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奐從中午開始便翹首盼望他的興道和固城兩支守軍返回,他也知道軍隊不可能這麼快回來,但他十分擔心這兩支軍隊會遭遇不測,從目前他的斥候發出的情報來看,安西軍大營並沒有什麼動靜,依然在休整中,這讓他略略放下心來,他就害怕安西軍知道還有固城縣及興道縣兩支軍隊,安西軍派兵去攔截,從目前的狀況來判斷,安西軍走的是駱褒道,又是這麼快拿下褒城縣,應該不知道興道縣和固城縣的駐軍情況。
李奐不斷地安慰自己,儘管是這樣,他心中還是沉甸甸的,總有一種不安的心悸在他心中抽動,黃昏時,他接到了固城縣軍隊用鴿信發送來的情報,固城縣駐軍副將蘇渝率領部分軍隊已經到了二十里外,一路沒有任何異常,這讓李奐長長的鬆了口氣。
這時,一名斥候從遠方奔來,奔至城下大聲喊道:“元帥!”
“發生什麼事情?”
“接到前方的消息,安西軍主力已經出動,約兩萬餘騎兵,正快速向這邊開來,不足二十里了。”
“啊!”
李奐驚呼一聲,安西軍主力這麼快就到了嗎?不用說,他們一定是聽說了從東面撤回的軍隊,趕來攔截了。
“快啊!快點回來。”
李奐低聲祈禱,他心急如焚,固城縣的軍隊怎麼還不回來?
“元帥你看!他們好像來了。”一名親兵指着遠處大喊道。
李奐極力向夜色中望去,只見在東面的數裡外隱隱出現了一隊人影,大約相距有三四里。
“傳我命令,點燃火把準備開城!”
從固城縣回來的軍隊還在三裡外時,南鄭守軍便開始準備了,城牆上點滿了火把,數以千計的士兵涌上城頭,李奐也站到了城門之上,皺着眉向遠方眺望,隱隱約約他已經看清了隊伍,大概只有三四千人,他心中有些疑慮,固城縣守軍不是有五千人嗎?還有一千多人哪裡去了?
很快,固城縣的軍隊靠近了城池,在百步外停了下來,軍隊中只有兩百多匹戰馬,其餘都是步兵,他們隊伍零亂,顯得十分疲憊,李奐微微嘆息一聲,這就是他的軍隊,在細節處就看出他們的差距了,若是安西軍,行軍幾天幾夜隊伍都不會散亂,可就是這些細節上差距,才使他們遠遠不是安西軍的敵手。
黑夜中,數十騎飛奔上前,爲首是副將蘇渝,他仰頭大聲喊道:“李元帥,末將蘇渝!”
“你們厲將軍呢?”李奐趴在城頭上問道。
“厲將軍在後面運糧食,讓我先回來。”
難怪少了一千多人,原來跑去運糧了,李奐低低罵一聲,“現在什麼時候了,還顧糧食!”
他一揮手令道:“放他們進城!”
吊橋轟隆隆地放下了,城門大開,蘇渝調轉馬頭回頭令道:“列隊進城!”
士兵們紛紛抖擻精神,站成了三列,這卻是安西軍的規矩,軍隊進城必須成三隊,已經形成了一種自然而然的習慣,儘管趙崇節很多細節都考慮到了,比如軍隊排列故意散亂等等,但他還是難以面面俱到,在軍隊排隊進城上面,無意中露出了安西軍的一點點風格。
可就是這一點點風格的變化,卻讓李奐眉頭一皺,他的軍隊進城從來都是排列兩隊,沒見排成三隊進城的,不過心中雖然有點芥蒂,但他並沒有意識到這支軍隊的真僞,他只得覺得有點反常。
一隊隊士兵走近了城門,踏上吊橋走入城洞,李崇節化裝成一名校尉,騎馬走在隊伍中間,他走上吊橋時忍不住向上看了一眼,恰好李奐也在看他,兩人目光相對,李奐愣住了,他的軍隊中怎麼有這麼威武的軍官,他竟從來沒有見過,而且他的馬也神駿異常,根本不是蜀地山馬,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他的心中終於生出了疑慮,再看了看士兵,他心中的疑慮更加濃厚了,他的軍隊很多都是漢中本地人,要麼就是蜀人,身材普遍都不高,而且還有點瘦小,可眼前這些士兵普遍的身材魁梧,而且有些士兵甚至還有點胡人的面目,李奐開始覺得不妙了,就在這時,他的目光落在了即將要靠近城門的陌刀重甲步兵身上,雖然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可他們手上兩丈長的兵器是什麼?他的軍隊中可從來沒有這種武器。
李奐的後背刷地流下了一身冷汗,他忽然明白過來了,立刻高喊道:“快!快關閉城門,拉起吊橋!”
所有士兵都愣住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李奐急得滿頭大汗,一把揪住管城門校尉的衣襟吼道:“他孃的,你眼瞎了嗎?他們是安西軍,快關門!”
