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洪水,遇到地震這樣的天災,一般人都會歸咎於帝王。
但上官先生教過,那只是一種正常的自然現象罷了。好比天狗食日,就算沒有人去敲鑼打鼓,時辰一到,太陽依舊會重新露臉。
但百姓無知,也無法跟每個人解釋。
若按徐太師所說,前去議和,燕成帝就得承認自己“失德”,才引發天譴,那就會在史書上留下一筆污名。
這種局面肯定是燕成帝萬萬不想看見的。
所以閔柏肯定也是想到這一點,才趕緊去替老爹收拾爛攤子。
但要是此時,傳出漢王失蹤的消息,將會對天下臣民造成多大的惶恐?
且好不容易抓到董勇的喜悅,也爲化爲烏有。
道理誰都明白,但現在問題就卡在,當薛慎找到嚴大將軍,請求秘密出兵時,被嚴大將軍拒絕了。
他顧慮得也有道理。
將領未接聖旨,擅自出兵,可是重罪。
雖說領兵在外,可以如閔柏般,事急從權。
但這個的前提,必須得到皇上絕對的信任。
而如今的嚴大將軍,顯然沒有。
尤其新任知府虞亮,精明厲害,很難瞞得過他,搞這麼大的動作。
但最最讓嚴大將軍不敢輕舉妄動的,是他的老家,也特麼的就在甘州!
所以哪怕嚴大將軍急得眼睛冒火,滿嘴起泡,他還是得按規矩來。
否則不就成爲保護家人,才私下出的兵麼?
被千夫所指是小,他怕被御史的口水沫子噴死。
所以要麼,薛慎去弄道聖旨,哪怕有皇上的口諭或宮中的令牌都行。
但要是什麼都沒有,哪怕他自己都急得要吐血了,也還是不能出兵。
可若是要等到這些,只怕黃花菜都涼了!
薛慎無法,想了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我現在就裝病告假,你去跟漢王府說一聲,給我派些人手,我們先去救人。讓王府回頭一定要跟皇上說清楚,可別坑死我了。”
要不他這帶兵的,敢擅離職守,回頭也得治罪啊!
可美娘想來想去,“師兄,你不能去。”
薛慎一怔。
師妹不是這麼無情無義,迂腐的人呀。這是——
“我去!”
美娘想得很清楚。
薛慎若是擅離職守,最後就算救回閔柏,也會被人指摘。
更別提萬一沒救上了。
那不僅他是個死,剛剛有了起色的薛家,估計也保不住了。
但若是美娘前去,就完全沒關係了。
她一個平民丫頭,不過是惦記着同門情義,帶了王府家將前去救人,不管結果如何,最後都不會怪罪於她。
當然,給皇上的急報還是要送的。
請皇上下個聖旨,正式調薛慎前去救人。到時說不定他們師徒幾人,還可以來個裡應外合,撈一把功勞。
薛慎被她嚇着了。
師妹這計劃,也太膽大了吧?
“太危險了,你不能去!”
美娘嚴肅道,“若是讓亂軍打來,誰敢說自己就不危險了?那張家還是官宦人家呢,全族那麼多人,還不是說死都死了?”
亂世命如狗。
如果能爲終結這場動亂,做點小小的貢獻,美娘也可以很勇敢。
她也明白,上官令之所以會叫薛慎來,一是地利之便,二也是他們師徒專門有一套聯繫方式。
外人看不懂,遇着機密時刻,就很重要了。
這學問薛慎閔柏學過,美娘也跟着旁聽過。
所以若是深入甘州腹地後,閔柏留下線索,她也是能找得到的。
“而且我一個女孩子,萬一遇着情況,更易讓人消除戒心。師兄你聽我的,這真的是最合適的安排了。”
薛慎不得不承認,美娘說得更加合理。
可真的,太危險了。
但美娘已經決定了。
“師兄你別這麼婆婆媽媽的,就這麼定了。你若有保命的本事,趕緊教我幾個纔是正經。兵貴神速,我明天就走!”
薛慎咬牙,肅然,“那我等着師妹捷報!”
然後他去幫師妹準備了。
而美娘,在打發了焦侍衛去王府傳遞消息後,就悄悄把這事,告訴了秋大姑。
事情太大,她必須說實話。
秋大姑沉默了一時,“你決定了?一定要去?”
在得到美娘肯定的點頭後,她只說了一句話,“無論如何,把小命保住。只要活着回來,就足夠了。”
美娘鬆了口氣,眼泛淚光。
秋大姑擺了擺手,“別招人起疑,快去收拾行李。等等,我有一樣東西給你。”
她回箱收拾出一盒膠水和藥粉,“這是從前一個江湖人給我的,抹在臉上,裝疤改臉色都可以。當年我裝病離宮,就是靠這個哄過了先帝。你這張臉生得太好,若是遇到危急時刻,可以易容改裝,只要不是太仔細,看不太分明。”
美娘收下。
但她回去這一收拾,兩個貼身侍候的小丫鬟,就瞞不住了。
“我們也不問姑娘上哪兒,但來前王府說了的,你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咱倆都會點拳腳工夫,三五個大漢還奈何不了咱們。騎馬趕車也是會的,姑娘就帶着我們吧。”
美娘一想,自己單身跟着幫漢子出門也太奇怪了。於是點頭,讓兩個小丫鬟同行。
等到次日一早,天才矇矇亮,漢王府那邊,精挑細選的四十來個護衛已經來了。
年輕些的扮作家丁,年紀大些的便是管事。
焦侍衛成了車伕,連方夫子都換了身衣裳,扮做個賬房先生的模樣,樂呵呵問,“小姐,咱們這回,做的什麼買賣?”
美娘也笑了,她昨晚便想好了。
“父親病重,弟妹年幼,家中只得讓我一個女兒出來執掌家計。好容易在蕪城販了些原林的護膚品,送到甘州某大戶處。誰料突遇地動,困得我們進退不得。”
方夫子擊掌讚賞,“如此甚好!走!”
美娘一笑,利落上車。
即將年滿十五的女孩背影,清秀窈窕。
如才新結苞的清荷,帶着即將綻放的青春無畏,勇敢前行!
秋大姑目送着徒弟遠去,眼中含淚,半是擔憂,半是自豪。
她雖只是個琴師,但心中亦存着一份俠骨。
徒弟願替天下蒼生做點事情,哪怕還未辦成,她身爲師長,已倍覺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