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已是黃昏。
從昨日下午到現在,已整整一日夜有餘,發生了許多事,這間小院中很多人在這一日夜間都未曾進過餐,也包括墨白與林素音。
既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
此刻,石桌上便擺放着幾碟小菜,一壺熱酒,兩雙筷子。
這是剛剛被人送過來的!
涼風襲來,逐漸酒冷了,菜涼了,涼亭中的兩個人雖然相對而坐,但卻仍然未曾動過筷子。
氣氛似乎並不算太好。
墨白的目光已經停留在林素音臉上許久都未曾挪開,讓林素音原本與他對視的明眸終於還是受不住而移開了。
這還是墨白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打量這個被稱爲明王妃的女人,良久,他垂下了眸子,面上徹底平靜無波,伸手從桌上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林素音又擡起了眼睛看向他,與他一樣,林素音對面前坐着的這個男人,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打量。
只是此時此景,她卻並沒有心思去想其他,望着不言不語獨自吃飯的墨白,她又一次開口道:“梅志峰的情況很危險,再不救他,他隨時都可能斃命。”
墨白聞言,面色依然淡漠,頭也未擡,只輕言淡語道:“就這幾樣小菜,無論你合不合胃口,現在不吃,就只能等到明天早上。我這裡比不得你林家,更比不得上清山,沒有那麼多下人隨侍隨時伺候。”
林素音的確已經一天未曾吃飯,但此刻的她心緒起伏,哪裡還有食慾,見他如此淡漠,她眼中神一緊,強忍的情緒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墨白……”
“砰!”墨白手中的筷子拍在了石桌上,擡眼眸光豁然凝聚,盯着林素音。
林素音被他突然的動作驚了一下,但也只是少頃,墨白眸中散發的強大壓力又緩緩散開,伸手拿起酒壺,一邊倒酒,一邊盯着酒杯,輕聲道:“墨白?墨白是誰?”
林素音眸光一頓,但緊接着便是心跳加速,蒼白麪孔閃過一抹紅潤,墨白是誰?
墨白放下酒壺,再擡頭,眸光裡並不隱藏諷刺:“你記得我是墨白,那你可還記得你自己是誰?”
林素音放在桌子下的拳頭緊握,最終又鬆開,眸光中有水潤,深吸口氣,儘量平靜道:“清者自清。”
“清者自清?”墨白提起酒杯,一飲而盡,再放下嘴角裂開一抹笑容,隨即道:“我不明白,你究竟是如何做到這般理直氣壯?”
“流言蜚語,我堵不住別人的嘴,我也不想解釋,但我可以對天發誓,我與梅志峰之間絕對乾乾淨淨。”林素音閉眸,再睜開,望向墨白眼神並不退縮。
墨白嘴角的笑容收斂,眸光又冷了一下,站起身來轉身道:“算了,再說下去,恐怕被羞辱的人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明珠這段時間很不太平,你就留在府中不要出門,寧兒受傷了,府中暫時沒有女眷能陪你,我最近很忙,如果你有事可以讓府中人去辦。”
說完,墨白擡起腳步欲離開。
“等等!”林素音急忙站起身來,可氣息太虛,身形一晃,連忙雙手撐着桌面,呼吸急促。
墨白沒有轉身,但也沒走,只聽他聲音中帶着冷意開口道:“林素音,不管梅志峰和你之間是否清清楚楚,但你別忘了,在天下人心中你們並不清楚,曾經也就罷了,屈辱我忍着。但你最好記住此刻,你所立的地方是明王府,你是明王妃。我要殺他,你居然豁出命去救他,你救不了,居然還跑來求我去救他?你什麼意思?是在用你的不要臉,來當着所有明王府中人的面來證實那段流言來羞辱我嗎?”
“你聽清楚了,這一次是我讓你去見他的,我不多說。但你最好不要再繼續挑戰我的底線,否則我保證,最後被羞辱的絕不止我一個!”
