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林毅被侍衛帶了下去,周遭漸漸地恢復了平靜之後,鏡辭才重新看向鏡涵,“你起來吧。”
已經跪了好一會兒,雙腿都有些麻木,鏡涵起身的時候腳步都有些不穩,咬着牙蹭到鏡辭身邊,低下頭只輕聲叫了句皇兄。
鏡辭簡直都要被他氣笑了,“跟朕到祈合宮來。”想了想又轉向一邊,對跟在身邊的幾個人道,“你們先回去吧。”
鏡泫與承軒幾乎動作一致地頗無奈地看了鏡涵一眼,沒說什麼,正待離去卻忽然聽得一直站在鏡辭身後的鏡灝開了口,帶着些許的猶豫和嘆息意味,“鏡涵,先前那一次我明明提醒過你……”
看似滿是擔憂的一句話卻讓鏡涵心裡一沉,難怪之前一直沒有反應,原來是都留到這裡等着他呢,眼見得鏡辭臉上寒色漸深,卻並無一個字可以辯解,只垂眸立在一邊,一副等待發落的模樣。
承軒看看鏡灝又看看鏡涵,似乎想要上前說什麼,卻被身邊的鏡泫一把拉住,輕輕地搖了搖頭。
鏡灝微微露出些懊惱的神情,剛想說什麼,就聽見鏡辭的聲音,意外地很溫和,“鏡泫和承軒先回去吧,鏡灝你一起隨朕到祈合宮。”
到了祈合宮正殿,命人看了茶,鏡辭才轉向站在一邊看起來有些忐忑的鏡涵,“去書房等我。”
他的語氣越平靜鏡涵卻是越心驚,何況他心裡明白皇兄將那楚鏡灝一併叫來定是要問及他方纔在別宮前的“無心”之語……
只是此刻,除了順從,他也沒有別的選擇,應了句“臣弟遵命”便往書房的方向走去,途中竟是忍不住腹誹,自己還真是……輕車熟路啊……
雖然鏡辭沒有着意吩咐,鏡涵還是相當自覺地走到了牆邊屈膝跪下,心裡想着的竟然是,好在今日已經提前知會過淺歌可能會晚些回府……
其實也沒有等太久,耳邊就響起了門被推開的聲音,而後,是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再然後,是鏡辭沒有絲毫語氣的聲音,“楚鏡涵,一再違背朕,很有意思麼?”
鏡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慶幸他說的是“違背”而非“抗旨”,未得命令也不敢起來,只是轉過身向鏡辭的方向膝行了兩步,擡起頭,有些心虛的模樣,“皇兄……”
鏡辭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倒是有本事,把朕的話全都當耳旁風了是不是?”
鏡涵有點心虛地移開了目光,“臣弟不敢。”
話音未落就見得鏡辭擡腳向自己踢了過來,雖然能夠反應過來,卻自然也是不敢躲的,肩胛處一陣疼痛迅速地蔓延開來,人也控制不住地向一旁倒去。
相當認命地立刻撐起來重新跪好,不敢再辯解,只小聲又叫了句皇兄。
鏡辭的聲音裡生生地帶出了些笑意,“我問過別宮的那些守衛了……楚鏡涵,你是不是覺得愧對他恨不得跪到他面前向他懺悔!”
生生地愣了片刻纔想明白鏡辭話裡的含義,心裡愈發地慌亂起來,再顧不得其他,伸手牢牢地抓住鏡辭的手臂不讓他甩開自己,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皇兄……我不是這個意思……”
被他死死抓住也甩不開,鏡辭索性也就由他去了,“不是這個意思?難道你要告訴朕你三番四次地跑到別宮甚至這次還帶了他先前的好手下一起過去是爲了看他的笑話!”
想要開口否認,卻忽然覺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就這麼沉默了半晌,鏡涵忽地鬆開了抓着鏡辭的手,深深地叩首下去,“皇兄,臣弟承認,對他,臣弟確有些許愧疚,但是,自始至終,臣弟心中絕無半分悔意。”
他的眸中一片赤誠,竟似乎容不得人不相信。
鏡辭盯住他,良久,終於稍稍緩和了神色,“你可知道,一而再再而三地違背朕的命令已是重罪,更何況……那林毅原本就是鏡潯一派之人,朕防他尚且來不及,你倒是一再替他鋪路。”看着鏡涵訥訥的神情,忍不住嘆了口氣,“你知道他去見鏡潯是單純爲了敘舊還是別有目的嗎?如果你什麼都不知道,又憑什麼認定帶他過去是沒問題的呢?”