城頭頓時一片大亂,士兵們大喊:“快關門,是安西軍!”
剛過吊橋的李崇節知道已被敵軍識破了,他也大吼一聲道:“弟兄們,衝進城去!”
安西軍再沒有排隊了,他們怒吼着,向城內衝去,這時吊橋開始吱吱嘎嘎拉起,立刻衝上十幾名陌刀軍,揮刀猛斬鐵鏈,只見火光四濺,‘咔嚓!’兩聲,左右鐵鏈先後被斬斷,已經升起三尺的吊橋轟然又落下了。
此時,三千八百名安西軍士兵已經有一半衝進城內,但南鄭城分爲內城和外城,他們只衝進了外城城門,內外城之間是內護城河,河上有石橋將內外城相連,石橋長約百步,寬四丈,只有衝過石橋撞開內城門,纔是真正地進入南鄭。
地形對安西軍非常不利,漢中軍已經發現了他們是安西軍,近二萬守軍正從四面八方趕來,此時的李奐已經從最初的驚慌中冷靜下來,他立刻組織士兵進行反擊,外城牆上有四千多士兵,他們紛紛張弓搭箭,密集的箭雨射向城外的安西軍,安西軍士兵則舉盾相迎,開始奮力向城中殺去,落在最後面的是一千陌刀重甲步兵,他們身披重甲,不畏箭矢,漢中軍的箭矢對他們沒有太大的作用。
而在外城門內和石橋上也有二千多漢中軍士兵,他們來不及撤回內城,內城門便已經轟然關上了,這兩千多士兵成了安西軍鏖戰的第一批敵人,喊殺聲震天,外城洞和石橋上密集地佈滿了雙方的士兵,在狹窄的空間內,雙方展開了血腥的廝殺。
........
十里外的大道上,李嗣業正率兩萬騎兵向南鄭而來,一隊隊整齊的騎兵在官道上列隊而行,他們沒有任何掩飾,他們也知道躲不過漢中軍的探子,他們索性放開殺氣,一陣陣巨大的馬蹄聲敲打着並不平坦的地面,只見火把如長龍,安西騎兵密密麻麻,橫戈伏鞍,浩浩蕩蕩向南鄭城開去,他們行軍速度並不快,在沒有得到趙崇節消息之前,李嗣業不會全力發動進攻。
按照李嗣業原本的計劃,他是準備利用火藥和陌刀軍的威力強攻南鄭城,要想在三天內拿下城池堅固、防守嚴密的南鄭城,只能使用震天雷破城,但固城縣和興道縣兩處守軍的回撤給了他一個天賜良機,他可以全殲其中一支軍隊後,佯作回撤軍去詐開南鄭城。
從他剛剛接到的消息,趙崇節已經完成了前半部分,解決了固城縣的撤軍,現在他們已經靠近了南鄭城,儘管李嗣業身經百戰,但此刻他心裡還是有點緊張,他知道百密必有一疏,他們不可能做得面面俱到,其中安西軍的軍容氣質就和漢中軍完全不同,作爲主帥,李奐會看不出這一點嗎?
恐怕一場爭奪城池的血戰難以避免了,剛想到這裡,只見南方的天空一道明亮的弧線冉冉升起,在半空中忽然爆炸開了,這是安西已經發動進攻的信號,李嗣業立刻下令道:“全軍加速前進,向南鄭全速進發!”
兩萬騎兵陡然加速,雜亂的馬蹄聲宛如暴風驟雨,向南方的官道席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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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打南鄭的戰鬥已經進行到了白熱化的程度,百步長的石橋上屍體堆積如山,血流成河,近兩千名沒有來得及撤走了漢中軍基本上都被屠殺殆盡,只剩下數百人靠在內城門上苦苦支撐着安西軍一波又一波的進攻,他們絕望地大罵,不斷地打砸城門,企圖讓城門開一條縫,讓他們能退回城內,但城門紋絲不動,裡面已經關閉得嚴嚴實實,他們只有死戰一條路,甚至連投降之路也沒有了,雙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這個時候誰也不會考慮戰俘。
但漢中軍密集的箭雨減緩了他們的壓力,內外城牆上都擠滿了漢中軍,足有一萬餘人,他們從兩邊放箭,箭如飛蝗,鋪天蓋地的箭矢密集得不透風雨,此時的安西軍也同樣死傷慘重,陣亡者已達千人以上,連主將趙崇節的戰馬也被射死,他背靠在橋墩旁,十幾名親兵用盾牌護衛着他,在箭雨中指揮着戰鬥。
趙崇節憂心如焚,現在安西軍十分被動,被夾在內外城之間,就彷彿被伏擊一般,敵軍前後射來的箭雨使安西軍將士難以前後顧及,只能背靠背用盾牌防禦,但這樣一來,他們就無法發動進攻了,大量軍隊都被壓制在十丈長、五丈寬的外城洞中,短短的一段城洞中竟然擠滿了近兩千人,密集如冰雹的箭矢撲向城洞內,五十名安西軍士兵手執巨盾,在城洞口形成了一道盾牆,有效地抵抗箭矢的射入,儘管如此,但城洞內還是太危險了,若漢中軍用火攻城洞,他的軍隊必將死傷慘重。
現在他們只能堅持到援軍趕來,但趙崇節不願意到那一步,那對他而言是一種恥辱,這和沒有攻下南鄭城有什麼區別?