林素音穩住了呼吸,聽着這段話,她臉色徹底漲紅:“你……我……”
她又如何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爲不合適,可她根本沒有其他選擇,梅志峰命在旦夕,她不能不管。
這麼多年她在上清山,受到傾力培養,恩惠極重,她不能坐看不理。
“夠了,梅志峰是死是活,我說了算,別說是你,任何人都別想干預我的決定,我要他三更死,閻王也不敢五更來。”墨白擡手,聲音越發冷漠。
“我知道你敢殺,我道門一衆人此番不就被你殺絕了嗎?”林素音望着他的背影,終於還是開口了,她看出來了,墨白可能真的不會救梅志峰:“墨白,你爲什麼這麼做,你究竟想做什麼?一切恩恩怨怨都始於你我,你若要報仇,找我便是,爲何要牽連無辜?道門一衆人等,三位宗師,數位精英子弟,此番不顧危險深入敵方腹地,是爲了天下太平而來,最終卻慘死在了你的手上,你是明王,卻將他們屠殺殆盡……”
墨白緩緩轉身,看着眼眶已徹底通紅的她,眉心早已皺緊,臉色難看。
林素音的悲憤與傷心徹底爆發,但其中卻沒有恐懼,到了如今,她很清楚已經沒有了善了的可能,聲音微喘,帶着激動:“墨白,當年婚事,是我不從,也是出於我的請求,上清山來人鬧婚,非上清山與你有仇。”
“我與梅志峰同門師兄妹,是有流言蜚語,但我與梅師兄之間絕對沒有半點逾越,他也是受我連累,才背上了這些蜚語。”
墨白依然不語,眼神卻越發冷漠。
林素音看着他那冰冷神情,身軀顫抖,閉眸,有淚珠滑過臉龐。
“我知道你不信我,你……”這是她自來到明王府第一次落淚,也是墨白第一次見她落淚,只見她身軀顫抖幅度加大,咬着嘴脣,面色越發蒼白,口中突然顫抖道:“你可以派人……”
她聲音難以成句,彷彿揹負着無盡屈辱,低着頭閉着眼,淚流滿面,最終還是吐出了兩個字:“查驗!”
查驗!
可以派人查驗。
墨白眼中一晃,怎會聽不懂,林素音是願意查驗貞潔!
然而,聽得這句,原本一直還沉默的墨白,卻陡然乙炔飄蕩,髮絲飛揚,眸中彷彿綻放出雷光電閃。
他心中起真怒。
墨白前世未曾婚配,至死遺憾,今生未睜眼之際便已有了原配,再如何,****的他對林素音,心中肯定無法完全淡漠。
所以每當想到林素音身上的流言,他身爲男人,心中也會有鬱悶。
但到底是經歷新時代的人,有時候他又能想通,畢竟和林素音之間,雖有名分,但並無真情,所以想起時,稍有鬱悶,不過他心中其實明瞭,明王一日不死,國朝一日不倒,上清山就絕不會讓梅志峰真正染指了林素音清白。
只是想起來,會心中不舒服,但要說如何雷霆大怒,那也不至於。更多時候卻並不爲之糾結,他隱身明珠,還有太多事情要忙。
然而,不管如何,她終究還是墨白的王妃,此時此刻,她就站在墨白麪前,願意爲救梅志峰,而甘願受此大辱,墨白心中一瞬間便起了真怒。
有時候道理好講,人心卻難測。
良久,林素音聽不到動靜,慢慢睜眼,淚眼迷濛間,她只見墨白就靜靜站在原地,渾身氣勁依然平穩,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視着她的臉,一動不動。
到底剛纔的話太過屈辱,林素音下意識的低下了頭去,然,又只是一瞬,她又擡起頭來和墨白對視:“墨白,你殺的人已經夠多了,不要再枉殺無辜,我不求你救梅志峰,只求你將他放了,我們之間的恩怨,我自己來承擔。”
墨白臉上恢復了平靜,一雙眸子徹底淡漠,眉頭也鬆開了。
他移開了眸光,不再看這張如畫面容,轉身。
林素音看着墨白轉身的背影,她身軀微晃,雙拳緊握,再次閉眸。
墨白卻並未離開,而是站在原地,慢慢負手而立,仰望遠方蒼穹,聲音再不復曾經對待林素音時,不經意間便會帶情緒的語氣,此刻他很平靜,道:“林素音,你認爲,我殺了道門中人,又要殺梅志峰,都是因爲你嗎?”
林素音睜眼,眸中又凝神,聽得墨白迴應,她強振精神。
然而,卻只聽墨白聲音繼續道:“你幾乎可算是在各種陰謀,陽謀之中長大的,你家裡一門顯貴,尤其是你父親林華耀,他城府深沉,爲人老辣,縱橫朝堂百官之間,多年權勢不倒。後來又判出國朝,一朝稱雄,至今不弱聲勢。若不論德行,光憑他的能力,也可稱的上當代蓋世之梟雄,其心機謀略之深,令人望而心驚。”
“你又入上清山,雖說乃世外道門,但這些年國朝不穩,上清山執道門牛耳,這些年同樣不是淨地,其自恃能爲,在這亂世中,也是機關算盡,只爲左右逢源。”
林素音眸子微頓,看着墨白背影呼吸微窒,不知墨白突然說起父親與上清山是何意?
又下意識的感覺到墨白提起這些,恐怕接下來的話,不會太過容易接受。
果然,緊接着,墨白的聲音便繼續響了起來,似乎帶着某種感嘆:“我實在沒想到,出身在林家,又從小在京城權貴之間長大,後來更陷入多番大事中間,再居於上清山冷靜數年的你,居然會有如此天真,我不知你是在裝傻,還是真傻,又或者視我爲傻子。”
“你想說什麼?”林素音伸手擦拭淚痕。
“不懂?”墨白望着遠處,眸光平靜,聲音也越發縹緲:“算了,不管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有些話,本來我並沒準備說,因爲你也不會想聽。但到底夫妻一場,就算見你去死,也總得讓你死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