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輩,拿命來!”
名府大街上空傳來的瘋狂咆哮聲,再一次震動了整條街上權貴們那顆本就還處在惶恐不安中的心。
幾乎下意識的所有人,第一時間起身擡頭,眸子驚懼的望向高空。
當然,處在室內的他們什麼也看不見,可無需看見,他們已經聽出了那道聲音的來源出處。
明王府!
“又出事了!”太多人臉上冷汗剎那驚起,隨之快速衝出門外,也不管身前有人沒人,便是大喝道:“快,快出去看看!”
喊罷,他們便直接衝在了前面。
很明顯,雖然心神不寧,但這些在朝堂縱橫多年的權貴們,在面臨大事時的勇氣與風度,依然是普通人比不了的。
其實也不能就說他們比普通人優秀多少,只是對普通人而言,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趨吉避凶自然是第一選擇。
而對這些大人們來說,卻根本不一樣。
不管明王府又要做什麼,都將影響到京城的局勢,而京城的局勢又和他們每一個人都密切相關。
所以無論如何恐懼,他們的第一反應也是要用最快的速度獲知發生了什麼,只有最快的情報才能支撐他們用最快的速度來把握自己接下來的行事作風。
各府亂了,大人們帶着驚懼要出門,家丁府將們又如何能夠不隨行在側,一片慌亂中,無數府門開啓,再不管戒嚴,第一時間便衝到街上,眸光在驚駭中四處電掃,尋找那即將發生的血雨腥風之地。
其實也不用他們過分尋找,此刻的長街上早已混亂,一隊隊兵士正在瘋狂朝着某一處聚集,並且他們的頭顱無不高高擡起,正盯着名府大街邊上,那一排已不知種了多少年的大樹。
幾乎不用人提醒,所有人的目光便下意識的朝着那一塊聚集。
此時寒冬,樹上仍有未化之冰雪。
陽光照射下,一片片冰鉤很有幾分刺眼,讓人看不真切那樹梢之間究竟正發生着什麼。
緊接着,就在大家要凝聚目力打量的時候,卻只聽那光芒刺眼之處,驟然傳來了一聲巨大轟鳴。
“轟!”
這聲音若雷霆,讓地面上的人不得不渾身一顫,眼睛也下意識的閉上,因爲在這轟鳴爆發時,那冰鉤所折射的光芒也同時熾盛了起來,刺的人不能不避開視線。
“不,不是……”
也在這一剎那所有人都醒悟了,那光芒不是冰光折射……
是人!
是宗師在戰鬥。
心中的顫抖不能不擴大,下方人們頃刻間便又再次開眼,不顧那熾盛光芒,也定要看個真切。
而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枯枝漫天飛舞,無形的勁風在高空呼嘯。
隱約間,還似有鮮紅點點,正從高空噴灑而出,伴隨着枯枝冰屑從長空落地。
有兩道光芒,從樹梢上分開,一人疾退而來,另一人卻爆射而去。
“轟!”沒待人有所反應,又是一聲巨大轟鳴。
名府大街地面,兵丁圍聚處,一道人影落在他們中間半跪在地面。
他降落力度太大,令地面青石板炸裂,碎石飛舞,看不真切他的模樣。
兵士們疾退而散開,人們才能隱約可見此人一身灰衣,身形魁梧,半跪在地面的他,低頭拂袖在嘴邊一抹,再次擡頭。
那狂暴的殺氣,也彷彿隨着他擡頭一剎,驟然朝着四面八方宣泄。
幾乎一剎那,所有人就認出了這道身影,不,或許是認出了他在先前一戰中,曾留下的滿身血污。
也或許是認出了他那一往無前的兇悍氣勢!
“是他!”很多人眼皮亂顫,其實早知是他!
明王府那猶如餓狼一般,瘋狂拳斃旗國老宗師金成霸的鐵血宗師。
他在殺人,他要殺人!
是誰?
他又要殺誰?
彷彿是爲了解答衆人疑問,另一邊,同樣從樹梢而被擊落在地的另一人處,灰塵漫天之間,只見刺目光芒又起,原來卻是一道身影一聲未吭的,正朝着遠方極速飛縱。
很明顯那是在逃!
也就在這一刻,那半跪灰衣漢子也是驟然起身,一雙衣袖早已不見,鐵壁之上道道深可見骨之傷,他呼吸如雷,胸腔顫動。
所有人都看的出來,他早已傷重,早已疲憊。
但此刻,他卻昂頭挺胸,一雙鐵拳緊握,渾身氣勢不但不落,反而更是暴漲,一腳踏地,地面飛石更是狂卷四面八方。
衆人不得不倉皇后退,躲避飛石,也就在此刻,他的身形,又再次如他一直在人們心中的那樣一往無前,朝着那遠方玄光,狂追而去。
他太快,人們視線根本追不上,但卻能聽到彷彿要聲傳萬里的兇悍嘯聲:“鼠輩,明王府斬逆,上窮碧落下黃泉,今日,你必死!”
