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天色還未亮就有人來報,稱方月晗已經領兵到了紫雲城內。
鏡涵雖未料到他們居然來得這麼快,倒也沒顯得太過詫異, “好, 我知道了, 你去幫我請監軍大人到主帳來。”
雲舒來得很快, “殿下, 可是臨月一方有什麼情況?”
鏡涵點頭,“方月晗已領兵駐紮在紫雲城內。”說完這句卻是往雲舒身後看了看,“雲非呢?”
雲舒淡道, “命他去和士兵們一起取水了,這會兒應該也快回來了。”
鏡涵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我說你別太過分了啊, 雲非好歹也是我的副將。”
他的語氣未見得有多認真, 雲舒也沒說什麼,剛想再細問臨月軍的情況, 突然有人急急忙忙地跑到主帳內,“將軍!雲非將軍他……”
“怎麼了?!”雲舒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甚至沒聽那人說完,人已經跑了出去。
鏡涵和雲炎也跟着跑出帳外,往雲舒的方向望去, 很快就看到在營外不遠處圍着的一羣人。
快步走過去的時候雲舒已經抱起了倒在地上的雲非, 一貫穩重的人此刻卻是焦急不已, “雲非, 雲非!”見雲非似乎已經無力回答, 又轉過頭問同他一道去取水的士兵,“到底怎麼回事?”
幾個人面面相覷, 其中一人上前半步,顯然也有些搞不清楚狀況,“回監軍大人,雲非將軍同我等一起去取水,走回來的時候不知怎的步子不穩就打翻了半桶,然後就……”
見問不出什麼所以然來,雲舒索性只抱了雲非起來,想着先把他帶回帳內讓隨軍醫官來診治一下再說,沒走兩步就感覺被自己抱在懷裡的雲非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袖,手上已經沒有什麼力氣了,神情急切得很。
雲舒低下頭,聲音柔和下來,“怎麼了?雲非?你想說什麼?”
雲非努力地張了張嘴,氣息卻依舊很弱,“大哥……水,水……”後面再說什麼卻又是聽不見了。
身邊有個士兵一邊說着“剛剛雲非將軍也是說着什麼‘水’之類的話是不是想喝水了”一邊就跑過去舀了一小碗送到他嘴邊。
不想雲非卻是躲閃一般地稍稍偏過了頭,那士兵還要再喂他,雲舒卻忽地明白過來了,直退開了兩步,“雲非,你是想說,水裡有毒?”
雲非極小幅度地點了點頭,像是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靠在雲舒懷裡也不知道是睡過去還是暈過去了,雲舒心中更急,甚至不由得有些發慌,他抱着雲非往自己帳內走去,聲音都有些發顫,“快去叫醫官過來!”
在他沒有吩咐之前雲炎已經跑去叫醫官了,鏡涵下了“任何人不準去碰方纔取來的水”的命令之後也跟着雲非走進了營帳內。
醫官幾乎是一路被雲炎拉着跑過來的,他爲雲非號了脈,十分肯定,“雲非將軍這確是中毒的跡象。”
雲舒看着平躺着臉色已經有些灰敗的雲非,“醫官,這毒可有法子解?”
那醫官倒是鎮定自若,“監軍大人莫急,這毒雖然厲害,卻也不是無藥可解,老夫這就去取些藥材來。”
雲舒稍稍放心下來,然後便難免有些疑惑,“看來這毒是臨月人投在水源處的了,但是怎會發作得如此之快?”
已經快要走到帳外的醫官停下了腳步,“依老夫之見,大約是因爲雲非將軍身上有傷口,帶毒的水直接浸入傷口隨血液遊走四肢,纔會在短時間內迅速發作。”
雲舒聞言,神色有些複雜起來,半晌,才轉向鏡涵,勉強一笑,“這樣一來倒也算是因禍得福了,不然那水真的被拿來飲用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鏡涵沒回答,忽地站起身來往帳外走去,“雲舒,你好好照顧雲非。”
雲舒的心思全落在雲非身上,竟也沒察覺他有什麼異常。
片刻後雲炎跟在醫官身後重新進到帳內,手裡端着一盆清水,“大哥,這是先前剩下的水,應該沒有問題,我取了一些過來。”
雲舒點頭,伸手隨便一指,“先放在那邊吧,等下正好給雲非清理下傷口,”他說着挽起雲非被水打溼的褲腿避免再貼着傷處,一邊擡起頭,“醫官,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嗎?”
