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恩寺血案很快便傳到了官府,長安縣新任縣令徐亦明聽說被殺者是長安縣有名的十幾個遊俠兒,但殺人者卻是兩個女人,據說可能是趙王李慶安的家眷,嚇徐亦明風風火火帶着百餘名衙役衝到了崇德坊。
但此時,崇德坊已經被千牛衛的軍隊控制住了,數以千計的千牛衛士兵從四面八方趕來,關閉了坊門,南霽雲親自帶隊,在挨家挨戶地搜查那十幾名遊俠兒。
徐亦明這才意識到,傳聞是真的,十幾名遊俠兒調戲的人真是李慶安的家眷,否則不會這樣興師動衆,徐亦明心中又悔又恨,其實這十幾名遊俠兒已經有很多人來告他們狀了,尤其今年初,他們還涉嫌燒燬了報恩寺的竈王殿,就因爲他們中有縣尉的兩個親戚,再加上沒有惹下命案,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正是他們的縱容,才終於釀成了今天的大禍,徐亦明的心中悔恨到了極點,這件事搞不好會徹底斷送他的仕途。
他帶着百餘人趕回到了崇德坊,但坊門已關閉,任何人不得進出,守坊門的人已經換成了千牛衛士兵,無論徐亦明怎麼叫門,裡面根本就不理睬。
這時一名捕快頭子有點反應過來了,他對徐亦明低聲道:“徐縣令,我們去做什麼?”
徐亦明一愣,是啊!他去做什麼?難道還想把殺人者緝捕歸案嗎?他剛要下令調頭回去,可轉念又一想,這件事若不聞不問,一旦政事堂或者李慶安追查起來,他又有失職之嫌。
徐亦明感到十分爲難,這時,南霽雲聞訊趕到坊門前,高聲對他道:“徐縣令,這件事有我們千牛衛解決,你就回去吧!”
徐亦明低頭沉思片刻,千牛衛把這件事攬過去那是最好不過,他也可以向政事堂交代,千牛衛插手,使他的職權無法行使,政事堂也不會說他什麼?誰都知道,千牛衛纔是長安萬年兩縣真正的主導者,想到這,他剛要開口,這時,身後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只聽有人大喊:“開門,大將軍駕到!”
徐亦明慌忙閃到一旁,坊門也隨即大門,只見數百騎兵護衛着一輛馬車飛馳而至,馬車上插有一面紫幡,這是李慶安到了。
李慶安是剛剛接到快步,高霧和明珠在報恩寺出事,險些遭到惡霸侮辱,他頓時勃然大怒,親自趕來崇德坊,馬車飛馳而至,忽然‘嘎’地一聲停在徐亦明面前,李慶安挑開車簾冷冷問道:“徐縣令,你是來辦案嗎?”
李慶安此時對地方官府非常不滿,這些地痞惡棍長期欺辱女人,正是地方官府失職,徐亦明聽李慶安口氣冷淡,嚇得連忙上前躬身道:“聽說有遊俠兒作惡,我特來緝捕!”
李慶安點點頭,臉色稍微緩和一點,道:“我聽說這些地霸爲惡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們地方官府要好好查一查,他們還犯有哪些案子,一併嚴辦!”
“卑職明白,這就着手調查。”
“好吧!你也可以進去。”
李慶安放下車簾,馬車加快速度,直接向報恩寺而去......
報恩寺內,高霧和明珠被安置在貴客房中暫歇,明珠安慰着高霧,“霧姐,肯定沒有問題,既然是千牛衛控制了崇德坊,那霧姐就沒事了,說不定還要追究那幫混蛋的罪責。”
此時高霧心中怒火稍平,連殺五人,她也有點略略後悔了,雖然這些惡棍令人痛恨,但罪不至死,自己卻將他們中的五人殺了,不知他們的妻兒會怎麼痛苦?
高霧低着頭一聲不吭,心中卻暗暗後悔,但人已經殺了,她也無計可施。
這時,外面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只聽報恩寺方丈的聲音,“殿下,這幫遊俠兒爲惡多年,被他們糟蹋的良家婦女不計其數,他們死不足惜,我佛曰:除惡就是揚善,我們全寺僧衆願爲高姑娘誦經一月,以消除她的殺孽。”
“那就辛苦貴寺的僧衆了,我自會好好佈施貴寺。”
這是李慶安的聲音,明珠和高霧一下都站了起來,門開了,走進一大羣人,有和尚有士兵,爲首者正是李慶安,他走進房間,對她們兩人道:“你們沒事吧!”
