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顯陰暗的走道上,墨白在衆兵士的跟隨下,隨着阿九而行,他不時打量周邊環境。
一間間房並排走道兩邊,門口配置的是一道道木頭所制的柵欄門,可以從走道上清晰看見每間房內的情況。
多數房間裡只有一張木板牀橫亙在房間一腳,也沒見被褥鋪蓋,只有不多的黃色稻草覆蓋其上。
再有些便桶便放在陰暗處,有濁氣瀰漫開來,令人不由皺眉。
隨着逐步深入,甚至還可以看到有些房間內,還配置了一些拷打審訊所用的人形木架。
墨白定睛望去,依稀看見木架上遺留着一抹抹暗紅色遺蹟,那是血……
“看來,這裡並非是因此次我遇刺之事,暫時作爲關押之所的用地,而是這裡原本應該就是王府私牢,用作平常關押懲戒家奴所用。”看到這般環境,墨白心中想道。
墨白其實並不爲此而驚訝,畢竟他熟知歷史,自然知道在封建時期,人分三六九等,統治者對被統治者,有着生殺大權並不是笑話。
別說王府之地,就算平常大戶家中,這種私牢也絕不罕見!
但,到底是文明社會走過來的人,驟然親身走進這歷史之中的場景,他還是不由微微垂下了眸子,心裡還是有着絲絲悸動。
同時,他也再一次對自己如今的處境,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人命在上位者眼中真的沒有那麼重要。
一路沉默前行,直到阿九的聲音響起,墨白壓下了心頭一切雜念,擡起頭朝着阿九所指的方向望去。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怨天尤人的人,環境已經如此,所有的空想都無用,唯有去努力奮鬥,纔是正道。
“鐵大哥,鐵大哥,六爺來了,六爺來了……”阿九激動的拍着柵欄門,朝着裡面不住呼喊。
墨白藉着微弱的光芒,依稀可見,那房間中似正有一個人靠牆坐在木板牀上,低着頭一動不動。
初時,他並沒有因爲門外來人而有所動作,直到阿九的激動的聲音不住響起,他才緩緩擡起頭來,朝着門外打量,同時他略顯疑惑的聲音傳出:“阿九?”
“鐵大哥,是我,是我……六爺,六爺來了,六爺來了!”阿九很激動,不住說道,又連忙讓開身形,讓身後的墨白得以被他看見。
那男子依然坐在牀板上,當親眼看到墨白就站在門前不遠處,正盯着他之後,似乎微微頓了一頓。
隨即才動作起來,只見他並不慌亂,身形沉着的下得牀來。
“叮叮噹噹……”有鐵鏈敲擊聲傳出。
墨白眼神朝着他腳下一瞥,便見一道厚重的腳鐐正鎖在他腳下,但隨即墨白目光一凝,這男子鐵鐐加身,墨白雖不知其重量,但一眼望去,便知定然輕不了。
可這男子身上破破爛爛,血痕道道,很明顯曾經受過刑訊折磨,但此刻行走之間,沉穩而有力,並不見絲毫拖沓。
墨白再擡起頭來,這男子已前行數步,並不猶豫,便是沉着有餘的單膝跪地對墨白抱拳道:“六爺,鐵雄未能護您周全,自知該死。只求六爺莫要遷怒於寧兒與阿九,鐵雄來世定做牛做馬報答六爺大恩!”
“砰!砰!砰!”說完,他頭顱觸地,連續三聲悶響。
墨白靜靜的看着他伏地不起,自從他們到來後,這鐵雄的一舉一動,均被他看在眼裡。
沉穩,有度,鎮定,從容。
這是墨白對他的第一印象,無論是他行走間的穩重,還是他話語中清晰無誤的意志表達,都令墨白對他高看一眼。
不知其本事如何,但能在這般環境中,做到這樣,已經是極爲不容易。
尤其是他在這般環境中,依然爲阿九和寧兒着想的重情重義,更是令墨白心中欣賞,這樣的人,即便壞也壞不到哪兒去。
“六爺……”阿九見墨白始終不出聲,心中有些惶恐,也跟着跪下來求饒道:“六爺,求求您饒了鐵大哥吧!”
“開門!”墨白輕聲道。
“王爺,此人……”身後兵士有些不放心,想提醒此人有些危險。
但話不說完,便見明王那張臉豁然轉過,眼裡已是大怒:“本王說的話,沒用麼?你想造反不成?”
