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墨白所在房間並不算太遠的一間僻靜大殿之中,此刻正藥香瀰漫。
一身長袍的張丹師盤膝靜坐爐前,目光盯着爐上那正在爐火下徐徐翻騰的藥罐。
不時拿起羽扇輕輕搖晃,便只見那火光驟然旺盛許多。
原本像煎藥這樣的粗活兒,自然是不用他親自動手的,然而,今日事關天家大事,明王的情況幾經反覆,只弄得他都無法拿的準了。
再不敢出任何差錯,所以從取藥,辯質,再到分量,以及最後的這文武火的控制,他皆是不敢大意。
當眼看着此藥就快功成,他那一直微皺的眉頭,才輕輕放鬆了一些。
然而,卻是突然眼中又是一緊,豁然擡頭看向門口方向,便只見一個麻衣少年郎腳步踉蹌,踹着粗氣,面色惶恐不安的朝他跑來。
張丹師目光微微一凝,腦海中驟然一閃,便憶起先前在明王房間時,曾見過這少年一面,似乃明王府下人。
“丹……丹師大人……六,六爺他……”來人慌張,喘着粗氣。
張丹師面色當即便是一變,二話不說手掌輕輕在地上一拍,人已直立而起,不待那少年近前,便已開口急聲問道:“可是明王有恙?”
“六,六爺不,不行了,請丹師……”少年郎聲音顫抖緊張,話說不完。
張丹師心頭本就未安心過,今日之事已古怪至極,以他醫道多年,也着實不解。
先前爲明王大耗元氣,縱是真是垂死之人,也當暫緩口氣,而這明王卻一而再,再而三出乎他的意料。
若是平時非得查究個根底,但此時卻哪裡有時間去細究。
明王生死,事關重大,若出了什麼差錯,他是擔不起責任的,只得先處理再說。
身形當即便是一閃,人已速度飛快的到了門外,根本不像年至古稀的老人。
然而,就在他欲閃身而去的當口,身形卻又是微微一頓,回過頭來目光一掃那藥罐,急聲道:“你就留在這裡,爲我爐中添火,再煎十分鐘,若我還未歸來,則將藥罐取下,小心送至房間!若有差錯,必拿你是問!”
話音落,人便已遠去。
說實話,此舉是有些冒失的,畢竟事關明王生死,誰知道這小小少年會不會在這藥中動手腳?
但,此時張丹師卻是不敢耽擱半刻,首先要保的是明王之命,若明王已有了差錯,這藥又還有何用?
而且也是他先前見這小小少年在明王房間跪地祈求上天,保明王之命,還是有些信任的。
隨着他身影遠去,少年眼中閃動着濃濃緊張之色,看向那藥罐。又深吸一口氣,他穩住自己,一步步來到藥罐邊,目光掙扎了兩下,嘴裡喃喃細語,卻聽不清再說什麼。
但很明顯能看出他內心中的彷徨與緊張,稍作猶豫之後,卻是隻見他擡起頭,眼神朝着門口張望了一下。
竟突然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巴掌大的小皮袋,顫抖的受打開這皮袋,竟見熱氣在緩緩升騰。
他心中狂跳,然而耳邊卻似乎又響起了六爺的聲音:“取野生大棗九枚,煎開,去殘渣,取藥水趁熱置入藥罐中,切記,萬萬不可留絲毫殘渣!”
