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寧遠軍與秦遲軍纏鬥正酣之時, 淺歌和楚諾已經一路離開寧遠軍營,走了足足有十數裡,駕車的雲炎這才稍作停歇, 還未來得及跟淺歌說一聲, 反倒是淺歌先開了口, “大家趕路辛苦, 雲炎, 先休息一下吧。”
正是作此打算的雲炎自是很快點頭應是,楚諾也很快翻身下馬,和雲炎一起到不遠處取了些水回來。
他一邊示意雲炎將水分給手下衆人, 一邊自己走到馬車前,輕聲道, “淺歌, 你也喝些水吧。”
淺歌掀開簾子, 自楚諾手中取了水,只輕抿一口就放到了一邊。
楚諾只溫聲勸道, “多少喝一點吧,車裡還有乾糧,要不要也吃一點?”
淺歌只搖搖頭,似乎極爲疲憊的模樣。
楚諾嘆口氣,倒也沒再強求, 只又回頭招呼雲炎等人, “諸位, 我這邊有乾糧, 方纔走得匆忙如果有人沒有用過飯, 不妨先吃一些。”
雲炎剛想要回答,卻是忽地覺得一陣眩暈, 又見隨行的幾人這片刻間紛紛倒下,心中暗道一聲不妙,出手十分迅疾地自腰間取了長劍想要往自己身上刺去,只是劍尚未出鞘,人便已經昏倒在地。
楚諾似乎是鬆了口氣,虛扶了淺歌一把將她扶下車來,淺笑道,“果然是皇家訓練出的影衛,反應竟然這樣快,還好這藥藥效快藥力也強,不然恐怕之後的事還有的麻煩。”
淺歌看看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的衆人,只淺嘆一聲,而後重新轉向楚諾,“楚大哥,咱們接下來怎麼辦?”
楚諾極爲謹慎地先是到每個人身邊各自查看一番,確定他們是真的昏倒並且一時半刻不會醒來之後纔回到了車邊,拉着淺歌一起上了那極爲寬敞的馬車,凝視那棺槨半晌,而後伸手推開了嚴絲合縫的棺蓋。
鏡涵蒼白的面孔立時出現在眼前。
楚諾伸手抱住他讓他坐了起來,然後自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其中唯一一顆淺碧色藥丸,喂到鏡涵嘴裡,極富技巧地讓藥丸滑到喉間。
不多時,只見鏡涵嗆咳一陣,然後,慢慢地睜開了眼。
雖然先前已經得了楚諾千般保證萬般允諾,真的看到鏡涵醒來的那一刻,淺歌還是忍不住落了淚,甚至顧不得楚諾還在旁邊,就撲過去抱住了他。
她抱着他,抱得很緊很緊,卻是哽咽着說不出半個字。
鏡涵擡手撫過她的發,聲音依舊嘶啞卻不難聽出其中的溫柔,“沒事了,淺歌,沒事了……”
淺歌用力地點頭,眼淚卻是流得更兇了,“嗯。”
待到他二人都冷靜下來,楚諾纔開了口,“方纔在水中下的藥,藥力雖強但是藥效只有一個時辰,咱們得趕快了。”
鏡涵這才自棺槨中脫身而出,很快又聽得楚諾繼續道,“這棺,是上好的金絲楠木所制,重量本就不輕,但雖然他人不一定能注意到棺中是否有人的重量,保險起見,還是尋些東西來放在裡面,好在直到下葬,也不會有人再開棺了。”
鏡涵點點頭,旁邊的淺歌卻是一臉擔憂,“可是……現在鏡涵怎麼辦?”
楚諾只簡潔道,“就按咱們先前商量的,”他知道淺歌在擔憂什麼,想了想又解釋道,“的確,就算這一次是假死,鏡涵受的那些傷總都是真的。但是淺歌不必太過擔憂,我先前已經爲他診治過,雖有內傷,卻並不嚴重,剩下的都是皮外傷更是並無大礙,我在那小屋中已經備下傷藥,好生將養一陣即可。再者說,等到鏡涵‘下葬’之後,我就可以立刻動身回那邊看他,你便放心吧。”
大局爲重,淺歌並未再猶豫,“都依楚大哥的意思。”
楚諾又拿出一顆藥丸喂鏡涵服下,讓他歇息了片刻,然後伸過手一把抱起了他,回頭對淺歌示意了一下,旋即施展輕功,片刻間便自淺歌視線中消失。
一直到被楚諾帶到他口中的小木屋之中坐定,鏡涵這纔回過神來,死死地盯着楚諾,好像有許多話要問,卻偏偏不知從何問起。
楚諾只一笑,“食水藥物都備下了,這裡雖然很安全,但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我得先行趕回去了。”
正要走,又見鏡涵依舊怔怔地盯着自己,無奈地嘆息一聲,“怎麼?”
