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延城外獵天驕,白草連天野火燒,幕雲空磧時驅馬,秋日平原好射鵰。
自古以來,居延海便是塞上草原的一顆璀璨明珠,這裡水量充足,湖畔是美麗的草原,有着肥沃的土地和豐美的水草,早在漢代開始,這裡便有了農墾歷史。
居延海是穿越巴丹吉林沙漠和大戈壁通往漠北的重要通道,是兵家必爭必守之地,早在漢朝,便有漢軍在這裡築城,自隋後,這裡屬於突厥的佔領地,在盛唐時期,大量胡商以居延海爲中轉,沿着張掖河南下河西,與大唐進行貿易。
數年前,安西節度使李慶安東擊回紇,將回紇趕進漠北深處,居延海成爲了唐軍的實控之地,隸屬於北庭,並在居延海設立西海守捉,有三千唐軍駐守,在這裡築城屯田。
從前年開始,沙陀部和同羅部便陸續遷離北庭,同羅部首領阿布思恢復了本來身份,率部向西遷到碎葉以北、夷播海以西,緊靠可集汗國的一塊豐腴的草原上,阿布思已經意識到了李慶安對北胡不容,他吸取了葛邏祿人滅亡的教訓,遠遠地離開了大唐,寧可和可薩汗國一爭高下。
對同羅部西遷的決定,李慶安表示了支持的態度,唐廷冊封阿布思爲金山可汗,同時李慶安命令碎葉暗中對同羅部提供武器和糧食援助,扶持同羅部對抗可薩汗國。
而沙陀葉護朱邪盡忠卻沒有阿布思的覺悟,他們接受了唐軍的邀請,率部東遷,離開了北庭,遷到居延海,在居延海一帶放牧生息。
三月的居延海一樣生機盎然,碧波萬頃,草木回綠”天空蔚藍,白雲朵朵,一羣羣牛羊在草地上悠閒地吃草,隨處可見沙陀人的帳篷的牧民。
這時”一支約五千餘人組成的唐軍騎兵隊從西方疾奔而來,戰馬雄健、騎士威武,氣勢奔騰浩蕩,爲首大將銀盔鐵甲,臉型容長,一雙三角眼裡閃爍着狡黠的光芒,他便是北庭行營總管、庭州都督崔乾估。
崔乾估是事實上的北庭節度使”統帥一萬五千軍駐守北庭,居延海也是在他的管轄範圍,幾年來,崔乾估一直忠實執行李慶安漢化北庭的命令,將北庭兩大胡人部落同羅部和沙陀部勸走”又逐漸將散居在北庭內部、以放牧爲生牧民遷到沙陀舊地,並將他們原來的土地用來安置不斷西遷來的漢人移民。
這次率軍趕來居延海是他接到了李慶安的命令,準備發動對回紇人的戰爭了。
此時的居延海一帶已是軍隊雲集,熱鬧非常,除了唐軍外,還有沙陀騎兵一萬五千餘人,以及從西方趕來支援的同羅騎兵近兩萬人”都已匯聚到了唐軍駐地西海城一帶,另外,黠戛斯也已派出一萬五千騎兵向居延海趕來,目前還沒有達到。
西海城是唐軍和沙陀人在前年新築的城池,大小儼如一座小縣,城內住着近千軍戶”都是居延海駐軍的家屬,平時以農耕爲生,由於居延海也是西方商人進入河西的中轉站,不少頭腦靈活的人家也開客棧、酒肆,西海城內也漸漸有了一些商業氣息。
中午時分”崔乾估的軍隊抵達了西海城,西海兵馬使便是當年葛邏祿王子謀刺思翰,他已改漢名爲顏思翰”葛邏祿被回紇滅亡後,顏思翰率本部族人向夷播海以西遷移,但遭到了可薩汗國的重創,顏思翰走投無路,便率最後的萬餘族人回到北庭,正式接受漢化,葛邏祿人也由此最後湮滅了。
顏思翰本人就有一半漢人血統,他又娶了北庭長史楊奉車的女兒爲妻,被封爲中郎將、西海兵馬使,率軍駐守居延海。
聽說崔乾估到來,顏思翰一直迎出了十里外,陪同崔乾估進了西海城,五千北庭唐軍則在城外駐紮。
“去請阿布思和朱邪盡忠過來,我要和他們商議軍務。”
顏思翰答應一聲,便去找人了,崔乾估來到軍府,他也顧不上休息,立刻打開了地圖,開始研究進軍路線了。
這次李慶安決定滅亡回紇,一共分爲三條戰線,崔乾估便是第三條戰線苒主帥,稍微不同的是,他的軍隊是漢胡聯軍,包括漢、沙陀、同羅、黠戛斯,一共四方軍馬近六萬人,以唐軍爲主。
李慶安和回紇打了多年的交道,他知道要滅掉回紇人,最有效還是要用以狼制狼的辦法,用胡人來打胡人,他們下手更狠,搜索能力更強,幾乎從不留後患,趕盡殺絕。
不久,門外便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稟報:“都督,他們來了!”
