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嘴角輕顫,這一次,他連安慰的話都找不到,最終只能低頭:“殿下終究是爲國爲民,並非爲惡之人,這麼多年,雖然咱們不知道他身份之貴,可無論貧民權貴,這些年來在他手中活人無數,爲人多有善跡,絕非虛假,如何觀之,其也定非窮兇極惡之象。而且,因您品性,殿下對您始終敬重有加,從未有半點輕視,當年還未暴露身份,便曾赴險救您於爲難,並未曾與您知會,不圖恩報,如此之人,當絕不至於是昏庸之主象!”
這番話,倒是令杜微微沉默了頃刻,她也矛盾,或許也是墨白這個人出現的太過詭異。
和他不算熟,但也不陌生。
一開場,便是一副忍辱君子的少年模樣,雖有剛烈,但卻難見鋒利,反而很是儒雅得體,讓人心生憐憫。
就在眼皮子底下,數年過去,再見面,再聞名,卻突然之間形象大變,他霸道、恐怖、威嚴蓋世,太過突冗了。
這讓杜薇薇這等心智的人物,都難以琢磨他的心性人品,唯有忌憚最深沉。
最後,她搖頭:“罷了,希望如你所言吧,即便不是……我也沒得選擇!”
說到這裡,她臉上倒是並不沮喪,反而目光清亮的看着管家,鄭重道:“可無論如何,我們不能不防範,所以我要將你留在殿下身邊。”
管家臉皮微抽,眼中明顯有怯意:“杜先生,我……”
“不用你做什麼,我留你在他身邊,他就應該明白我的意思,畢竟我的命對他還有用,他不可能完全忽略我的存在,你在旁看着,他怎麼也得對青年社稍稍用心一些,不至於寒了我的心。而且,京城局勢未名,此番我過去是禍是福,還難料的狠,你留在青年社肯定不行,那些老臣定不會容你繼續充當我的耳目,說不得要對你下黑手。你留在殿下身邊,或許還更安全一些。殿下不出事,應當不會讓你出事,若最終,殿下也出了事,那無論是你還是我,結局都一樣。”杜薇薇沉聲道。
這一次,管家倒是聽懂了,嘴脣一碰便要說話,但看着杜先生那雙堅定的眸子,他最終眼神微紅,只得躬身應是:“可是,您就孤身前往,身邊連個辦事的人都沒有,這可怎麼是好。”
“用得着嗎?”杜薇薇又移開了目光,望向遠方:“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去了京城,名義上獨立,但實際上便等於向天下人宣佈,我歸順了明王府,我……還要自己人又能做什麼?”
管家擡頭,眼神終於通紅,他最清楚,杜先生看似柔和,又爲女子,但傲氣絕不輸男子,如今這輕柔話語中,透露出的心酸實在讓他難受。
“將人都叫來!”杜薇薇轉身,口中輕聲道。
“是!”管家點頭,知道杜先生臨走前,要給大家開會了,卻又問了一句:“已經接觸蠻子和已有跡象投靠蠻子,甚至已經投靠蠻子的那些人……”
杜微微腳步一頓,隨即微微搖頭,沒有說話。
管家卻已明瞭,杜先生沒有時間去鎮壓他們了,管家擡頭看着杜先生背影:“是,我會安排人將他們帶來!”
“也好,也免得他們再連累其他人。”杜微微擡頭,半晌才道:“家眷別動!”
“臨走前,也得讓青年社的人再一次銘記,誰纔是杜先生!”管家眼中卻有銳利閃過,他要帶來的不是人,是人命。
…………………………
……
杜先生一身傲骨不怕死,剛烈亦不輸男子。
而且她精明睿智,多年掌權,心智城府與手腕都不弱他人。
明王此舉內在含義,她看得一清二楚,並不天真以爲真的就是被明王敬仰所請去當菩薩供起來的存在。
她看的很明白,此次同意入京意味着什麼,但她還是同意了。
沒有選擇,天下之大,除卻明王之外,卻無她容身之所。
其實,若以她本人意志,她絕不會走上明王安排的這條路,於小刀之事,不論報不報仇之說,至少不會去承墨白恩惠。
畢竟小刀就算對不起天下人,但對她卻是絕對有情有義的,她不能忘了這份舊情。
可最終,她同意了,所以說很多時候,人到了一定的地位,真的身不由己,很多事,不是想不想去做的問題,只能考慮該不該去做。
墨白並不知道杜先生的感慨和對他的看法,就算知道,也還是那句話,有些事該去做的,就必須去做。
於他而言,亦無愧於心。
杜先生如今境地,除了如此安排,他又能怎樣?
難道坐視她被蠻子所殺,方纔真英雄?