鏡涵想了想,“沒想到楚大哥不僅會武功,功夫居然還那麼好……”雖然算上今日也只見識過兩回,但是不難看出,楚諾的武功不但遠勝於自己,甚至比宮裡頂尖的影衛諸如雲舒等人也強上不少。
楚諾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溫聲道,“等事情都處理妥當了我就來這邊接你,到時候,我會把所有事都講給你聽。”
待到楚諾離去,小屋裡很快安靜下來,鏡涵起身想要給自己倒杯水,只一個動作就牽動了身上的傷口,雖是方纔服過藥,卻到底還是禁不起折騰地疼起來,一時間竟是覺得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得屋裡地坐回榻上,無奈地輕輕搖了搖頭。
鏡涵想,他真的需要一點時間,來理清這兩天裡發生的事。
再有不到十日便又是月中了,和皇兄同在軍營之中,恐怕這一次怎麼都躲不過了。
就在他發愁的時候,楚諾將他叫到了軍醫帳中,稱自己有個一石二鳥的主意,既能在月圓之夜毒發之時避開鏡辭,如若一切順利的話還能借機除掉對方主將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在聽楚諾說出了詳細的計劃之後,他不是沒有猶豫過,尤其那計劃的最後一步……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猶豫,楚諾只溫聲道,“還有時間,你可以慢慢考慮,但是鏡涵……”他似乎也遲疑了一下,卻終究還是繼續道,“楚大哥就直說了,這雖然算不得上佳之策,但如果順利的話也是一勞永逸。至於你的‘死訊’早幾個月晚幾個月,其實又有什麼區別呢?倒不如趁着這一次……畢竟眼下還有戰事,總能少些念想。”
鏡涵幾乎已經忘記了究竟過了多久自己纔給了楚諾一個答覆。
但是他記得,那個時候,自己點頭的動作,有多沉重。
他們最先的計劃是帶人夜襲秦遲軍營然後假裝被俘的,沒想到鏡辭卻是堅決拒絕了整個主意,想來是不想讓他涉險。
於是只能選擇在戰場上,衆目睽睽之下被那章禹奚抓去。
看着雲非全身是傷卻依舊衝上來不顧一切地想要保護自己的樣子,他心裡愧疚得不行,卻偏偏只能咬着牙依計行事。
在秦遲軍營中發生的一切甚至包括章禹奚會對自己用那噬心丹,全部都在計劃之中。
他趁着章禹奚認定自己受不了噬心丹的折磨決定應允秦池一方的條件因而精神鬆懈之時,相當迅速地出手,一掌斃命。
之後,他想趁着其他人還沒發現的時候脫身,卻發現自己早已體力不支。
與噬心丹帶來的疼痛相比,身上的鞭傷根本算不得什麼,雙手按住心口控制不住地倒下去的時候,他心裡模糊的念頭只是,看來這次倒不用再做戲,而是真的要死在這裡了吧……
然而。片刻後。
他聽到了漸近的腳步聲。
勉力擡起頭,看見的人,竟然是楚諾。
他想說楚大哥你怎麼來了這裡太危險了趕緊走,發出的聲音卻低不可聞。
而後,他感覺楚諾往自己嘴裡餵了一顆藥丸,然後一把抱起了自己,施展輕功,竟是很快從秦遲軍營中脫身。
相識兩年,只知楚諾醫術卓絕,卻從不知他竟身懷如此絕技。
楚諾將他帶到了一處安靜的地方,放他下來,“方纔給你服的是噬心丹的解藥,我幾年前無意中得來一顆噬心丹,依着藥性製出瞭解藥,沒想到此番居然當真派上了用場。”
雖已服下了解藥,藥性卻到底不是這麼快就能消散的,鏡涵依舊覺得難受得厲害,氣息自然也不那麼通暢,“楚大哥……”
楚諾自懷中取出另一個小瓷瓶,“這是假死藥,你服下吧,剩下的事都交給我。”
鏡涵接過來,並沒有猶豫太久,服下了藥,不消多時就再沒了任何知覺……
再醒來的時候便是在馬車上了,來不及想什麼就被楚諾帶到了這裡……
那噬心丹的藥力早已消散,身上一道道傷痕帶來的疼痛也就漸漸鮮明起來,好在楚諾早已在牀榻邊的小桌上備下了凝霜膏,鏡涵伸手打算去取,卻不想指尖一顫直接將瓷瓶打翻在地。
略帶無奈地輕嘆一聲,正要去撿那瓶子,卻是忽地聽到門外細微的聲響,顯然是有人在那裡。
鏡涵警覺起來,暗暗握住一直備在身邊的短劍,厲聲喝道,“誰?!”
門外的人似乎也並不打算隱瞞行跡,很快走進門來,看着他的神情異常複雜,“見過殿下。”
短劍直直地掉到地上,鏡涵看着眼前顯然是重傷未愈的人,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雲非……你怎麼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