“請他們進來!”
門開了,阿布思和朱邪盡忠走了進來,阿布思自天寶十年逃亡北庭後,一直便詐死,冒充弟弟存在,直到李慶安掌握大唐政權,他才恢復本來面目,被唐廷冊封爲金山可汗,這次大唐欲滅回紇,他便親率兩萬同羅精銳騎兵趕來助戰。
儘管回紇滅亡後,漠北的草原將空出來,但阿布思還是決定不回來,他是看懂了李慶安,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李慶安絕不容許大唐四周有強鄰存在,滅吐蕃、逐大食、滅契丹,現在又輪到了回紇。
很明顯只如果同羅部講入草原,那永遠也不要強大,否則一樣會被唐朝收拾,阿布思寧可和葛薩部爭奪西方草原,那裡的草原更加豐美,土地更加肥沃,更加適合他們生存。
和阿布思不同,沙陀葉護朱邪盡忠還比較年輕,他的父親骨咄支已經去世,朱邪盡忠繼承父業,成爲沙陀六部的大酋長,骨咄支是比較老成穩重之人,他不肯離開金山,也沒有什麼野心,只想讓沙陀部能安安穩穩在北庭繁衍生息。
但朱邪盡忠卻雄心勃勃,他一心要成爲草原之主,要讓沙陀人成爲草原雄鷹,沙陀騎兵縱橫草原,雄鷹飛過之處都有沙陀人的身影。
也正因爲他野心太大,當崔乾估邀請沙陀部出金山,東遷居延海,朱邪盡忠便欣然答應率領十萬族人離開了世代居住的金山,來到居延海牧草豐美之處,朱邪盡忠無時無刻不在盼望唐軍出兵回紇,那一刻,就是他們沙陀人的機會到來。
正因爲他心中急切,這次唐軍北征,他表現得最爲積極全族之軍,傾巢而出。
兩人走進房間,一起躬身施禮,“參見崔都督!”
崔乾估和兩人是老朋友了,他呵呵笑道:“兩位好久不見了,快請坐!”,三人坐下,崔乾估先問阿布思,“同署部進展如何?和可薩汗國有沒有開戰?”
阿布思欠身道:“多謝崔都督的關心,去年秋天我們和葛薩人打了一仗,雙方勢均力敵,但葛薩人已同意將烏拉爾河流域讓給我們我們簽訂了停戰協議,準備這次回紇戰役後,我們就要正式西遷了。”
說到這裡,阿布思嘆了口氣,又道:“或許是我長期在大唐生活的緣故,我已經說服族人將慢慢放棄遊牧生活,將定居農耕……”
他說到這裡,朱邪盡忠的鼻子裡忍不住輕哼了一聲,他着實瞧不起阿布思,竟然要放棄遊牧而農耕了儘管朱邪盡忠哼的聲音很小,但阿布思還是聽見了,他不由暗暗冷笑這今年輕人酋長愚蠢啊!竟然看不透李慶安的真正用意,李慶安要滅回紇有必要叫他們來幫忙嗎?