趙崇節唯一的希望就是陌刀軍,他們不畏箭矢,用他們來攻下外城,外城門旁邊有一條狹窄的小道,長約三十步,直通城牆,最多隻能容三人並肩而行,這是守城士兵上下城牆的便道,而此刻卻是安西軍奪下南鄭城的關鍵之道。
此時甬道上擠滿了一百餘名安西陌刀軍,一邊是城牆,而另一面面對鋪天蓋地的箭矢,陌刀軍不怕箭矢只是相對而言,他們的鎧甲堅固,偶然的幾支箭確實難以射穿,但如果是幾十支、幾百支箭射來,再堅固的鎧甲也會被洞穿,爲了掩護陌刀軍,在最邊緣上又有數十名普通士兵,他們手中沒有兵器,每人手執兩面盾牌,密集地防禦內城上射來的箭矢。
此時這條甬道已經成爲雙方爭奪的焦點,安西軍數百名弓弩手在盾牌的掩護下,向甬道上方的漢中軍射擊,儘管他們人數不多,但箭法卻極爲精準,基本上將甬道上方的漢中軍壓制住,使他們難以用巨石和滾木向甬道上的陌刀軍襲擊,有力地保障了陌刀軍的攻城。
爲了保住外城牆,漢中軍也投入了近千人,形成了密集的防禦肉牆和陌刀軍拼殺,雙方在爭奪上城之路的戰鬥進入了白熱化,陌刀士兵銳不可當,長長的陌刀揮過,便會血光四濺,敵軍士兵被攔腰斬斷,或者被劈掉頭顱,但殺掉一批又會涌上一批,層出不窮,死屍層層疊疊,竟堆積了三尺高,嚴重地阻礙了上城之路,後面的陌刀手不斷用長柄將死屍挑下城牆,落入內護城河,但陌刀士兵也同樣死傷慘重,近半個時辰的爭奪戰中,已經有近百人陣亡,很多都是跌落進河水中被淹死。
這時陌刀軍郎將林海雄已經衝到了最前面,他外號叫‘陌刀殺神’,是安西陌刀軍中最犀利的七把殺刀之一,他身高足有一丈,體格魁梧異常,力大臂長,一把兩丈長的陌刀在他手中儼如修羅場的屠刀,
刀光閃過,只見人頭滾滾,血肉橫飛,肢體分離,慘叫聲響徹夜空,他大吼一聲,一躍衝上了城頭,陌刀一揮,四名漢中軍士兵被攔腰斬成八段,再反手一刀,三顆人頭飛起,脖腔鮮血噴出一丈。
林海雄的凶神惡煞嚇壞了圍在他身邊的數十名漢中軍士兵,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兇殘的殺神,皆嚇得兩腿發顫,林海雄狂吼一聲,揮刀向數十名士兵撲去,幾刀劈過,又有十幾人身首異處,漢中軍士兵嚇得大喊一聲,轉身便逃。
林海雄仰天大笑起來,他一揮手,聲音如雷鳴般地喊道:“弟兄們,上城!”
陌刀士兵紛紛衝上了城頭,一條通向勝利的道路終於被打開了,隨着越來越多的陌刀軍和其他安西士兵衝上外城,戰局開始發生逆轉,外城上的數千名漢中軍抵擋不住安西軍的衝擊,紛紛從城牆上通道撤回內城。
這時,遠方的夜空中傳來了嘹亮的號角聲,只見一片由火把匯成的海洋出現在南鄭城外,安西軍的二萬主力終於趕到了,勝利的天平在向安西軍傾斜,外城已經被安西軍佔領了,他們士氣大振,將內城上的守軍殺得節節敗退,尤其近一千陌刀軍,他們列隊揮刀而行,形成一道無堅不摧的大陣,一步步向內城城樓逼近,沒有任何人能抵達他們的前進,一切抵抗者都會被劈成肉片,一切抵抗者都會被他們踩在腳下,他們就是戰爭之神,是天下第一軍。
內城城門終於緩緩開啓了,安西騎兵高舉着戰刀和火把,一條火光匯成的洪流洶涌奔騰地衝進了南鄭城。
漢中節度使李奐見大勢已去,只得長嘆一聲,便開啓了南城,帶領數千殘軍向蜀中逃去,僅一天一夜,李嗣業率領的四萬安西軍便拿下了南鄭,也就意味着他們佔領了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