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李亨的軍隊抵達益州已經快一個月了,這期間,李亨一直表現得相當低調,他似乎吸取了多年前做太子的教訓,一直便住在城外的軍營內,沒有拜訪任何成都的官員,也沒有私見掌握軍權的高仙芝,每天傍晚,他都會準時前往南明宮,也不進宮,就在宮門前深深一跪,哽咽着說一聲,”祝父皇身體康健!”
他每天一跪,風雨無阻,確實也贏得了許多民衆的交口稱讚,今天又是黃昏,李亨和往常一樣,馳車來到了南明宮前,他走下馬車,快步來到了宮門前,數百名侍衛守護在他左右,警惕地望着周圍的情況,這時,李亨緩緩跪下,對着南明宮父親的寢殿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流着淚水道:“祝父皇永保龍體,千秋萬載!”
南明宮前便是一條寬闊的大街,是成都最主要的幹道,人來人往,熱鬧非常,李亨在宮門前一跪,立刻引來了無數人的遠遠圍觀,人羣中竊竊私語,大多是褒讚之詞。
“難道他一片孝心,已經一個月了,天天都來拜見父親,昨天下那麼大的雨,他居然也來了,不錯!不錯!百善孝爲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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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聽說他在長安名聲不好,今天看來,長安流言也未必是真,就是這種誠懇,想裝也裝不來。”
就在衆人議論紛紛之時,一輛馬車從旁邊經過,馬車內坐的是剛剛接替了楊國忠南唐右相之位的崔圓,他也是剛下朝準備回府,路過這裡,正好看見了李亨在大街上跪拜李隆基,崔圓不由冷冷一笑,李亨的所作所爲着實令他不齒,爲什麼不進去跪,非要在大庭廣衆之下下跪,這是在做給誰看呢?
崔圓對李亨並不是很感冒,尤其他不是李亨的嫡系,這次李亨來蜀,帶來了九十多名北唐重臣,包括王珙、李麟、令狐飛等重要人物,這些人都曾是北唐的政事堂相國,那麼一旦李亨登基,他會重用自己嗎?即使短暫重用,他一旦穩住局面,還是會拋棄自己。
崔圓心中既對李亨的不屑,同時又充滿了憂心,他知道王珙和令狐飛等人都在成都暗自活動,結交了許多大臣,他還爲此向李隆基密報,但李隆基已經昏庸之極,竟然告訴自己,李亨早晚登基,他結交大臣也是正常,警告崔圓不要挑撥他們父子間的關係,這讓崔圓無話可說。
崔圓望着李亨鬧劇般的表演,他搖了搖頭,便命馬車加快速度,離開了南明宮。
崔圓的府邸離南明宮不遠,走幾條街便到了,馬車緩緩停在府門前,這時,一名心腹家人飛奔上前稟報道:“崔相國,長安有信送來了。”
崔圓微微一怔,問道:“是誰送來的信?”
家人低聲道:“是長安崔二老爺!”
崔二老爺便是崔渙,是崔圓的族兄,崔圓心中一驚,連忙道:“信在哪裡?”
“信已經送到老爺的內書房。”
崔圓點點頭,便快步走進府去了,他來到內書房裡,書房的桌上放着一封信,他拾起信,信皮上寫得很簡單:弟崔圓親啓,一看便是崔渙的筆跡,這還是崔渙今年以來第一次給他寫信。
崔圓心中似乎有所感覺,他拆開了信,信的內容不多,就是和他商量明年正月家族十年祭拜之事,崔渙希望崔圓屆時也能回長安一趟。
‘回一趟長安?’崔圓沉思起來,這句話,話有話,似乎在暗示着什麼,他慢慢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片片濃綠,眼中若有所思。
李亨拜完父親後,便又回到了大營,這時天已經黑了,李亨換了一身衣服,坐在小桌邊慢慢喝茶,他知道很快就會有一個人來拜見他,他中午接到消息,他兄弟李璘的秘使已經抵達成都,馬上就要到軍營了,他並不着急,不慌不忙地喝茶,心中在盤算着下一步的計劃。
李亨當然不會真的祝福父皇長命百歲,他來成都是做什麼的?可不是當什麼太子,他是堂堂的北唐皇帝,卻跑來南唐當太子,這不讓人笑話嗎?他之所以不肯進城,其實就是想直接進城稱帝。
李亨來南唐已經近一個月了,雖然他不進城居住,也很少出軍營,但是他的心腹王珙和令狐飛等人卻在秘密活動,不僅很多大臣都願意支持他,甚至連手握重軍的高仙芝也表了態,他支持南唐皇帝,不管是誰登基他都支持,也就是說,高仙芝不會參與皇位的交替鬥爭。
有了高仙芝這句話,李亨便完全放下心來,隨着時間過去了一個月,時機也漸漸地成熟了,現在他還在等最後的一個條件,一旦條件實現,便是動手的時機到了。
這時,帳外傳來了侍衛的奔跑聲,李亨騰地站了起來,緊張地望着帳外,侍衛快步跑來稟報道:“殿下,他來了!”