留在自己身邊,他無噁心,盡力護之,又如何不光明正大了?
不管怎麼說,杜先生的歸附,算是讓他在明珠的局面又開闊了一些,如今來說,他實力不夠強,因林素音赴明珠一事,讓他提前暴露,許多準備還沒有做完,以至於如今局面艱難了許多。
至少他還沒有能力,對抗在戰場上因武器犀利而橫行的旗國兵馬,本來應該再等等,等等……
時間一轉眼便到了午後。
因杜先生堅持要回去一趟的原因,原定於午後出發的隊伍,還是延遲到了黃昏時分。
說實話,夜晚,便是墨白,也當真沒有完全把握,能安全出城。
老道曾提醒墨白,昨晚他的殺伐,定會讓明珠風聲愈緊。
無需說蠻子必然再次風聲鶴唳,拼了命的在明珠各個角落活動,掘地三尺的搜尋明王府的一切蹤跡。
這時候讓王妃離開明珠省,想要避開滿大街的蠻子耳目,安全出省,難度很大。
他的意思是不如再等一等,等風聲小一些了再走。
這建議本身,其實老道並非只是單純擔心王妃會不會在明珠省出事,實際上他有私心,是想要爲師門爭取一些反應的時間。
從今早明王的態度,他就已然意識到,王妃的安全是絕不容有失的。
師門恐怕必須對此行重新慎重安排,增派人手那是必然的,可陸尋義一行造成三位宗師喋血的消息傳來,師門中的師者又豈能心中不打寒顫?
一安排,他們就能欣然接手?就算接手了,又怎能保證他們能做到如胡彪一樣,爲確保王妃安全,戰死也不退?
陸尋義不是懷疑,而是幾乎能夠肯定,師門中沒有一位師者會心甘情願接這燙手山芋。
可到了如今地步,再撂挑子說不幹了也不可能。
畢竟太玄門是主動臣服的,好嘛,現在明王第一次安排了任務,你一見有困難就說不幹了,那不是拿明王在開蒜?
所以,陸尋義纔想要替師門爭取一些反應的時間。
可最終,墨白拒絕了。
如此一來,除了山門掌教親自下山鎮住局面之外,根本就別無他法,太玄門也就再沒有回頭的機會了,算是註定打上了明王的烙印。
畢竟你整個山門,自掌教而下都已經出山在爲明王辦事,難道還想解釋,這只是山門中個別人私自投了明王?
不過,除了老道的私心外,他的話也自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如今正是風聲緊的時候,貿然行動,風險太大了。
可墨白卻也並非單純只是逼太玄門而已,實際上,他這考慮也是反其道而行,陸尋義一行離開明珠的事,蠻子如今對各出境口,控制太過嚴密,不鬧出點動靜,讓他們將精力收回放在城內,那纔是真危險。
而如今,有了杜先生相助,並且她親自隨行,出城卻是無需操心了。
青年社橫貫明珠多年,在這種事上,他們的能力,墨白比不了,這也是他一定需要青年社鼎力相助的目的所在。
黃昏易到。
夕陽西斜,墨白沒有再進林素音的房間,阿九拄着柺杖來報,王妃已一日未食。
墨白點點頭,卻沒多語:“差不多了,去吧!”
阿九放下柺杖,慢慢跪地,衝墨白磕頭。
墨白沒有阻止,只說了一句:“凡事小心,謹慎再謹慎!”
都說離別是傷感的。
尤其是新婚夫妻,可在這間府上,離別卻是很漠然。
林素音一頂白紗遮面,整個人毫無異狀,彷彿從來未曾出過什麼事一般,竟比當初進府時還要坦然。
她眸光到底是低垂還是在看着誰,有紗帳遮掩,難以知曉。
墨白眼神還是有些下意識的迴避,但一見在他們身邊的那老道,與明王府一衆護衛,他又走上前來,在夕陽下,微風拂面,他眼神微閃,還是伸手拉過林素音的手。
林素音靜靜站在那兒,竟沒有反抗。
墨白最終卻沒有說話,轉過身對着老道點頭:“去吧!”
“是!”老道躬身。
他將親自送上一程,會將他們交到師門手上再回來。
臨走前,林素音似擡起了頭,深深看了一眼墨白,才轉身上了馬車。
“恭送王妃!”墨白站立,他身後是一羣明王府人,躬身拱手相送。
林素音沒有停頓,直接上了車。
阿九回頭看了一眼墨白,墨白點點頭,他坐上了馬車車頭。
車架離開,墨白輕聲一嘆。
望着夜幕慢慢侵襲,他終究還是起身了。
身邊一羣明王府人,只覺他身形緩緩變淡,猶若一道影子,向着馬車離開方向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