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後。
鏡涵身上的傷早已大好,兼之禁足令已解,悶了足有一月的鏡涵便是有些按捺不住了,一大早就跑到祈合宮,央着鏡辭許他出宮一趟。
知道這些日子他是悶壞了,心中對他又是憐惜,鏡辭很快點了頭,“嗯,讓子琛和子珅跟着,天黑之前回來。”
沒想到皇兄居然答應得這麼容易,鏡涵生怕他改變主意似的趕緊應下來,飛快地跑了出去。
鏡辭無奈地搖頭笑笑,半晌才坐回自己的書案前,從懷中拿出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字條,細細看了,而後隨手燃了燭火,將那字條置於燭火之上,頃刻間化爲烏有。
鏡辭慢慢地勾起一絲笑容,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日楚鏡泫所言,“引以爲戒”。
他一直知道很多事都不似看上去那般風平浪靜,但是這一月,似乎是有什麼終於開始漸漸浮出水面了啊……
鏡涵幾乎是一路跑回棲霞宮的,換了衣服扮作富家子弟的模樣,帶着兩個貼身侍衛一起駕馬車出了宮。
到底是少年心性,又是在宮裡拘束慣了,好容易出了宮到了市集,雖然還不至於看什麼都新鮮,但還是不知不覺就逛到了晌午。
正想着一定要去那個享譽盛京的福宴樓嚐嚐,轉眼就在旁邊的一個小攤上看到一支精緻的木簪,雖不及宮中簪花那般高華貴氣,但勝在手藝精緻,鏡涵看見它的第一瞬心裡冒出的念頭就是,淺歌一定會喜歡這個的。
伸手就要去拿那簪子,卻不料竟是和另一個人的手碰到了一起。鏡涵側過頭去看,正對上那人的目光。那人看上去比他年長几歲,高過他足有半頭,此刻也微微蹙了眉,“小兄弟,這簪子是我先拿的。”
鏡涵又哪裡肯退讓,“是我先看上的!”
對方看起來似乎有些無奈,不欲多言,只在手上稍稍用力,想要拿過那簪子。
察覺到這一點,鏡涵飛快地從他手裡奪了簪子過來,“都跟你說是我先看上的了!”說罷也不看他,直接從懷中掏了一錠銀子扔過去,“老人家,夠不夠?”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不欲再糾纏,轉身就走。
沒走兩步,突然就覺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抓住了,回頭,毫不意外地正是那少年,下一瞬,對方已揮拳向他襲來。
鏡涵反應極快地側身避開,卻不料那人只是虛晃一招,右手提起一根不知從何尋來的木棍,劈頭蓋臉地就往他的方向砸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鏡涵就着方纔側身的動作往旁邊退了兩步,揚手抓住了那棍子,總算是有驚無險。
就這一會兒的工夫,先前被鏡涵甩開的兩個侍衛也已經趕了過來,見到那少年的時候顯然是一驚,“這……”
少年卻並不認識他們,見鏡涵一身富家子弟的打扮也只以爲這是他的貼身侍從,不由得笑了笑,“怎麼,這是打算一起上?”
鏡涵自然是嗤之以鼻,剛想說什麼,子琛卻搶先一步,向那少年亮出了自己的令牌,“董公子,得罪了。”
少年看清他手中之物後也是一怔,大內侍衛的令牌……那眼前這人……
“在下董承軒,敢問閣下……”
“楚鏡涵。”鏡涵微微眯起雙眼,董承軒?從子琛對他的態度來看,這人不是朝堂中人至少也是沾親帶故,如果沒猜錯的話,應當是宰相之子了。
那董承軒也是一愣,礙於場合不便點破鏡涵的身份,因此只略略躬身示意,話語間卻仍是不卑不亢,“君子不奪人所好,但既然……我便把這簪子讓給閣下吧。”
鏡涵忍不住蹙緊了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而那董承軒不過一笑,幾分溫雅裡不難看出隱隱的一絲不屑,“方纔之事,就算在下多有得罪吧。”
沉默良久,就在兩個侍衛都在暗自擔憂鏡涵會大發脾氣的時候,卻是見得鏡涵對董承軒一抱拳,“如此,便多謝兄臺割愛了。”
這話一出,反倒是董承軒怔住了。他情不自禁地細細打量眼前這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本以爲只是個飛揚跋扈的人物,只礙於身份不願惹事。此刻看着他清亮的眼神,又想起方纔他毫不避諱地說出自己名字的樣子,竟是隱隱生出幾分好感,“可曾用過午膳?不然由我做東可好?”
