救杜鵑一番!”陸尋義沉聲道。
聽到事態如此嚴重,皇后終於坐不住了:“既如此,我這便去見陛下,求陛下下令天牢嚴加守護!”
“娘娘!”陸尋義卻又高聲阻攔:“杜鵑不能再滯留天牢,務必處於我等保護之中,方能安心。”
“嗯?”皇后本欲吩咐老宮女,立刻便走,聞言一頓,看向陸尋義:“你的意思是?”
“如今局勢複雜,若杜鵑不能在自己人保護之下,難保其性命安危,懇請娘娘能說服陛下,將其發落回明王府自行懲治,殿下如今已經加派人手入京,只要回了明王府,府中定能護其安危!”陸尋義沉聲道。
皇后眉頭微皺,她還是知道的,定武不會輕易放了杜鵑,尤其是此刻,明王的消息傳來,定武若放了杜鵑,豈不令定武面子上難看。
之前要處置林素音,到最後關頭卻又改口,已經是讓定武顏面受損,不過好在那是家宴,定武生殺予奪,無人敢多言一句。
可如今剛剛經歷此事,皇后又跑去讓定武直接放人,怕是會讓定武面子上掛不住,愈發不放人。
若只是據理力爭,求陛下好好保護杜鵑,或許陛下念及皇后對兒子的一片關愛之情,不會做他想,可若逼他放人,怕是直接就會讓陛下對皇后心生厭惡,夫妻之間本來就緊張的感情,越發難以調和了。
皇后很爲難。
老宮女是最清楚皇后處境的,心中不由大急,又不敢出聲建言,總不能不讓皇后去。
最終,皇后微微閉眼:“嬤嬤,備轎!”
………………
……
皇后走了。
陸尋義卻還沒走。
只不過她所立之地,卻是換了。
又是一間高堂,林素音所居偏殿。
大門四開,燈火逞亮!
居中方堂之類,林素音高坐上首,目光留在陸尋義身上。
這一次,是她主動留下了陸尋義。
“娘娘,可有事吩咐!”陸尋義躬身請示。
林素音微微沉默,終是開口了:“究竟怎麼回事?”
“嗯?”陸尋義陡然擡頭,看向林素音,他着實沒有想到,林素音會突然如此問。
雖然接觸不多,但明王妃與明王之間的事,哪裡還有人能夠清楚過他,這位明王妃對明王府的態度他是看在眼裡的。
不想,今日竟然突然關注起來,這着實令他心中一驚。
明王妃當真做這主母了,他心中突然浮起一衆莫名難以言喻的情緒,那是最深層次的抗拒。
之前畢恭畢敬,之前言聽計從,之前盡力保護,之前維護尊嚴,一切都只爲明王府而已……
“不知娘娘所問爲何?”低下頭,陸尋義道。
“若要求陛下,爲何這次不尋我,而直接求助母后?”林素音眸中一抹精光閃過,盯着陸尋義一動不動。
“娘娘已經求見過陛下一次,陛下未能應見,此次事態緊急,只能求皇后娘娘出面。”陸尋義迴應道。
“事態緊急,你如此確定,那便是說,你已經有了確切消息,爲何又不對母后明言。”林素音繼續追問,她沒有皇后那般關心明王,所以她反而能夠冷靜,剛纔她看得清楚,陸尋義明知母后一見此事涉及明王生死之重,必然着急,所以故意將事態說的緊迫不已,讓皇后焦急之下,都無心打探具體,便立刻起身。
她倒不是懷疑陸尋義有什麼壞心,而是察覺到了不對勁,若真是捕風捉影的消息,陸尋義何必如此着急,又如此行事。
既然是板上釘釘的事,他又爲何遮遮掩掩,林素音不想管其他,但是今天,她卻忍不住要管上一管,只因她擔心皇后會不會因此事而受到什麼不好的波折。
不得不說,經過昨日皇后拼死相護,她是個人,總還是有幾分感恩之情的。
她之前就想插言問話,但她知道皇后其實不喜歡她,尤其不喜歡她不關心明王的態度,所以她不敢攔,也攔不住皇后的腳步。
“娘娘放心,卑職絕沒有欺瞞主上之意。”陸尋義低頭沉聲道。
“莫非你還擔心,母后知道因果之後會不去救杜鵑不成?”林素音越發慎重,再追問道:“究竟怎麼回事?你若還不說,休怪我立刻去追母后回來!”
