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一拔活幹完,大夥兒坐下歇歇。桐花村的青壯們紛紛感慨,虧了去年漢王殿下派來的官員,堅持修了水利。
原先老村長還在背地裡使壞,挑拔村民們阻撓此事,打傷了前來的廖縣丞。最終是被殿下少夫人派來的侍衛家將,一鞭子抽老實了,連村長之職都給擼了。換了更加年輕,更踏實本份的於樹魁。
如今瞧那高高架起的水車,能把遠處的水源引到離田地較近的地方。否則他們就是有力氣開荒,也沒力氣天天挑水。
高粱不吃水,耐旱。
只要種起來,哪怕只肯長一半呢,總能剁了喂牲口,省些糧食。
只是村裡空地少,種這點高粱只怕也解決不了多少問題。大家很快又七嘴八舌議論着,還能再種些什麼。
但有人忽地提出一事,“眼看今年地裡的莊稼,長勢比往年慢上許多,水也更少,到時想全保住是不可能的。那是不是集中水源,先保住部分田地?”
青壯們一下靜默了。
他們當然知道,這話說得在理。
但如此一來,必然涉及到部分村民利益受損。到時保誰家,不保誰家,肯定又要打破頭的。
就算全都同意了,可收下的糧食如何分配,到時又是一個大難題。
於是便有村民說,讓村長拿主意。
可這樣得罪人的事,於樹魁也難辦。
他今年剛四十出頭,平素爲人穩重大方,在村裡挺得人緣,這回才選了新村長。
可到底厚道有餘,經驗不足。
正皺眉想主意,幾個村裡的孩子跑來了。各找各爹,但說的都是同一件事。
“村裡幾個大爺,商量着說要祭神,要各家湊份子準備三牲祭品,還要請大仙來跳神。”
於樹魁一聽,那眉心幾乎擰成疙瘩。
旁邊已有人不樂意了,“怎麼又要祭神?都這樣的光景了,誰家還拿得出閒錢來?”
“便有,自家吃不好嗎?非得扔進河裡,白糟蹋東西!”
“你有這本事,你去跟村裡的老人們說呀!恐怕你爹第一個,就得跳起來拿柺棍打你。”
衆人皆笑。
可笑過之後,皆是深深的無奈。
之前廖縣丞帶着水利官員住在村裡時,曾跟大家科普過一番,人多爭水的關係。
年輕人大半是能聽進去的,可村裡的老人們卻只覺得瞎胡扯。
從來多子多孫是福氣,從沒聽說娃兒多了,水會不夠吃。若是風不調雨不順,那就是幹了壞事,老天不照應。
跟這些老人家,道理是講不通的。
最後能怎麼辦?
還不是得一樣出錢,看着他們把各家自己都捨不得吃的好東西,往水裡白扔?
不過有人不死心,便跟新村長磨,“樹魁哥,你想想辦法,勸勸村裡老人唄。咱們不是不肯花這個錢,只是明擺着花了沒用,何必瞎糟蹋東西?”
“還不如給各家老人娃娃吃一口呢,這我絕對沒意見。”
“對呀!咱們都多久沒吃肉了,白扔河裡餵魚,真是看不下去。”
……
既是衆望所歸,於樹魁只得咬牙答應下來,“行!我回去就說。”
誰知等到他回了村,才一張口,卻是被村裡的老人們圍起來罵。
“就知道你這小子心思不對,成天只知道拍那些當官的馬屁,哪顧我們死活?”
“官府暗地裡給了你多少好處,你要這樣坑害自家鄉親?”
“我看哪,就是他們這幫修水利的,壞了祖宗風水,才弄成老天爺不下雨!”
“對!最壞的就是那勞什子水車,成天轉啊轉的,把黴運都轉來了。咱們去拆了它,拆了它!”
……
村口,一行車馬正緩緩駛來。
本地縣丞廖文忠,就是當初捱了打,被美娘派人救了的小縣丞,正自豪的跟漢王殿下介紹。
“要說這桐花村,從前是挺不開化的。可自從換了新村長,情況大不一樣了。如今跟趙家溝一樣,都是本縣的典型呢!”
哦,怎麼個不一樣?
漢王殿下還饒有興趣,等着聽下文呢,就被村口水車那裡的喧囂,吸引去了目光。
“那是出了何事?”
一羣頭髮花白的老人家,竟是舉着柺棍鋤頭,在打一幫護着水車的青壯。
後頭的婦人孩子拉的拉,哭的哭,亂成一鍋粥。
定晴細看,爲首的那個,竟是廖文忠正誇獎的新村長,於樹魁!
這下廖文忠也顧不得啪啪打臉了,趕緊跑到前頭去救人。
“住手,快住手!你們這是要幹什麼?要幹什麼呀!”
“廖大人,是廖大人來了!”
“官差都來了,還不快住手?想去吃牢飯麼!”
還是殿下帶的侍衛,充滿威懾又響亮的一嗓子,才總算是讓情緒激動的老人家們,暫且收了手。
可有那倔強的,仗着年紀大,不依不饒。
“吃牢飯好呀,眼瞅着老天不給人吃飯,還不如去吃牢飯,最好管到我閉眼!”
這樣氣話,無異於火上澆油,頓時讓場中矛盾更加激化。
剛消停下來的老人家,又紛紛應和。
廖文忠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地聽到噗哧一聲,有人跟偷到油的老鼠似的,咯吱咯吱笑了起來。
這一笑,可是把老人們氣壞了。
擡眼去看,就見一個長得娃娃臉,十分喜慶的年輕人,滿面春風的走上前來。
“哎喲喂,我看爺爺生得紅光滿面,少說也能活到一百一。就算只活一百歲,您要去吃牢飯,可不是得把他那窮官兒——”
他擡手一指廖文忠,“給吃窮了麼?”
這樣俏皮無賴的年輕人,總是更討人喜歡的。
尤其他還幫着老人家取笑官員,就更招人喜歡了。
那大爺實在不好發火,便只賭氣道,“今兒任你怎麼說,總之這水車,我們拆定了!”
“對,壞風水的玩意兒,拆定了!”
好哇!
廖文忠就見那叫紀筠的娃娃臉,竟是面不變色,還鼓掌支持,“老人家吃的鹽比我們吃的米多,你們都說不好,肯定有道理。”
在老人們聽得大爲滿意時,他忽地話鋒一轉,“只不過呀,這水車也不是官府白給你們修的,是借錢給你們修的。既是借,就得還的。”
什麼?
有老人頓時道,“那又不是我們願意的。”
可紀筠兩手一攤,“那你們也沒反對啊?否則怎麼建得起來?”
這下子,老人們齊齊傻眼了。
鄉下人到底老實,腦子怎麼轉得過打小就坑蒙拐騙的前天師紀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