“是,王爺息怒,息怒,卑職這就開門……”兵士當場腿腳一抖,心中即便再是委屈,也不敢再有絲毫多言。
而那跪地的鐵雄卻是微微擡起頭來,臉色有剎那的呆愣,便見門已打開,而墨白已行步入內,站到了他的面前:“起來說話。”
鐵雄緩緩站起身來,與墨白就只有兩步距離,而一旁的兵士已手握武器,對準了他。
他當即便後退兩步,衝着墨白微微躬身,並不開口。
“你們外間候着!”墨白揮了揮手,衝着兵士們道。
剛剛他才發過脾氣,一時間兵士們是進退不得,但到底並不知道墨白真實的身體情況,心道這漢子到底是被手鍊腳鐐束縛,即便想要行兇,衆人也能及時制服。
最終數人,還是退到了外間,但卻不肯再關門,眼神眨也不眨的盯着裡間。
墨白眸光一瞟他們的距離,心道此刻想說什麼,恐怕也瞞不過他們。
眼眸微微一閃,又望向鐵雄,隨即輕聲道:“阿九向本王苦苦求情,本王也不是不辨是非之人,這件事就算了。以後待在本王身邊,務必小心,若再有下次,本王定不輕饒,知道了嗎?”
鐵雄聽到墨白這段話,眼中有着明顯的意外一閃而過,盯着墨白那張臉,即便沉穩如他,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反應。
墨白見狀心中有疑惑一閃而過:“莫非我之前在他們眼中很是暴虐,阿九和鐵雄都是我身邊人,按說應該對我有些信任纔是啊,阿九年紀小,又是下人,對我帶着幾分恐懼還說的過去。可這鐵雄明顯沉穩之人,明明此次他是冤枉,但居然也認爲我真的會殺了他?”
不過此時也來不及深究這些,本來有些交代要做,但現在明顯不合適,只是目光深深的看了鐵雄一眼,隨即轉身,出門對兵士道:“放了他!”
此時,已無人敢違抗他的命令,很快便有人替鐵雄打開手鍊腳鐐。
當真的一身輕鬆之時,鐵雄似才明白,自己真的沒事了,目光裡倒並無放肆大喜之色,反而帶着幾分意外的又看向墨白。
而墨白目光也正看着他,不知爲何,此時墨白那雙深邃的眼睛,讓鐵雄心底感覺有些不對。
“鐵大哥,你沒事了,六爺饒了你……”阿九湊到他身邊,興奮不已。
鐵雄醒悟過來,連忙快走幾步,在兵士們的警戒中,對墨白再次單膝跪地:“鐵雄謝六爺恕罪!”
“起來,去換身衣服,隨本王進宮。”墨白沉聲道。
說完,轉身前行,一衆兵士心中頓時一鬆,終於了事了,連忙跟上。
“鐵大哥,快起來,你的傷……”阿九伸手要扶起鐵雄,望着鐵雄身上的傷痕,又紅了眼睛。
鐵雄並不需他扶,便自站了起來,身形挺直,並不見半點頹廢,衝着阿九笑了笑道:“小傷,不礙事!”
說完,又看了一眼那頭前已經走遠的墨白,眼裡有幾分疑惑閃過,目光又望向阿九,帶着幾分緊張道:“阿九,寧兒怎麼樣?”
阿九搖頭,也有幾分擔憂道:“寧兒在王妃那兒伺候着,從六爺被那兩人大傷後,我再沒見到她!”
鐵雄當即臉色便是一變:“她會不會受我連累,被六爺關起來了?”
“不,不會的,鐵大哥放心,六爺平時對寧兒最好了,不會的……鐵大哥,不是六爺吩咐將你關起來的,六爺才昏迷剛醒,馬上就來放了鐵大哥,六爺對咱們其實很好的,絕不會傷害寧兒的。”阿九立馬信誓旦旦道。
鐵雄眼裡卻依然擔心不已,但阿九眼見前面兵士走遠,卻是又道:“鐵大哥,咱們快點跟上,六爺要馬上進宮見陛下,不能耽誤的。”
“呼……好!”鐵雄無奈,只得點頭應許,嘴裡卻喃喃道:“只要寧兒能夠安好,六爺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決不怨他……”
隨即目光再次一瞟那前面正越行越遠的墨白,眼中透着幾抹複雜,他是真沒想到墨白居然會就這麼放了他。
跟着墨白日子不短了,他深知這位王爺,雖然沒有做過什麼滅絕人性的事,但脾性卻絕對不是什麼寬和的。
這一次,他原以爲必死無疑,倒也並不怨恨。不管怎樣,他們兄妹以及阿九的性命,確實是墨白救下的,而且平日裡,墨白對別人不怎樣,但對寧兒卻當真是極好,衝着這一點,他也心甘情願了。
但卻沒想到墨白此次遭受如此重擊,居然沒有遷怒於他,反而親自來放了他?
鐵雄眼神沉浮片刻,想不通因果。
但隨即又慢慢沉澱下來,龍行虎步的跟上前面。
張邦立依然還等在門口,見墨白不顧陛下旨意,來這一趟居然只是爲了放一個小小家奴,他心底不由更是怒起。
若是平時他或許還會探究幾分,可此時此刻,他哪裡還有那個心情,滿心的全是明王的荒唐。
尤其是眼看着此刻明王出來之後,那斜瞥自己一眼,滿是瞧不起自己這個廢物的姿態,張邦立頓時便是隻感覺自己心頭怒火,洶涌翻騰。
深吸一口氣,不再去管什麼家奴之事,只恨不得立刻進宮,將事情辦完,永遠不要再見他這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