明珠嘴快,連忙上前,像只麻雀似的嘰嘰喳喳道:“要不是霧姐上陣打過仗,今天我們要死在這裡了!”
李慶安對高霧笑了笑,一豎大拇指讚道:“以一人之力敵擋十五人,果然不愧是女之中郎將。”
高霧的臉一紅,低頭道:“當時情急,什麼都顧不上了,現在想想還是有點後怕,沒有你說的那麼勇猛。”
李慶安哈哈一笑,回頭對方丈道:“煩請大師先在門外稍候片刻吧!”
那方丈最害怕高霧在後面告他的黑狀,但他又無可奈何,只得眼巴巴地看了高霧一眼,退下去了,李慶安給親兵使個眼色,親兵立刻將門關上,他這才問兩女道:“你們爲何沒有護衛?”
明珠眨眨眼,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難道她也有資格帶衛兵嗎?高霧卻低聲道:“本來大姐是想派兩個人跟着我,但被我拒絕了。”
“爲什麼?”
不等高霧說話,明珠卻搶着道:“霧姐只是借住在你府上,並非你的家眷,她帶你的親衛,很不妥,再說我出門在外,什麼時候帶過衛兵,霧姐也是,向來都是獨來獨去慣了,需要什麼護衛?”
“是這個原因嗎?”李慶安注視着高霧問道。
高霧默默點了點頭,“明珠說的沒錯,我確實沒有資格帶你的護衛,而且我若帶了你的護衛,消息傳到長安,會對我父親不利,七郎,今天這件事我願意負責。”
“你要負什麼責!”
李慶安冷笑了一聲,道:“那些地霸惡貫滿盈,死有餘辜,我已下令繼續搜捕其他漏網之魚,每一個人我都要嚴加辦罪!”
高霧嘆了口氣道:“他們雖然有罪,但不至於死,望七郎公正處置。”
“我知道。我會將他們的惡性一一公示。”
說到這,李慶安又問道:“我聽有人說,你遇到了熟人,是誰?”
“是成都的右相國崔圓和他兒子,他們剛離開寺院沒多久。”
‘崔圓?’李慶安愣了一下,他來長安了嗎?自己怎麼一點都不知道,他又急忙問道:“他們住哪裡?”
“這個我不知道,不過七郎可以問問方丈,他們好像很熟,或許方丈知道他的住處。”
李慶安心急,他開門便要出去問方丈,走了兩步又回頭道:“我的馬車就在門口等着,你們先回去,以後出來一定要帶兩個人,至少要有人報信。”
高霧行了一禮,道:“多謝七郎了,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嗯,去吧!”
“姐夫,上次我去安西報信,好像你給我的補償不足.....哎!霧姐,讓我把話說完。”
不等明珠說完,高霧便拖着她走了。
李慶安心中想着,崔圓之事,便出門問方丈道:“請問方丈,可知崔圓的住處?”
“這個.....”方丈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他們一家就住在隔壁的安業坊。”
.........
崔圓在長安已經沒有宅子了,一家人便借住在族弟崔寓的府上,崔寓最早曾是隴州太守,後來調入朝爲御史中丞,現任太常寺卿,是崔家僅次於崔渙的朝廷高官。
今天崔寓也沒有上朝,他請了病假休息在家,此時,他正和崔圓談論着發生在報恩寺之事,他們並不在意高霧殺人,他們在意的是高霧和李慶安的關係。
崔圓和崔寓都是老政客了,尤其是崔圓,高霧險些做了他的兒媳,但高霧本人卻死活不肯,崔圓也有點不懂,按照高霧的年紀,她很難再嫁出去了,嫁給自己的次子,從門第上看她是高攀,而且自己兒子還很喜歡她,她卻死活不肯嫁,不惜和父親翻臉,如果說她是想嫁皇室爲妃,但李隆基準備把她嫁爲親王妃時,她卻跑了,這一直讓崔圓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現在他才恍然大悟,原來高霧是喜歡李慶安。
這也難怪啊!李慶安以前就是高仙芝的手下大將,高霧喜歡他也是很正常之事,如果高霧真嫁給了李慶安,那麼南唐的格局就變得微妙了,這裡面關鍵是高仙芝。
崔圓嘆了口氣道:“如果高仙芝投靠李慶安,那南唐的軍隊至少要被李慶安奪走一半,別看李亨想用兒子來替代高仙芝,奪他的軍權,實際上很難,高仙芝在軍中的威望極高,就算沒有席元慶等那幾名心腹大將,只要他振臂一呼,一半以上的軍官都會向他倒戈。”
“那殺了他可以嗎?”