人們擡頭,空中一滴滴鮮紅血珠,那麼清晰。
在場多有凡人,但此刻便是凡人,也彷彿親眼看見了,那刺目的血珠是伴隨着那漢子的聲音而從他嘴角一滴滴落下的。
曾經歷過惡戰,已是重傷垂死的明王府之將,他還要殺人!
“明王府斬逆,上窮碧落下黃泉!”
“你逃不了!”
如此決絕,如此肯定,他的聲音,他的氣勢,他的行動,讓這片區域徹底安靜。
就連那上將軍,此刻雙手緊緊握着的馬繮,顫抖得嘴脣,也好久不得放鬆。
遠方,又有陣陣轟鳴傳來,隱隱約約可見的是那漢子一次次暴退,而又疾追。
“砰!”
“轟!”
“轟隆隆!”
而那前方宗師,始終在逃。
他們之間唯有那漢子的咆哮在不時響起,即便越來越遠,也彷彿就在耳邊,因爲人們能夠感覺到他的兇威氣勢,彷彿還在無盡上升,蔓延。
正如他所說“上窮碧落下黃泉!”
不殺人,便不罷休,沒有窮盡!
“踏,踏,踏!”終於又有聲響打破了這裡的寧靜。
包括上將軍轉頭望去,皆只見,聲音出自的地方,正是明王府。
那是馬兒在踏地。
大馬之上坐着兩名青年,他們一言不發,盡情揚鞭,路口已被兵士們堵死。
兵士緊張望着疾馳而來的兩匹戰馬,一邊上將軍嘴脣微顫,揚手喝道:“且慢,此地戒嚴,任何人不得進出,爾等何往?”
這話雖然好似笑話,但剛纔那場宗師之戰,本就非常規,又因有明王府中人在其中,事發突然,他根本就無所能爲,總不能讓人將這誓死要追的灰衣宗師給亂箭射死吧。
要知道宗師境,在金鑾寶殿陛下也給他們一席之地,沒有上令,他只能看着。
可讓他去了,卻不代表陛下的命令,他的職責便真的不顧了。
可這兩人卻並未稍緩馬勢,反而愈發迅速衝來,簡直毫無顧忌,要衝破千軍萬馬而去,上將軍眸光狂跳,眼底又有怒氣而升。
正欲下令拿下他們,但卻只見這兩批馬兒在路口急停。
喧鬧後陡然寂靜,讓人不適應,又無形緊張。
所有人都盯着戰馬上的兩人,卻只見兩人默默垂首,微默之後,也不知是兩人之中誰開口。
聲音並不大,也並不激烈,但卻令全場悚然而驚。
“將軍,我明王府大將胡彪傷重垂危仍在戰場殺敵,已是英勇就義不遠,府中派我二人送胡將軍最後一程,爲將軍之英勇輓歌,迎英靈歸府!”
說到這裡,兩人同時擡頭,其中一人拿出一面金令,高高舉起,目視八方,眼中光芒駭人齊聲喝道:“明王有令,誰敢阻攔絲毫,明王府上至王尊,下至小卒,滿門上下當血盡而屠之!”
話音一弊,不待衆人反應,不待上將軍開口,他們已揚起馬鞭,衝着那手持兵戈的兵士,直衝而去。
現場所有人,包括上將軍,再未發一言,就這麼眼睜睜看着他們衝破軍馬而去。
……
馬兒遠去,他們順着戰鬥的波動而一路狂奔。
他們看似平靜,但卻悲慼而又壯烈的聲音,久久在名府大街迴盪不休。
“他說什麼?”有一位大人顫顫巍巍的問着身邊人。
“他說……”身邊有人回答,但卻只有兩個字,便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了。
英勇就義!
一位如此修爲的宗師,已然將死卻不下戰場,不,他去了便不準備再回來,
真的很多人難以置信,但此情此景,如何質疑?
這一刻,不止是內心的震動,更是有難以言喻的恍惚,宗師不是不能死,金成霸就死了。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金成霸來之前絕對沒有想到是這個結果。
可此刻,明王府大將,他是明知必死而主動爲殺敵而赴死!
宗師!
一位如此強大的宗師,真的令人不能不恍惚。
兩國交戰,血染磅礴大地,多少白骨森森,卻一位宗師戰死,便令道門卻步……
沒有對比,便沒有傷害,此時此刻,人們沉默,內心在瘋狂顫抖。
……………………
……
“咚!”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那從宮禁中傳來的鐘聲響起之時,這條街上的人才如夢初醒。
有人擡起了頭,望向那巍峨宮殿,時間到了,該進宮了。
人們再望向遠方,那裡早無宗師痕跡。
最後,人們看向明王府。
明王府中,沒有馬車出來,卻早有戰馬一騎,不知何時停駐在那兒。
權貴們微楞,隨之面色驚變,那是一個揹着木箱,渾身血跡仍在,胸口傷處插着幾根金針,雖未在流血,但那血洞依然駭人的身影。
陸尋義!
