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便是如妃壽辰,皇帝體恤數年來如妃代執鳳印,掌管六宮諸事辛勞,特在御花園設下壽宴。後宮正四品以上的后妃皆須出席,爲表君恩深厚,皇帝還特命太子攜諸皇子並公主一同賀壽,唯有長公主楚鏡沄因產期臨近故未入宮,只命人備上賀禮。
楚鏡辭和楚鏡涵一併到了御花園的時候,一衆嬪妃已盡數到場,自然是少不得一番禮數,無意間,鏡辭聽到不遠處兩個人正在竊竊私語,自皇后病逝,後位懸空已久,雖然皇上那邊一直沒有動靜,但如果立後的話,必定就是如妃了吧……
鏡涵顯然也聽到了她們的話,面色一沉,只往身邊鏡辭的方向看去。
鏡辭臉上並未流露出絲毫情緒,甚至安撫般地對他笑了笑。正欲開口,就聽見身後不遠處響起的聲音,帶着些玩世不恭,“見過皇兄。”
回頭,見身後站着的,赫然是三皇子楚鏡潯。
饒是關係不睦,鏡涵也只能上前施禮,“鏡涵見過三皇兄。”
楚鏡潯只渾不在意地揮揮手,連看都沒看他一眼,而後徑自向稍遠處迎上去,鏡涵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果然,正遠遠地走來的正是楚鏡淵。五皇子楚鏡淵乃曦貴嬪之子,因曦貴嬪與如妃交好,在幾個兄弟中自是與身爲如妃之子的楚鏡潯最爲親厚。
只過了片刻,其他皇子公主也悉數到場。四皇子楚鏡泫一向清冷,除去必要的禮數並不與人多言,倒是楚鏡灝特意坐到鏡辭身邊,竟似乎是有說不完的話。
坐在鏡辭另一側的鏡涵忍不住側頭看他,楚鏡灝也不避諱,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淡笑示意了一下,未露絲毫聲色,就像幾日前棲霞宮附近那一場對話從未發生過那般。
待到皇上攜如妃一起在正位就坐,壽宴便是正式開始了。
這壽宴的安排很盡心,衆人聚在一起,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倒也其樂融融。酒過三巡,皇帝也漸漸興致高漲起來,直說自己爲如妃備下了兩份壽辰賀禮。
總管太監啓壽收到皇帝指示,忙上前一步“如妃接旨。”
如妃連忙拜下,旋即,聽到啓壽高聲道,“如妃姜氏,丕昭淑惠,敬慎持躬,譽重椒闈,德光蘭掖,實爲後宮之典範,今冊爲如貴妃,欽此。”
這聖旨一出,在場衆人都不由得微怔,如妃卻只是笑着叩首謝恩。皇帝親手扶起她,笑意難得地溫柔,“看過朕準備的這第二份賀禮再謝恩也不遲。”說着便命人捧上一樣物什,啓壽忙上前一步揭開那上面蒙着的紅紗,“聖諭,賜如貴妃紅玉牡丹。”
若說封貴妃的旨意已讓衆人意外不已,這道賞賜一出,便更是滿座皆驚。牡丹乃花中之後,後宮之中雖無人言明只能爲皇后所用,但多年來也從未有人越矩,此刻皇上卻是堂而皇之地賞這牡丹玉雕給如貴妃……就連新晉位的如貴妃也怔忪了片刻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臣妾叩謝皇上恩典。”
先前已經喝了不少的酒,又到底是少年心性,楚鏡涵只覺得心口一陣憋悶,直接反應就是想要起身,自己一時也理不清想要爭辯什麼,卻也沒辦法就這麼安之若素地繼續坐着。
下一刻卻是被坐在旁邊的楚鏡辭一把拉住,鏡涵轉頭對上他的眸子,目光裡有些不解甚至是責難。
鏡辭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無奈於如此場合下也沒有辦法解釋勸慰,頗爲嚴厲地看了他一眼,只心道等宴會散了之後再和他慢慢講。
鏡涵對鏡辭到底畏懼,加上被他這麼一攔,倒也冷靜了些許,雖然依舊是有些不忿,倒也只繼續老實坐了,沒再有其他舉動。
鏡辭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擡頭看向如貴妃,算起來,她應當是本朝晉封的第一個貴妃……
一抹不明深意的笑容出現在鏡辭臉上,她終於還是坐到了後宮中這看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實則已經是最頂點的位置啊。
笙歌再次響起,卻是亂了人的心緒。鏡涵心中煩悶,只借口自己有些醉了想要出去吹吹風,起身就往外走去,鏡辭知道他心中不快,倒也並未加以阻攔。
的確是喝了不少酒,鏡涵的腳步都有些虛浮,正想從側面繞過去,突然覺得像是有什麼打到腿上似的一陣痠軟,再反應過來的時候竟是已然摔倒在地。