鏡涵倒也爽快,“理應由我做東纔是,聽聞那福宴樓享譽盛京,還望兄臺賞臉一道前往。”
董承軒並未推辭,卻是很快笑道,“福宴樓中菜品確是京城一絕,不過,這個時節,最好的酒當屬梨花釀,而京城中最好的梨花釀——正是在在下府上。”
鏡涵並不嗜酒,此刻卻依舊是不由得眼前一亮,身邊的子琛有心阻攔卻又不好做得太過,而眼前的這兩個人,已在三言兩語間便決定一起到宰相府共飲。
爲了避免多生事端,鏡涵坐到了董承軒的馬車裡,只稱是他的好友,此番要共赴府中飲酒暢談,順便細心地囑咐了車伕直接到相府側門。
董承軒也是爽朗之人,不願拘於這些小事,因而很快點頭應允。
這一路上兩個人竟是相談甚歡,倒是當真漸漸地生出了些摯友般親近的感覺。
直到馬車停在宰相府側門口,鏡涵伸手掀開簾子,下一瞬,想要下車的動作卻僵住了。
董承軒有些不解,順着他目光的方向看過去,不由自主地微微蹙了眉,心裡突地生出幾分不悅。
另一邊鏡涵已經放下了那簾子,臉色平靜如昔,只略帶無奈地對董承軒笑笑。
董承軒不着痕跡地嘆口氣,沒再說什麼。
側門口的那人顯然是並未發現他們,很快,馬車上的兩個人只聽見一陣策馬揚塵的聲音,又過了片刻,鏡涵跳下車,似是並未受到任何影響一般地笑道,“董兄,還不快些帶我進去,我可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董承軒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僵硬,即便他早就知道楚鏡涵必定不會像看上去的那樣簡單,卻也沒料到,自己到底還是低估他了——雖然,這樣的鏡涵,似乎讓他,更加欣賞了。
耳邊又響起鏡涵的一聲催促,董承軒這才下了馬車,微微笑着引了他一起走進宰相府。
在邁過門檻的時候,鏡涵到底忍不住回了頭,看向方纔,他的三皇兄楚鏡潯消失的方向……
在走出宰相府的時候已經天色漸暗,說來他與這董承軒倒也投緣,一番暢談後只覺得相見恨晚惺惺相惜,只是……鏡涵眸光一閃,今日在那意料之外的地方見到的人當真是讓他不得不心生警惕啊。
一路回了宮裡,連衣服都未來得及換就奔去了祈合宮,倒是恰好,鏡辭就在書房裡。
屏退了門口候命的宮女,鏡涵往書案的方向湊過去,“皇兄……”
鏡辭擡起頭,似乎並未看見他一臉的凝重,淡笑着問,“出去喝酒了?”
鏡涵微微一怔,下意識地應了句是,“皇兄,我今日到了宰相府,沒想到竟然撞見三皇兄從側門出來……”
鏡辭聞言也愣了一下,片刻後心中便已然有了計較,臉上卻是未動絲毫聲色,只想到什麼似的問,“怎麼跑到宰相府上了?”
自然是不能把怎樣與董承軒“不打不相識”的過程說出去了,鏡涵只語焉不詳地說自己與他偶遇,言談間只覺一見如故,便相約到府上共飲他親自釀製的梨花釀之類。
鏡辭見他閃爍其詞的樣子就知道此事定有內情,卻也不拆穿他,“嗯,你說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鏡涵心裡有些發急,“皇兄!我覺得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
鏡辭依舊只是淡淡一笑,“這次做得不錯,總算知道冷靜了,我還以爲你會當場和鏡潯衝突起來呢。”說到這裡的時候復又正色,“不過,鏡涵,這些日子,要更加謹言慎行,不要讓別人抓到什麼把柄,知道嗎?”
見他說得鄭重,鏡涵忙點頭應了。事實上,後來冷靜下來一想,那日楚鏡灝的話雖不中聽,卻也不失爲一個很好的警醒,他的確不應該再讓皇兄操心了,並且,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就是成爲皇兄的助力。
遣了鏡涵回去棲霞宮,待到書房內重新安靜下來,鏡辭翻着案上的書冊,漸漸地覺得有些頭疼。
他比誰都更清楚,楚鏡潯,終於還是按捺不住開始行動了。之所以會出現在宰相府卻又想要隱匿行跡似的只走偏門,大約是爲了要避人耳目,也就是說,他的的確確是要開始拉攏宰相了。如果順利的話,恐怕下一步,便是其他朝中重臣了吧……
片刻後,鏡辭執起筆,在一張字條上寫了些什麼,而後細細摺好,放到了一個素雅的錦囊中,“雲舒,把這個送出去。”
自暗處走出一人,恭恭敬敬地接了他手中的東西,應了句是,旋即重新消失在暗處,就像從不曾存在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