所有人都認出了他是誰!
他一個人未曾沐浴更衣,也未曾有馬車隨行,連護衛都沒有,就他一個傷病殘將!
“駕!”他腳踢馬腹,衆目睽睽之下,他獨自出府,往京城而行。
那數顆引宗師來戰的人頭就在他的肩頭,他暴露自己的傷勢,面色平靜,緩緩而行。
沒有人敢擋他的路,權貴不敢,上將軍不敢,兵士也不敢。
所有人看着他的馬一點點的快了起來,將他身上那早已被劍痕劃出的道道傷口,再次顛簸的滲出血跡。
他在前方獨行,長街任他馳騁,直到消失在人們眼前,都再未有一人敢攔路。
人們從他的背影回神,上將軍最先反應,一聲咆哮:“走!”
兵馬疾馳,追趕陸尋義,隨後夾道兩旁,留出中間大道供陸尋義一人而行。
“老爺要進宮了,您還沒沐浴……”
“休要多言,快備車!”
各府上慢慢騷亂起來,一輛輛馬車,沿着這條血染的路進宮。
“咚!”第二聲鐘響。
路上盡是達官貴族,駛向宮禁的車馬。
很快,又有更多的兵馬從宮禁竄出,就在車馬中大人的眼前,向着整個京城蔓延。
沒有人爲之露出驚色,他們知道,這第二次宗師殺伐,讓這京城越發氣氛凝重了。
他們的目光卻仍然盯着前方那揹着木箱獨行的人,也在四面八方打量,他們在等待,想證實那明王府口中“英靈”究竟是否真實。
突然,前方那獨行之騎停了步伐!
上將軍停了馬!
兵士止了步!
後方各權貴車馬也下意識的停滯。
權貴們心中一驚,不顧儀容,便顫抖着快步從車中出來,站在高處,望向那獨行陸尋義之處。
陸尋義前方有兩騎,正在兵馬戒嚴的大道上瘋狂馳騁而來,慢慢的,他們近了。
腳步也慢了。
整條道路被戒嚴,有民夫聚於兩邊觀望這盛事,見得那獨行人身上之傷勢,皆驚,稍顯嘈雜。
然而,整條街上的富貴之人,卻都那麼寧靜,氣氛開始感染,不論場內場外,目光均望向了那慢慢靠近陸尋義的那兩騎。
終於,他們停了。
上將軍就在陸尋義身側不遠,他瞳孔早已爆縮,他望着那前方兩人,一人手中舉着一面旗幟,用血書就“明”字!
另一人背上用布袋綁着一具不動的人影,手中還握着一顆滴血的頭顱。
兩名青年下馬,一人舉旗,一手挽着背上那人的腰,一手提着首級,朝着陸尋義行來。
陸尋義沒有下馬,他只是伸手,接過那顆血淋淋的首級凝視。
舉旗青年,將那血染的旗幟鋪在地上,然後幫身旁青年解下腰間繫帶,將這早已沒了聲息的屍體,鋪在旗幟上。
權貴們已經上了前,望着那道身影,那張面孔,無不倒吸冷氣,渾身巨顫着擡頭看向陸尋義手中的首級。
這一刻,整條大街的氣氛頃刻間變的沉重。
上將軍上前,眼中波瀾狂閃,最終開口:“將胡將軍遺體送入宮中……”
話才一半,卻被一直未開口的陸尋義打斷:“我入宮便可!”
說完他仰頭望着天空微默。
上將軍欲言又止,如此壯烈之國臣,怎能不送入宮中?
可此時此刻的明王府,威嚴何等之盛,縱使陸尋義單人獨騎,滿場權貴誰又敢不重視。
這明王府太過剛烈,沒有商量可打,上將軍不敢亂起事端,最終竟不敢言。
“送他回府!”陸尋義低頭,輕聲道。
“是!”青年點頭,再次將胡彪屍體款於背上,陸尋義舉起手中首級,手微顫,又穩住:“旗杆!”
另一青年沉默舉起旗杆,陸尋義陡然伸手,一把將手中首級插入旗杆頂端,血順着旗杆染墨了那“明”字。
“回去的路上,告訴所有人,明王是誰,胡彪是誰,此首級是誰,我等爲何而來,又因何而戰,將戰至何時,何地!”陸尋義飽含內息的鐵血聲音高了起來,震響在場內場外。
“是!”兩名青年豁然擡頭,飛身上馬,高舉明王旗幟,一路狂奔而回。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在他們身上,看着他們流出的男兒淚,聽着他們悲憤而又高昂壯烈的而聲音。
“定武十九年春,三月初八,凌晨兩點,東蠻旗國背信棄義,發兵十三萬,對我大夏不宣而戰,在我大夏明珠海岸打響了第一槍,國朝奮起抗擊,最慘烈的民族生死存亡之戰就此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