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的午後,廖文忠竟是生生急出如盛夏般的一腦門汗。
怎麼在自己跟前,都好端端的。這漢王殿下一來,卻都出了事呢?
如果說桐花村的事,還情有可原。
畢竟搗亂的是老村長,且於樹魁帶着年輕人把水車護住了。
那老村長這回可是狠捱了教訓,替他老婆捱了剩下的三個耳光不說,還又加了十耳光。
這是他自己主動要求的,否則就要當真被衙役押去吃牢飯了。
老頭牙都打鬆了幾顆,且在全村人面前賭咒發誓,再有二回,全家都沒臉在村裡再住下去。村裡人才肯給他求情,把他留了下來。
可趙家溝生祭童男童女,可得怎麼說呢?
心裡正火焦火辣的,漢王殿下站出來了。
鄉下人沒讀過書,不知道什麼叫蓬蓽生輝。但桐花村的鄉親們,在看到漢王殿下的那一刻,本能的知道,這樣的人物,不是人間經常有的。
所以,在短暫的呆滯過後,也不知誰帶的頭,竟是齊唰唰的跪下了。
一個大爺直挺挺的喊,“這,這是神仙顯靈了吧?活神仙啊!”
好吧。
這樣的場景對於平安這些隨行人員來說,已經見怪不怪了。
漢王殿下也不想多費脣舌解釋,直接發話。
“頭前帶路,去趙家溝!”
他帶着廖文忠,還有部分人匆匆走了。
倒是紀筠很自覺,主動留了一步,拉着鼻青臉腫的於樹魁,多問了幾句本地情況。
得知他有帶着村民補種高粱,紀筠頓時誇獎一番,表示他思路很正確。
既然打算喂牲口,不如回頭就多喂些雞羊什麼的,吃水不多,回頭養大了也是一口肉。
至於羊羔雞仔不必擔心,殿下的少夫人剛採購了一大批,正往青州定州送過來呢。
至於分配,不必擔心。可以由每村村長做擔保,先打借條給他們。等到雞羊養大換了錢,或是渡過這三年天災,再加少許利息,還給官府就是。
若怕沒錢還,村裡有啥好出產,到時拿貨物還債,也是可以的。
要是他們村有些特別想養的,也可以先登記,採購了種子牲口,給他們送來就是。
殿下一路巡查的好多村莊,都是這麼辦的。
有些離得近的村莊,都已經收到貨了。
如此一來,於樹魁可是狠狠鬆了一口氣,且想起一事。
他們村子地勢高,比較乾燥,不出別的,倒是出的好山杏。
只可惜交通不便,運不出去,所以大半都是村裡孩子打着吃了,頂多攢些送親戚。
若是價錢合適,他們倒寧肯不種高粱養山杏,是不是就能多賣幾個錢?
這個想法很好啊。
紀筠再次狠狠誇獎了他,卻道,“那杏子不熟不會甜,甜的一摘下來,還不等運出去就爛了。倒不如曬成杏幹,豈不好賣?弄得乾淨些,把杏仁和杏脯分開,又能多賣一回了。”
於樹魁一想對呀!
看紀筠年紀雖輕,但說話行事很是機靈,也顧不得自己年紀大,人家年紀小,忙忙又向他請教如何分配糧食保莊稼的事情。
紀筠就笑了,“於村長啊,你真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生在此山中。你都敢爲全村老小擔保,借貸那些種子牲口了,怎麼就不知如何分配糧食了?桐花村的情況你肯定比我熟,該怎麼辦,你自己拿主意吧。總之這三年,只要不餓死人,怎麼管這個村子,統統你說了算。想想從前,你們村有什麼大事,難道你們老村長,還叫你們來拿主意?”
於樹魁給他這半激半捧的,頓時把好勝心和上進心都挑起來了。
等紀筠一走,他想了想,便找了村中幾個交好,又得力的青壯,聚在一起開了個小會。
先得到大家的支持,然後也不問所有村民意見了,直接定出章程來。
想要找他幫忙擔保借貸,就必須摁手印,統一接受村裡的糧食調配。
當有水時,自然各家顧各家。等到沒水的時節,就必須聽他的,放棄家中田地,保存最有希望長好的那些田地。
當然後面的糧食分配,也會人人有份。
但要是不肯參加,那對不起,不管是怎樣輩分的長輩,或是親戚交情,一律吃自己的去,他是再不管的。
他態度這樣強硬,自然罵的不少。
但到了最後,於樹魁驚奇的發現,居然所有村民都參加了。
因爲大家都害怕萬一天災來了,那不是一家一戶能扛得住的。好歹加入村裡,不也能求個保底?
再說漢王殿下那是什麼人?是活神仙啊。
神仙給指的路,敢不走的?
這是個什麼道理,於樹魁咂摸不出來。
但讀過書的紀筠,就很明白的啦!
這就是羊羣效應啦。
當頭羊決定往哪兒走,剩下的羊都會跟着走。
去哪兒?
不知道。
反正別的羊走了,就跟着走唄。
比起走錯路,更糟糕的是被剩下。這纔是最沒有安全感的,尤其在遇到危險的時候,也是最可怕的。
其實於樹魁做的,也不是首創。
在漢王殿下走的許多村莊,其實都在採用類似的法子,聚攏村民,集合力量,共抗天災。
一個人的力量有限,但一村人集合起來,總會做成不一樣的事情。
至於爲什麼不直說,而要於樹魁自己拿主意。
看他如今在村裡越發有威信,也更得人信服,就知道了。
這裡紀筠快快把正事解決,去追趕殿下一行了。
而廖文忠已經領着人,到了趙家溝。
這地方在所處的位置,正好是一處狹長的山溝地帶,而村裡人多姓趙而得名。
村長趙秀才,卻並非真的秀才,而是讀過兩年書,能識百來個字,因能寫會算,村裡人叫的渾名。
比起於樹魁,他算是個機靈人,怎麼幹出這等糊塗事?
廖文忠越是離得近,越是心急。
剛到村口,就見溝底一條深達十幾丈的溝壑,還殘留着多年前,遇到山洪的痕跡。但如今只有淺淺一道水面,平緩流過。
如今他們在高處,將底下看得真切。
正見全村人敲鑼打鼓,放下一條小竹筏。而竹筏上,正坐着一對身着鮮豔綵衣的童男童女。
旁邊鮮花環繞,還擺着三牲果品。
他們竟是趕上生祭現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