看着雲非小腿上斑駁的傷痕,雲炎顯然是有些不自在,好半天才想起什麼似的,“方纔殿下急匆匆地出去了也不知道是打算幹什麼。”
話音剛落,就聽得帳外一陣馬蹄聲響起,雲炎一愣,反應過來之後趕緊衝了出去,只見鏡涵領了一隊人馬已經往紫雲城的方向奔去。
雲炎很快反應過來,朝雲舒喊了一句“好好照看營中情況”,飛身上馬,朝着鏡涵的方向趕了過去。
一路縱馬,很快到了紫雲城外。
臨月一方似是已經得了消息,知道寧遠軍來人不多,便放心地開了城門,幾隊人馬魚貫而出,領頭的,正是一身戎裝看上去英姿颯爽的方月晗。
不顧身後衆兵將的阻攔,鏡涵徑直策馬上前,與同樣迎上來的方月晗正好打了個照面。
方月晗笑得自在,“千算萬算,沒料到你居然還是追上來了。”
鏡涵的聲音和目光一樣冷,“我也怎麼都沒想到,現在在我面前的,是這樣一個無恥之徒!”
“兵不厭詐。”方月晗笑意更甚,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只是我到底錯算了,鬧到這個地步,楚鏡辭竟然還放心派你出來。至於下毒一事……你們現下不是都安然無恙?”
他的話說的輕鬆又漫不經心,鏡涵聽了卻不由得怒意更盛,未再多言,只上前兩步揮劍相向。
方月晗穩穩地接招,神色也漸漸冷厲起來。
事實上,方月晗的功夫身手是在鏡涵之上的,先前屢次敗在他手裡不過是因爲身上有傷,此時再戰優勢便顯露無遺,你來我往地拆了數十招,方月晗看準機會,一劍刺了過去。
鏡涵側身堪堪避開,只是閃過了這一劍,便沒有閃過緊隨而來的一掌,當下就是一口血涌出來,人也差一點就摔落下馬。
雲炎見狀哪裡還顧得了其他,趕忙上前護住鏡涵,勉強接了方月晗幾招顯然心不在此,看看鏡涵的臉色心知他受傷不輕,“收兵!”
雖然未得鏡涵的命令,但云炎在軍中亦相當有威信,加之眼見鏡涵受傷衆人心裡亦是擔憂,此刻自是無心戀戰,很快收兵回營。
方月晗看着他們離去,伸手製止了身邊意欲追上去的副將,“不必追,回營吧。”
副將顯然有些不解,“將軍,這可正是乘勝追擊的好時機啊!”
方月晗不理他,只朗聲道,“收兵!”
副將還欲再辯,“將軍莫不是對那楚鏡涵生了仁心?恕屬下直言,這,萬萬不可啊!”
方月晗已然調轉馬頭,聲音淡漠卻不容轉圜,“怎麼,不懂什麼叫軍令?”
沉默着回到紫雲城營地,方月晗屏退了衆人,獨自留在主帳之內。
他似乎想了很多,細想卻又完全理不出頭緒,過了足足有半個時辰,方月晗走出主帳,想要到各處查看一下。
沒走幾步就覺得有哪裡不對,衆人看他的眼神不知爲何竟都有些躲閃。
心中倏然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隨手抓過一人,逼問兩句就得到了答案:副將祁霖與手下兵將一衆人等堅持認爲這是追擊的大好時機,竟然不顧一切地往紫雲谷的方向追了過去。
見方月晗臉色大變,甚至踉蹌着後退了幾步,之前被他抓住的士兵忍不住有些怯懦道,“將軍?”
方月晗看向遠方的天幕,忽地慘笑出聲,“天要亡我。果然如我這般名不正言不順之人,老天不但不會有絲毫偏幫,相反還是要處處發難。”
那士兵不解,卻是更加害怕起來,“將軍,這……”
方月晗笑得更加清冷慘淡,“祁霖啊祁霖,你以爲我爲什麼不讓你追過去,你當真以爲那東楚軍是這麼好對付的麼?”
直到傍晚時分,幾個全身浴血的人回到紫雲城營地內,同時帶回了“祁將軍帶兵追擊,在紫雲谷反遭埋伏,我方將士幾乎全軍覆沒”的消息。
而先前,方月晗已經清點過,祁霖帶去的人,竟超過軍中半數。
轉過頭,只見殘陽似血。
第二日,東楚寧遠軍再次進攻。
五日後,臨月軍棄紫雲城退守青峪關。
一月後,青峪關破,寧遠軍長驅直入。
再半月後,兩方人馬交戰於臨月國都常寧城外,臨月國皇子誓死不肯棄城,最終以身殉國。
寧遠軍攻破常寧,攻佔臨月皇宮,自此,臨月國滅。
在雲舒的幫助下用了幾日時間簡單地部署安置好相關事務,鏡涵便馬不停蹄地準備趕回東楚國。
近三個月的時間,所幸,換來的不是太過糟糕的結局。
只是……雖是如此,雖然得了完全的勝利……皇兄他,真的還會原諒如此膽大妄爲的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