崔寓喝了一口熱茶問道:“如果李亨知道高霧嫁給李慶安,他必然不會再容高仙芝,會把他騙到成都殺死,這樣,你認爲如何?”
崔圓搖搖頭道:“哪有這麼好殺,若殺了高仙芝,軍隊就會譁變,如果可以殺,李亨早就把他殺了,投鼠忌器啊!”
兩人都沉默下來,這時,崔寓嘆了口氣道:“高霧嫁給李慶安,裴婉兒也很快和他成親,李慶安這棵大樹,人人都想依附,昨天我還和大哥說起,要不要把崔家的女兒也許給他!”
“爲什麼崔家也要聯這種婚姻?”
崔圓有些不高興道,他一向就不喜歡這種政治聯姻,尤其是步裴家的紅塵,更讓他不齒,但他見崔寓有些憂心忡忡,便問道:“怎麼,一定要聯姻嗎?”
崔寓搖了搖頭道:“聯不聯姻倒不重要,關鍵是現在裴家的勢頭很猛,尤其裴遵慶爲右相後,那個傢伙你也知道,十足的世家門派者,肆無忌憚地擴張裴家的勢力,我昨天統計了一下,本來裴家的勢力比我們崔家還差一點點,但經過裴遵慶的擴張,現在已經超過崔家了,這才兩個月時間,如果他爲右相一年後呢?那時,我們崔家肯定再無容身之地,整個朝廷和地方都要被他裴家把持住了,唉!”
崔寓重重嘆了一聲,崔圓卻笑道:“我倒覺得你有點杞人憂天了。”
“爲何?”崔寓一愣。
崔圓捋須笑道:“你以爲李慶安是傻子嗎?會讓裴家一家坐大?我告訴你,這絕對不可能,本來他娶裴婉兒就是爲了壓制獨孤家,獨孤家勢力小,容易被壓制住,但裴家不同,如果一旦放縱裴家,將給他將來帶來無窮遺禍,出現當年‘王與馬,共天下’的局面,這絕不是他李慶安願意看到的,所以我敢說,很快他便會扶持起裴家的對頭。”
崔圓剛剛說完,只聽門外有家人急促地稟報道:“老爺,趙王殿下來了,要見老爺!”
崔寓大吃一驚,連忙對崔圓道:“二哥,你快躲起來。”
崔圓卻搖了搖頭,他心知肚明,李慶安肯定知道他在這裡了,其實就是來拜訪他,“三弟,這或許就是我說的崔家機會,你出去迎接他吧!我和你一起見他。”
..........
府門外的臺階上,李慶安正揹着手,從外面來打量崔寓的這座大宅,佔地足有五十餘畝,院牆高聳,黑瓦白牆,頗有一點後世明清的風格。
這時,府門打開,崔寓快步迎了出來,躬身道:“讓趙王殿下久等了,卑職罪該萬死。”
李慶安也笑着回了一個禮,道:“崔使君何罪之有,是我不請自來纔對。”
“哎!殿下客氣了,快請進府。”
李慶安也不再客氣,揹着手徑直走進了崔府的大門。
“聽說崔使君病倒了,現在可好一點?”
“一點老毛病,一到秋天就咳嗽喘氣,休息一天就好了。”
“嗯!那我也隨便和你聊聊,不打擾你休息。”
“沒有!沒有!殿下請。”
兩人來到了書房,李慶安跟崔寓進了書房,卻迎面見崔圓向自己深深行一禮,“罪臣崔圓,參見趙王殿下!”
李慶安的眼睛也眯了起來,他來崔家,就是想見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