四周響起一片驚呼聲的時候鏡涵還有些納悶兒,雖然平白無故地摔跤的確有失體面,但似乎也沒有必要這般小題大做吧,然而很快,鏡涵自己便也發現了——方纔,他竟是撞到了一個宮女的身上,而恰巧,那宮女手裡正捧着的,是皇上剛剛纔賜給如貴妃的紅玉牡丹。
看着應聲而碎的玉牡丹,那小宮女已經嚇得癱倒在地,面無血色地只顧着不停求饒。
見這情狀,皇帝自然是勃然大怒,只叫人將那小宮女拖出去杖斃。
小宮女面如土色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口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就站在鏡涵身後的楚鏡淵似乎是心有不忍,不禁道,“明明是鏡涵自己……”說到這裡卻發現自己失言,搖頭嘆息一聲,沒再說下去。
這片刻的工夫,除了四皇子楚鏡泫外,其他幾個兄弟都已經圍了過來。鏡辭看着已經有侍衛上前來要把小宮女拖出去,心中默嘆一聲,卻並未露出分毫異色。
反倒是楚鏡潯注意到了剛剛楚鏡淵未說完的話,此刻萬不肯輕易放過。往鏡涵的方向邁了一步,聲音裡仍舊帶着些輕漫的笑意,“七弟,雖然只是個奴才,但到底也是一條人命……”他的話點到即止,卻是任誰都能聽得明白。
接話的人卻不是鏡涵,亦不是鏡辭,而是站在稍遠處的鏡灝,“三皇兄此言差矣,依愚弟看來,此事再簡單不過,宮中最講一個賞罰分明不是嗎?”
楚鏡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接話,楚鏡灝沒有猶豫,直接以眼神示意愣在一旁的衆侍衛將人帶下去。
小宮女似乎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似的,再顧不得其他,忘情地哭喊起來。她的聲音太過淒厲,就連鏡辭都忍不住蹙了眉,卻終究是不打算去趟這渾水。
沒想到,下一刻,鏡涵突然站了出來,“父皇,此事與她無關。”
就連皇帝也微微一怔,“哦?”
在這突然的變故中,剛剛的醉意已然悉數褪去,楚鏡涵飛快地回憶了一下事情的經過,那個時候的感覺,就像是有人用什麼東西打到了他的腿上一般,只是他不能確認究竟是不是當真如此,亦或是因爲自己真的醉酒步伐不穩……然而,不論如何都也是他的原因,都也不應當讓這小宮女代他受過!
心念及此,鏡涵很快拜倒在地,“回父皇,是兒臣醉酒無狀,不小心撞了上去方致玉雕墜地碎裂。請父皇責罰兒臣,萬萬不要再追究不相干的人。”
坐在正位的人微微眯起了眼睛,“鏡涵,你且擡起頭來。”
鏡涵依言擡起頭,對上那人毫無感情的眸子,竟是忍不住微微一顫,“父皇?”
皇帝盯住他,聲音更冷了幾分,“朕只問你一句,你……是否故意?”
楚鏡涵微怔片刻,“兒臣不知……父皇何出此言?”
一步一步地,皇帝由自己的位置上走到鏡涵身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別以爲,你那點小心思,朕看不出來。楚鏡涵,你對今天的事很不滿意?”
鏡涵仰着頭看他,沉默半晌才低聲道,“兒臣不敢。”語意裡竟是帶上了些難以自持的悲傷。
然而,皇帝卻只是輕輕一笑,竟有些嘲諷的意味,“不敢?那就還是在不滿了。”
鏡涵死死地盯住眼前的青石板,拳頭握得很緊,他努力地剋制着自己,生怕再一開口便真的是實實在在的衝撞了。
片刻後,卻是見得鏡辭跪倒在自己身旁,“父皇,兒臣斗膽爲鏡涵求情,今日乃如母妃生辰,懇請父皇饒過鏡涵這一遭以顯皇恩浩蕩,更是爲如母妃納福。”
皇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這是打定主意以此爲要挾逼朕饒過他了?”
鏡辭趕忙叩首,“兒臣惶恐!斷不敢存有半分這種心思。鏡涵近日多番言行無狀亦是兒臣管教不嚴之故,請父皇對兒臣加以責罰,兒臣今後也定會對他嚴加管教。”
皇帝只冷冷地看着他,並不言語,就在一邊的楚鏡灝也忍不住想要上前求情的時候,卻突然又聽得他開了口,“你倒是什麼都明白,既然如此……”說到這裡,皇帝露出了一個甚至可以稱之爲惡意的笑容,“你就在這裡當着衆人的面,好好地行一行兄長的責任。”
說罷,皇帝轉身揚聲交待啓壽傳杖,“楚鏡涵言行無狀,今當衆施以薄責以儆效尤,罰脊杖二十,由太子親自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