可嘆骨咄支一生穩重,最後沒有選擇對繼任者,沙陀人必將滅亡在這個朱邪盡忠的手上。
他裝着什麼都沒有聽見,繼續向崔乾估彙報同羅部準備進攻葛薩人的計劃,阿布思已經六十歲,老謀深算如同老狐狸一般了,他知道可薩汗國暗中支持回紇人,是對大唐河中及碎葉的一大威脅,所以大唐需要他這個戰略同盟,從背後對可薩汗國施壓,牽制住可薩汗國對碎葉的威脅,同時他說服族人放棄遊牧,而轉變爲農耕民族,這樣可以消除大唐對遊牧民族的戒心,從而全力支持他們走向強大。
阿布思的目標是要建立同羅汗國,用五十年或者一百年的時間,取代可薩汗國,要實現他建國的雄心壯志,得到唐朝的支持是最爲關鍵。
自從佔領了烏拉爾流域後,阿布思的眼界變得更加寬闊了,他知道了天下之大,他知道西方有更加遼闊的土地,他們沒有必要在東方和大唐爭奪。
聽完阿布思的彙報,崔乾估點點頭,對他笑道:“你這次親自率軍前來,是非常明智,我剛剛得到上將軍的密令,很可能這一次對回紇戰役是上將軍的親征,到時我安排你和上將軍見面,我想上將軍一定願意和你詳談。”
阿布思大喜,如果能和李慶安親自談一談,必將對同羅部的發展有着重大意義,他立刻起身施禮,“那就拜求都督爲我們安排了。”,這時,旁邊的朱邪盡忠也忍不住問道:“崔都督,那上將軍願意把翰兒朵八里給沙陀嗎?”,崔乾估聽他自露心思,不由狡黠一笑,“朱邪將軍,上將軍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論功行賞,沙陀人想要翰兒朵八里,可以,但必須表現出你們的英勇,盡最大之力擊敗回紇軍,只要你們立下大功,就算你們不開口,上將軍也會把翰兒朵八里賞給沙陀人。
”
朱邪盡忠喜出望外,他萬分感激道:“沙陀勇士願爲上將軍效死命!”
崔乾估擺擺手,又笑道:“現在還不是表忠心之時,先聽我說一說上將軍的幾條命令。”
兩人都立刻坐直了身子,崔乾估這才徐徐道:“這次你們是協助作戰,朝廷不會給你們什麼賞賜,對於同羅軍,朝廷將支持你們對抗可薩汗國,這就是對你們補償,有問題嗎?”,阿布思立刻答道:“沒有問題!”,崔乾估又對朱邪盡忠道:“朝廷對沙陀人的賞賜是土地,其它就沒有了,朱邪將軍有問題嗎?”,朱邪盡忠遲疑一下又問道:,“那牛羊馬匹之類……”,“這就是我要給你們說清楚的,回紇人的牛羊馬匹和人口將全部歸大唐所有,這次北征,唐朝民衆家家戶戶出錢出糧,所以戰利品將分給大唐民衆,不會再考慮你們的賞賜。”
崔乾估注視着朱邪盡忠緩緩道:“如果沙陀人認爲賞賜不公平,你們可以不參戰。”
朱邪盡忠低頭沉思一會兒,便道:“奪取戰利品一直是沙陀人的傳統,如果要我們放棄戰利品那我們就要最豐的牧場,我希望上將軍能考慮我們的要求。”,崔乾估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的殺機,但立刻又消失了,他淡淡道:“我剛纔已經說了,朝廷肯定會給沙陀人土地牧場作爲獎勵,但沙陀人如果想要最好的牧場,甚至翰耳朵八里那就需要你們自己用戰功去爭取。”
朱邪盡忠嘆了口氣,“我明白了,我們會竭盡所能去立功求賞。”
崔乾估的目光又轉向了阿布思,阿布思心中比誰都清楚,他們可沒有和唐軍討價還價地餘地回紇的戰利品無非是牛羊而已,就算給他,他們拿不回去,還不如干脆點,主動放棄,爭取唐朝對他們的最大支持。
“我們同羅軍是協助作戰,以感謝唐軍對我們的支持怎麼來就怎麼回去。”,崔乾估不由暗贊阿布思會說話,同樣的結局,用不同的話說出來,給人的感覺就不一樣,同羅就顯得比沙陀有誠意得多。