“好!快快請他進來。”
來人是吳王李璘的特使,十六子李璘是郭順儀所生,自幼母亡,便由李亨撫養他長大,懷抱他而眠,他們雖名爲兄弟,但情同父子,李亨早在長安登基後,便得到了李璘的密信,支持兄長爲北唐皇帝?,這次李亨輾轉前來南唐,他更希望兄弟能支持他登基,親筆信已經寫去了,他一直便在等候兄弟的正式答覆。
片刻,李璘的特使被領進了大帳,只見來使鳳目長鼻,氣宇不凡,李亨頓時愣住了,他見過此人,而且很熟悉,來使竟然是名滿天下的大詩人李太白。
來使確實是李白,李白自離開長安後便四處遊歷,從齊魯回來後,便又再去杭州弔唁賀知章,他喜歡江南景色,便在江南一帶長住下來,李璘聽說李白住在江南,他便派人前去請李白出世爲官,卻被李白婉拒,李璘並不放棄,第二次又派人前去,還是被婉拒,當第三次李璘親自前往餘杭相請,終於打動了多年來鬱郁不得志的李白,李白感其誠意,便答應爲他幕僚,出世輔佐李璘。
由於李亨這件事事關重大,再加之李白便在巴蜀長大,李璘便派李白出使成都,替他完成這個重大的任務。
李白上前躬身施禮道:“吳王帳下幕僚李白參見太子殿下!”
李亨連忙還禮笑道:“原來是太白先生,我們已經多年未見了吧!”
李白也笑道:“最後一次見面是天寶四年,我們在大明宮的新年宴會上相見,這一晃就過去了十年,殿下風采依舊啊!”
“哪裡!我是一年年變老嘍!”
李亨哈哈大笑,連忙擺手道:“太白先生,請坐下吧!”
李白也不客氣,坐了下來,不等李亨開口,他便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推給了李亨,“這是吳王殿下的親筆信,請殿下過目。”
李亨急忙拆開信,仔細看了起來,信中李璘不僅明確表示支持他爲帝,還願意出兵西進,配合他共同剿滅荊王李瑁。
李亨心中大喜,捋須長笑道:“我就知道我的兄弟不會讓我失望。”
李白也微微笑道:“吳王還有口信讓我帶給殿下。”
“你快說,什麼口信?”
“吳王說巴蜀偏靠一域,不利於實力壯大,也不利於對江南的控制,他希望殿下能儘早遷都荊襄,利用北唐對付安祿山無暇南顧之機,廣收錢糧,訓練兵甲,那時才能和北唐抗衡,更希望殿下不要急於北攻長安,現在我們還遠遠不是李慶安的對手。”
提到李慶安的名字,李白的臉上閃過了一絲不自然,他和李慶安有舊交,他本人不希望李璘和李慶安抗衡,最好雙方妥協,劃江而治,但隨着時局的發展,隨着李璘支持李亨,李白也漸漸明白過來,和平相處只是一個夢想而已,最多隻能是時間向後延長。
李白心中嘆息,便繼續道:“殿下,這是吳王的口信,殿下可派人去核實。”
“我看就不用了!”
李亨擺了擺手笑道:“我信得過先生,先生一路辛苦,我已安排好了食宿,請先生去休息吧!”
說完,他又吩咐侍衛道:“好好伺候太白先生,不得有半點怠慢!”
侍衛答應一聲,便領李白下去了,李亨揹着手望着李白背影走遠,他忽然冷哼一聲,立刻回帳寫一封信,交給了一直站在他身後的李輔國道:“立刻派人把這封信送去揚州給吳王。”
李輔國答應一聲,拿着信匆匆去了,事實上,李亨根本不相信李白的口信,他要派自己人去落實,他纔可能相信。
安排完了李璘之事,李亨這時終於下定了決心,時機一旦成熟,他就不會有半點猶豫,現在時機已經成熟。
他從身旁的箱子取出一隻檀木小盒子,打開來,裡面是一顆鴿卵大的明珠,他小心地用食指和拇指夾起這顆明珠,透着光線細看,明珠瑩瑩閃爍着綠光,可如果再細看,就會發現,在在明珠裡面,藏着一根短粗的針。
李亨又將明珠小心地放回盒子裡,召來他的一名心腹侍衛,將盒子遞給他道:“你速去南明宮找到魚朝恩,把這個交給他,什麼也不用說,他自然會明白。”
侍衛接過木盒便出帳去了,這時李亨心中一陣激動,這盼望的這一刻終於來到了,他立即起身下令道:“傳我的命令,大軍做好作戰準備,隨時待命!”