鏡涵一愣,將頭垂得更低,“臣弟知罪。”
鏡辭甩了甩衣袖,公事公辦的聲音裡只有嚴肅冷漠,聽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緒,“既是知罪那便認罰吧,也讓你清醒一下,朕不會一直縱着你。”
鏡涵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用什麼樣的表情聽着鏡辭喊了人來說出“寧王楚鏡涵違背聖意屢教不改,將其拿下杖責二十,罰閉門思過半月,罰俸三月”的,而後只見得元祿與雲舒、雲影一併跪到了自己旁邊,口中說着“請皇上念寧王殿下尚且年幼寬宥他這一次”的話。
微微苦笑了一下,向身旁跪着的幾個人輕輕搖了搖頭才仰起頭死死地盯住鏡辭,“臣弟知罪,萬不敢告饒,只求皇兄開恩……親自動手。”說到最後的時候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不知怎的,這樣的鏡涵突然間讓鏡辭覺得,有點心疼。
於是,他沉沉地嘆了口氣,“你們先下去吧,雲舒,你去寧王府傳個話,說寧王今日留在宮內。”
眼見得書房的門再一次被緩緩關上,等了半晌,鏡辭卻依舊不發一言。不安地擡起頭看他,“皇兄……可要命人……傳杖……”
鏡辭只淡淡地“哼”了一聲,順手指了指書案後的某個方向。
微微一怔之後很快會意,撐起身子走到書櫥前,取下被束之高閣已久的一根戒尺,九分尷尬的心思裡竟還能分出一絲暖意,不管怎麼樣,皇兄到底還是心疼他的……
走回鏡辭身前規規矩矩地再次跪下,雙手托起戒尺,“請皇兄賜責。”
鏡辭也不伸手,略帶些玩味地看着他,“倒像是回到小時候了,只是小時候雖然不懂事好歹還知道聽話,現在倒連那時候都不如了。”
手臂輕顫,差一點就抓不住那戒尺,鏡涵在那一瞬間似乎想到了許多,他忽然覺得或許自己真的錯了,他怎麼竟然真的會違背皇兄呢,“臣弟惶恐……請皇兄……重重責罰。”
鏡辭不欲再爲難他,伸手接過戒尺,看着鏡涵異常乖覺地轉過身,揚起戒尺狠狠的一下抽到了他的背上。
許是因爲尚未做好準備,鏡涵竟然一下子直接撲倒在地,雖然很快反應過來重新跪了起來,挺拔的背影看上去卻驀地添了幾分狼狽。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場景,鏡辭卻很突兀地想起了那一日,因了鏡涵打碎了父皇賜予如妃的那紅玉牡丹而在衆目睽睽之下被自己重責的情形,一時間手中的戒尺竟是再也打不下去了。
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後面的戒尺落下,鏡涵也不敢回頭,只又輕聲叫了句皇兄。
鏡辭輕嘆一聲,“起來,去書案邊撐好。”
鏡涵只當那戒尺不長自己又是跪着皇兄打起來不順手,低聲應了句是,很快起身走到書案邊上,伸手撐在案邊。
這一次,鏡辭沒有再留情,揚起戒尺一下一下重重地抽過去,一開始的十幾下落在肩背上,之後似乎是擔心會打壞他,接下來的戒尺便是幾乎全都落在了臀腿上。
他並沒有刻意記着自己究竟打了多少下,直到先前一直努力隱忍着的鏡涵終於剋制不住地輕呼出聲的時候才停了下來,隨手將戒尺扔到一邊,倒也沒伸手扶他,“起來吧。”
待到鏡涵勉強站直轉過身來的時候鏡辭纔看到他臉上未乾的淚痕和脣上若有似無的點點血跡,說不心疼是假的,但似乎還是無奈更多一點,“還有些奏章要看,在朕看完之前,你便跪到一邊好好想想今日的事吧。”
等到終於翻看、批閱完所有的奏章已經是一個多時辰之後的事了,放下手中的毛筆,轉頭看跪在牆邊的鏡涵,依舊是張肩拔背的姿勢,只是細看之下不難發現整個身體都剋制不住一般地微微有些顫抖。
想了想自己方纔着實是並未手下留情,跪了這一個多時辰也是難爲他了,鏡辭站起身來走過去,伸手扶起了鏡涵,卻並未開口說什麼。
鏡涵忍不住偷偷地打量了一下,見鏡辭依舊是一臉嚴肅的神情,軟下了聲音,“皇兄……鏡涵知錯了……”
這話這神情這語氣就是在着意討巧了,鏡辭心中自然也是知曉的,相當沒轍地往他腦後輕輕拍了一下,“到寢殿去歇息片刻,用不用宣太醫來看看?”
鏡涵聞言不禁將頭埋得更低了些,“不……不必……臣弟……”臉頰漸漸地有些發燙,卻還是說了出口,“臣弟隨身帶着……淺歌自己配的凝霜膏……”
鏡辭低聲笑了出來,“也好,朕便與你同去。”看着鏡涵微微怔忪之後想要說什麼卻又不敢的糾結神情,伸手又是一巴掌輕拍到他頭上,“還不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