“這一點明確了,那我再說第二點這一次攻打回紇,是不讓他們再有恢復的機會,所以有一個秘密原則,我只能在私下告訴你們,這次戰役除了女人外,凡身高過馬鐙的男子一概殺絕”,崔乾估的目光變得異常地陰冷兇狠連阿布思也不由一顫。
會議結束後,崔乾估在顏思翰的陪同下視察西海城,西海城的修建歷時整整一年,除了唐軍和沙陀人外,唐軍還huā錢從關內道招募了數千党項人前來助力,城牆全部是用巨石修砌,城池堅固高大,城內可以容納軍民萬人以上。
“顏將軍,這次北征回紇,你的駐兵也要全部參戰,到時城內最多隻留百人駐守,你自己想一想,一旦回紇遊哨來偷襲,你們能不能保護住軍戶?”,顏思翰沉思了片刻,他搖了搖頭,“不能,我準備立刻讓他們去張掖暫時居住,等回紇戰役結束後再回來。”
崔乾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很聰明,從不會把自己置於死地。”,顏思翰知道崔乾估是在指他投唐歸化一事,他嘆息一聲,“天下之大,惟強者生存,我率三萬族人西去,原以爲能打開一個新天地,卻不料本身實力太弱,可薩國怎麼可能讓你生存,要麼被它征服,融爲葛薩一部,要麼歸唐保族人之命,葛邏祿人註定要消亡,我怎能再逆天而行?”
崔乾估點點頭,“你說得沒錯,匈奴何其強大,至今已消亡無蹤,鮮卑曾橫行中原,至今已不見其人,柔然何其霸道,最終湮滅草原,突厥曾與大唐抗衡,疆域萬里,可如今也四分五裂,逐一消亡,唯有漢民族延嗣數千年,雖屢遭創戮,但始終屹立於不敗,這個原因你可曾想過?”,顏思翰沉思片刻,他苦笑一聲道:“食肉者長肉不長腦,食谷者長腦不長肉。”
崔乾估哈哈大笑,他拍拍顏思翰的肩膀,止住笑道:“話雖然粗糙,但也有幾分道理,天下之大,強者爲尊,我大唐過去就是太寬容異族,才導致安祿山和史思明之亂,河北生靈塗炭,以後不會了,你率族人歸化大唐,是你明智的決定,阿布思率族人遠遁西方,躲避唐之鋒芒,這也是他明智的決定,唯有沙陀人野心勃勃,想做回紇第二,這是他們取禍之道。”
崔乾估揹着手走到城牆邊,他凝視着遠方黑黝黝的峽口山,又像對顏思翰說,又像自言自語,“我漢民族長期柔而不剛,寬仁有加,剛硬不足,乃至屢遭強虜欺凌,被小國所辱,咎由自取耳!天幸大唐出了上將軍,滅亡強虜,征服小國,不留後患,不留餘地,這纔是強國之道,是我大唐中興有望,上將軍對我說,剛柔相濟方是立身立國之本,斯言是也!”
三天後,黠戛斯葉護阿熱利也率領一萬五千騎兵從遙遠的北方趕來,協助唐軍作戰。
黠戛斯也就是漢朝的堅昆部,生活在今天葉尼塞河的中游,屬於白種人,是今天吉爾吉斯人的祖先,他們身材高夾,大多是紅髮藍眼,少數黑髮者則自稱是漢將李陵的後代,由於黠戛斯人長期受回紇人壓迫和奴役,因此擺脫回紇人對他們的統治,便是這個民族最大的心願。
李慶安在北庭時,他們便出兵助戰,和沙陀人、同羅人更多依賴唐軍不同,黠戛斯人比較獨立,他們對唐朝更多走出於一種感激,沒有什麼額外的要求,只求能擺脫回紇人的壓迫。
這次李慶安決定北征回紇,原本沒有想過要他們助戰,只是派人去通報,黠戛斯人便立刻出兵了。
至此,唐軍八千騎兵,同羅兩萬精銳、沙陀一萬五千騎兵、黠戛斯一萬五千騎兵,一共五萬八千人匯聚在居延海。
整兵兩日,六萬騎兵離開了居延海,穿過金山和烏德鍵山之間草原,沿着烏德鍵山山脈向西北方向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