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元年夏,新帝下旨行選秀大典,立吏部尚書之女沈曦芸爲後。
昭和元年秋,皇帝下旨,將前朝振威將軍秦墨之女秦淺歌賜婚於寧王楚鏡涵,擇日行禮。
下了朝,正在御書房內批閱奏章的時候,已經升職爲太監總管的元祿小心翼翼地前來稟告,“啓稟皇上,淺歌小姐求見。”
鏡辭放下手中的東西,“宣她進來吧。”
片刻後御書房的門被推開,淺歌走進來,依着規矩見了禮,說着“見過皇上”的時候,心裡還是有幾分說不清的感覺。自鏡辭登基,鏡涵等幾個兄弟就各自出宮立了府,她卻依舊留在宮裡,這大半年的時間,身邊衆人相較於之前對她愈發禮遇有加,卻讓她漸漸地生出些如芒在背般的不適。
鏡辭繞過書案,像往常那樣親手扶她起來,語氣亦是一如往常的親厚,“不必多禮。”
淺歌微微低着頭,只輕聲道,“謝皇上。”
鏡辭忍不住打趣道,“怎麼突然間如此生疏起來,不是當初跟在身後叫鏡辭哥哥的時候了?”
淺歌只淡淡一笑,正欲開口,就聽見鏡辭的聲音,帶着十足的笑意和寵溺,“以後便隨了鏡涵一起叫皇兄吧。”
淺歌垂眸應了聲是,這纔想起自己來這一趟的目的,“皇……皇兄……”
鏡辭很是耐心的樣子,“嗯?”
淺歌這才擡起頭,笑容裡終於多了幾分明豔,神情間卻添了些小女兒家的羞赧,“淺歌是想……多謝皇兄成全。”
鏡辭微微一怔,旋即瞭然而笑,“宮裡宮外那些風言風語到底管不住的,不過我是一直把你當成是自己親妹妹的。再說,你們那點小心思我還能看不出來?”
淺歌靜靜地點了點頭,又聽得鏡辭只稍作停頓便繼續道,“不過說起來,原本並未打算這麼早就讓你們成親,這倒是鏡涵那小子自己來求的。”
這倒是讓淺歌有些驚訝了,當日對鏡涵說出那番話也不過是那時的情境之下自己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不願留下遺憾罷了,沒想到短短的時間內風雲突變,納妃的旨意尚未正式傳達鏡辭便已經登基自此不再提這件事。只是在鏡辭登基後,鏡涵也很快搬出了宮到了新修建的寧王府居住,雖也經常進宮,與自己相見的機會卻不可避免地更少了,偶爾想起那日的一番話難免會覺得面紅耳熱,偏偏鏡涵也還是一副木訥遲鈍的模樣,卻沒想到他……
鏡辭坐回書案後面,“欽天監已擇好吉日,你及笄之時未能好好慶賀,這次成親定要好好安排一番。”他並未繼續說下去,反而稍稍斂了笑意,正色起來,“另外,有幾句話要囑咐你。你和鏡涵彼此有情,他也定會好好待你。只是鏡涵心性尚未成熟,諸多瑣事你要多擔待一些,連同整個寧王府,恐怕也要你多費心操持。另外,鏡涵心軟又少年意氣,做個閒散王爺尚好,但眼下時局卻也不容他抽身,加之難免有些有心人……”
看着淺歌眼中微微亮着的,堅定的光,鏡辭忽然覺得,自己其實沒有必要再說什麼了,因而,他放柔了語氣重新笑了起來,“罷了,安心準備大婚吧。往後要是鏡涵欺負你,皇兄替你做主。”
轉眼就到了十一月初七,鏡涵與淺歌大婚的日子。
如同鏡辭承諾的那般極其盛大隆重,鏡辭親自爲他們主婚,盛京內的,甚至是從其他地方趕過來的文武百官們也都齊聚在寧王府。
鏡辭興致很高,看得出是真的很開心的樣子,在場的衆人剛開始的時候難免有些拘謹,後來也都漸漸放鬆下來,推杯換盞把酒言歡,倒也十分熱鬧。
一直鬧到夜裡方纔漸漸散去,鏡涵雖然是被灌了不少酒,神智倒還清醒,拒絕了旁人的跟隨,穩着步子洞房的方向走去。
穿過長長的迴廊,纔看到鏡辭竟站在某一個拐角處。
鏡涵微微一怔,上前幾步,見了禮,“見過皇兄。”
鏡辭細細地打量着他,一身吉服,氣宇軒昂的模樣,清澈的眼底有着毫不掩飾的愉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成了親,就真的是大人了。”
鏡涵擡起頭笑了笑,也不知道該要怎麼答話。
鏡辭也不以爲意,又細心地幫他稍稍整理了衣着,“快去吧,淺歌還在等你,記得以後要好好對人家。”
鏡涵點點頭,笑得更加燦爛了幾分,“我知道,謝皇兄。”