“六爺……”阿九眼中猛然一定,一把揭開藥罐蓋子,將皮袋中的藥水全部倒入藥罐之中。
熱氣蒸騰,沸水滾滾。
阿九蓋上蓋子,顫抖着坐下身形,雖然最終做了這事,但心中卻始終狂跳不休。
面色蒼白的拿起手邊木材,添火……
張丹師交代十分鐘取藥,但卻就在阿九加完藥水,便只聽腳步聲轟隆隆而來。
阿九心中一震,立刻擡頭,卻只見一隊兵士正快速奔涌進門,目光中滿是冷凝的看向阿九。
阿九不敢出聲,便蹲在爐火邊,帶着幾分驚懼盯着他們。
而那些兵士,目光一掃現場,見這少年郎乖乖蹲在這生火,倒也沒說什麼,便是守在這裡,依然由他添火。
張丹師到底謹慎,來到明王房間,稍做探查,便是立馬吩咐兵士趕來護藥。
隨即便再次開始爲明王度氣,心中哀鳴:“老夫今日定將元氣大損……”
……
當明王再次悠悠醒轉,卻是眼中生氣暗淡,似還有些迷糊,嘴脣張合,卻並沒有多大聲音發出。
張邦立早已趕來,見明王情況越發不行了,他心底也越來越沉。
直到張丹師收功,張邦立看向張丹師那臉上血色褪盡的模樣,嘴脣微動,卻最終沒有說什麼。
而張丹師卻主動朝他點了點頭,以示放心。
“長官,藥已送來!”門口一道稟報聲響起。
“快快端來!”張邦立看向丹師,張丹師立刻道。
熱氣滾滾的藥罐由幾名兵士護在中央,送進屋內,而阿九也低着頭跟在兵士身邊。
張丹師長吸一口氣,拖着疲憊的步伐,揭開藥罐,眼神細細一觀,又聞了聞藥香,眉頭輕輕一頓。
而就在他有這動作的時候,牀上那渾渾噩噩的墨白眼中卻是一抹精光剎那一閃。
但好在那張丹師突然只覺頭昏腦脹,身形向後踉蹌了一步,被身邊張邦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問道:“張丹師,您怎麼樣?”
“不礙事,只是一時元氣大耗……”張丹師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搖搖頭,又接着道:“趕緊將藥倒出,送予明王熱服!”
牀上墨白眼神一瞟阿九,卻見阿九正臉色煞白,顯然承受過大驚嚇。
他心中微定,眼神再次恢復渾噩壯!
不一會,便自有人小心將藥倒出,張丹師親自端着藥,欲送予明王服下,但突然又回過頭來盯着阿九,微頓道:“再倒一碗,給他服下!”
這突然一幕,令得室內所有人一愣,張邦立眼神微微一頓,隨即便是目光中精芒四射直朝着阿九射去。
卻見這少年郎,正渾身顫抖不休,眼中驚恐莫名。
他臉色陰沉,隨即沉聲道:“照做!”
兵士們自然不敢反對,又倒出些許藥水,本也不多了,還混合着些許殘渣,遞給阿九,眸光銳利的盯着他,冷聲道:“喝!”
阿九此時只覺自己渾身發麻,頭腦發懵,到底年歲不大,鎮定不下來。
而此時牀上的墨白心跳也驟然快了一分,趁所有人不備,又盯了阿九一眼,但阿九此刻卻根本沒有看他,只是盯着那藥碗。
不過片刻,墨白便是放下心來,只見阿九伸出顫抖的手,端起藥碗,臉色雖驚懼,卻是二話不說,一口喝下。
“咳咳咳……”喝的太急,還讓他嗆住,咳嗽不停,卻不敢吐出,連藥渣都強制吞了下去。
墨白眸子深處,這一次有一抹柔和閃過,隨即再次渾然!
“張丹師?”張邦立死死盯着阿九,片刻後,才眼裡一抹疑惑閃過,看向張丹師開口問道。
張丹師面色倒還平和,緩緩對阿九道:“過來!”
阿九依然是滿臉驚懼的看了一眼衆人,才小心翼翼的走過去:“丹,丹師大人!”
“什麼感覺?”張丹師輕聲問道。
“熱,很熱……”阿九稍頓,老實說道。
張丹師細細看了看他臉色,又道:“伸出手來。”
阿九不敢拒絕,伸手出來,任其把脈,心中確實害怕極了。
但張丹師細細查探,只覺其脈搏如雷,身上血氣奔涌……正是這虎狼之藥生髮之象!
心頭微定,不再理他,對着張邦立道:“可服!”
張邦立這才輕輕吐出一口氣,揮了揮手,頓時阿九便被拉到了一邊,和大家一起看向那正緩緩服藥的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