她也有些着急了,若真的事態複雜到,皇后都不能插手的地步,那皇后此去,怕是真會引發極大的後果。
聽她這麼說,陸尋義心頭也是火起,但沒辦法,他只能剋制,明王派來了阿九,他心中有數,正是在提醒他,正視王妃的身份。
微微閉眼,再睜開,語氣冷淡了些:“娘娘恕罪,卑職非有意隱瞞,而是有些事情,不便於在皇后娘娘面前直言。”
“什麼事?”林素音站起了身。
“娘娘可曾注意到,昨日殿下至北河,國朝未動一兵一卒,直至殿下離去,也未曾派一人與殿下相見。”陸尋義也不隱瞞了,其實告訴她也無妨。
“什麼意思?”林素音皺起眉頭。
陸尋義擡頭:“殿下一夜掃滅竹葉山,威震世間,同時也自絕於道門。道門數百年威嚴,一遭喪盡,天下必將非議紛紛,那不可力敵的神話就此打破,娘娘,道門能甘心嗎?他們能坐視嗎?”
林素音臉色微微一白,她是最清楚上清山的驕傲的。
陸尋義繼續道:“殿下即將天下皆敵,身陷刀光劍影之中,如此危險之際,殿下至北河,國朝卻漠然而視,不做一絲反應,這說明什麼?”
林素音髮絲微震:“這……”
陸尋義臉上一抹冷笑升起:“道門囂張數十年,國朝從不敢輕舉妄動,一直隱忍,至如今,殿下一夜掃滅竹葉門,恐怕國朝見到的不是殿下的功績,反而在埋怨殿下行事魯莽,打破了國朝與道門一直以來的僵持局面,國朝甚至擔心道門會因殿下之舉而舉起反旗,故而如今深怕一點點的動作便會刺激道門,對進在咫尺,身處爲難之際的殿下不管不顧,以此來安撫道門人心。”
“這麼說,他……如今……”林素音也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此刻破天荒的,她沒有立馬想到皇后身上,反而想到了明王的處境。
最終,她也沒有問出來。
陸尋義卻無心和她多說什麼,只接着道:“杜鵑的確性命垂危,卻並非什麼裡應外合,根本不需要裡應外合,怕是根本就不會阻止道門殺杜鵑,一絲多餘的動作都不會有,甚至包不得他們快點來殺了杜鵑,能夠暫歇一口心頭惡氣,將如此緊張的局面稍緩。”
林素音深吸口氣,擺了擺腦袋,終於將明王的身影甩出腦海,重新恢復理智,看向陸尋義:“既然如此,陛下是定不會放杜鵑的了,你爲何又要讓母后去求這根本不可能達成的結果,你知不知道,昨日過後,陛下本就對母后不滿。你讓母后去,只會讓陛下和母后關係越發緊張,你爲什麼這麼做?”
陸尋義擡眸看了他一眼:“皇后娘娘,乃天下共尊,母儀天下之主,這國不破,無人能動其分毫,娘娘不必擔心,便是陛下也不能拿皇后怎樣。”
“你……”林素音當真怒了。
“娘娘息怒,您也知道,杜鵑必須救下,而如今,只有皇后娘娘能夠做到,無論如何,皇后一定要求,陛下也不能不在意。更何況,陛下不會承認自己不救明王的事實,更不會承認因忌憚道門,而故意放任道門殺害杜鵑的心思。所以只要皇后去挑破了這件事,陛下會答應的。”陸尋義沉聲道。
“說的簡單,挑破了此事,陛下顏面何存?他豈會不遷怒母后身上?”林素音冷聲道。
陸尋義緩緩直起身:“娘娘,方纔皇后娘娘曾說過一句話,殿下才是明王府的希望所在,難道就不是皇后娘娘的希望所在,若殿下不能成事,誰又能安穩?”
林素音啞口,半晌才道:“即便如此,你爲何又不明言其中是非,至少讓母后有心理準備。”
“難道娘娘認爲,讓皇后娘娘面對陛下與明王之間父子相殺的局面更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