只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看着鏡涵的背影,鏡辭臉上的笑意也忍不住更深了些。看得出來,鏡涵笑得如此純真和滿足,心中定是十分歡喜。想他與淺歌兩情相悅而今終成眷屬,鏡辭心中亦十分開懷。
鏡涵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裡,鏡辭卻並未就此離開,依舊憑欄而立,有夜風吹過,微涼。
漸漸地,鏡辭斂了笑意,神色間似乎多出了幾許若有似無的沉重。
想鏡涵自幼與自己相依爲命,又是自己在世間唯一的至親兄弟,如果可以的話,自己自是願意將這時間最好最珍貴的東西一併給他,只是……
現在的他相較於之前,自是更有能力,卻也因此……更加,身不由己。
人人心嚮往之的這個位置,坐起來,並沒有那麼容易。
或許……很多事情,都就此改變了吧。
哪怕他的初心未變,卻也……
鏡辭淺淺地嘆了口氣,罷了,現在就開始擔憂這些,也難免有些杞人憂天了吧。
即便以後該來的改變總還是要來,但是,又能怎樣呢。
這所有的……無所謂好或者不好,因爲不論怎樣,有些事情的改變,就算是他,亦無能爲力。
佇立良久,遠遠地聽見一陣腳步聲漸近,擡起頭,見是元祿的身影,想是費了不少功夫才一路尋了來,“奴才見過皇上。”
他輕輕點了點頭,斂了所有心緒,只溫聲道,“傳令回宮。”
淺歌已在洞房之內坐了許久,雖是看不見眼前的景象,但是前堂的絲竹聲聲卻聽得真切,明明是熱鬧到甚至有些嘈雜,漸漸地,卻好似全然遠去了一般。
直到此刻,淺歌仍舊有一種如墜夢境的不真實感,自己,竟然真的就這麼嫁給鏡涵了。
算起來也不過半年多的時間,她曾經極度絕望,甚至已經打定主意在適當的時候不惜了此殘生,卻不想上天終是待她仁厚……
不知道爲什麼她想起年少時,那個時候爹爹是當朝振威將軍,威名遠揚。他們住在盛京之中規模宏大的將軍府中,爹孃都極其疼愛她這個唯一的女兒,又因爲她體弱多病倍加憐惜,那幾年的日子當真是無憂無慮。
然而,不過是又一次的出征,她還在府裡和孃親一起等待爹爹凱旋,數日後,得到的消息卻是,振威將軍秦墨爲國捐軀戰死沙場。
孃親因爲受不了打擊竟然很快追隨爹爹而去。而自己,蒙聖上恩典,自此被接入了宮中。
他們都說這是聖上的體恤,是給她秦家的殊榮,她乖巧地謝恩,將眼淚都留在了心裡。
那個時候,她是被帶到了皇后的身邊,由皇后親自撫養。
淺歌至今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鏡涵的時候,只比自己高了那麼一點點的人,似乎是想要安慰吧,卻笨手笨腳地弄亂了自己的髮髻,緊接着說出來的話是,你是不是很難過啊,那就哭出來好了,我保證,我會裝作看不見的。
耳邊突然響起門被推開的聲音,然後,是漸漸朝自己的方向靠近的腳步聲,再然後,頭上的喜帕被掀開,她擡起頭,看到鏡涵帶着笑意的清亮的眼眸。
那一刻,淺歌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所謂的幸福,就是如此了吧。
除下頭上彩冠,與他各自剪下一綹青絲輕巧地綰在一處,喝了交杯酒。然後,她聽見鏡涵的聲音,帶着因爲激動和興奮造成的輕微的顫抖,他說,淺歌,楚鏡涵向天起誓,此生,必不負你。
她眼中有微微的溼意,只用力點了點頭,卻再說不出半個字。
片刻後只覺得自己被擁入一片溫暖,鏡涵抱着她,卻似不敢用力,小心翼翼的生怕讓她有絲毫不適,恍惚間竟仍是年少時那般笨手笨腳的模樣。
她將頭靠在鏡涵肩上,輕輕笑了出來。
鏡涵也笑,聲音裡是真真切切的歡喜,“淺歌,我終於,娶到你。”
她在心裡默默地迴應一句,是啊,終於,此生終於能夠嫁與你,便,再無奢望。
過了許久,鏡涵才放開她,他看着她的眼睛,再一次,固執而認真地,一字一頓道,淺歌,楚鏡涵此生,必不負你。
眼淚終於順勢滑落,脣角卻微微揚了起來。
鏡涵低下頭,吻去她臉上的淚,“今與淺歌成結髮之好,日後定不棄不離,楚鏡涵此生得卿一人,於願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