南明宮,李隆基已經準備睡覺了,自從李亨入蜀後,他的後繼問題終於得到了解決,李隆基心中最焦慮的一件大事也放了下來,而政事他也不再過問,全部交給了崔圓,在他的計劃中,只要李亨在成都適應三個月後,他便可把政務大權全部轉交給李亨,讓他做太子監國,那時他和兒子之間就沒有什麼矛盾了,便可以安安心心地做他的皇帝,最後再好好享受幾年。
正因爲有了這個美好的願望,李隆基的心情變得寬鬆起來,睡眠也漸漸恢復正常,但是他對周圍人的疑心卻是越來越重,自從李琬和楊國忠要害他之事爆發後,李隆基便不再相信身邊的任何人,疑心使他心中始終充滿了殺戮,侍候他的宮女和宦官稍有出錯,便立刻處死。
此時李隆基已經用熱水泡好了腳,兩名宮女跪在他面前,心驚膽戰地用厚厚的白疊布給他擦腳,本來李隆基是用綢緞擦腳,但綢緞的吸水性不好,腳總擦拭不幹,爲此他幾次動怒殺人。
剛纔內侍監令魚朝恩向他請示了,可以改成白疊布或者細麻布給他擦腳,李隆基便答應了,今天晚上便是第一次用白疊布給李隆基擦腳,這種白疊布是十幾年前時任安西節度使的夫蒙靈察進貢給朝廷,是埃及所產的白疊布,一直就沒有用。
這種白疊布不同於高昌的白疊布,非常細軟,吸水力很強,李隆基感覺非常舒服,他這才發現給他擦腳的布和從前不一樣了,便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一名宮女戰戰兢兢道:“回稟聖上,這是安西的白疊布!”
也是這個宮女的命運不佳,她不知道李隆基對‘安西’這兩個字敏感到了何種程度,李隆基聽到安西兩個字,他的眼睛頓時射出了一道兇光,惡狠狠地盯着宮女,“你剛纔說什麼?”
兩名宮女都嚇得魂飛魄散,牙齒‘咔咔!’作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李隆基勃然大怒,一腳將兩個宮女踢翻,怒喝道:“拖出去,亂棍打死!”
從外面衝出十幾名侍衛,他們動作異常嫺熟,抓住兩名宮女的頭髮便向外拖,兩名宮女嚇得癱倒,連求饒的聲音都沒有了,只是喉嚨裡發出‘啊!啊!’的啞叫聲,兩旁站着的另外十幾個宮女都已經哀大於心死了,她們紛紛轉過頭,對面牆壁淚流滿面,下面就該輪到她們了。
這時輪到了另外兩名宮女上來伺候,她們不敢說一句話,給李隆基重新打水燙腳,給他擦拭乾淨了,或許是已經殺了兩人的緣故,李隆基有些累了,他便在衆宮女的服侍下上了牀,這時,李隆基指了指其中一名叫薰孃的宮女,要她留下陪寢,儘管李隆基已經不能人道,但他對女人依然有着強烈的渴望,他會用一種特殊的方式來滿足他的慾望。
宮女們向薰娘憐憫地看了一眼,都紛紛退到外屋去了,這時,李隆基從牀榻內的暗箱裡取出一根鞭子,眯着眼睛打量着這個只有十六歲的年輕宮女,眼睛裡充滿了邪惡的笑意,皮鞭向她一指。
薰娘自知不能倖免,她最後留戀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夜空,解開了腰帶,裙袍從她身上滑落,露出了一身晶瑩潔白的玉體,跪在地上,這時,李隆基的眼睛漸漸地開始紅了起來,他獰笑着扭動鞭子,‘啪!’地一聲脆響,伴隨着一個女人悽慘的叫聲。
魚朝恩是在一更時分悄悄走進了李隆基的寢房,李隆基已經入睡了,渾身血肉模糊的薰娘昏倒在地上,脖子上繞着一根皮鞭,按照一般的情形,這個宮女應該沒有氣了,魚朝恩便沒有注意她,而是一步步向牀榻上睡着的李隆基走去.
但今天這個宮女卻出現了一點意外,李隆基最後沒有力氣了,使這個宮女沒有被勒死,她只是暈了過去,而此時她已經醒來,她被魚朝恩輕輕地腳步聲驚醒,她屏住呼吸,驚恐萬丈地偷看着魚朝恩,只見他慢慢從懷中取出一顆珠子,明珠散發着綠瑩瑩的淡光,昏暗的綠光中,魚朝恩的臉變得彷彿魔鬼一般恐怖,他從珠子中慢慢地抽出了一根針,針很短很粗,彷彿裡面注滿了液體,魚朝恩走到李隆基面前,他凝視了李隆基半晌,忽然舉起針,要向李隆基的額頭刺去,就在這一瞬間,倒在地上的薰娘嚇得‘啊!’地一聲尖叫,聲音很小,但對魚朝恩卻如晴天霹靂,他手一抖,手中毒針掉落在李隆基的臉上,他像中了定身術一樣僵住了,這時,李隆基一下子睜開了眼睛,他看到了做出刺殺自己姿勢的魚朝恩。
“有刺....”
李隆基叫喊起來,但他還沒有喊完,魚朝恩突然像瘋了一般撲上去,掐住了李隆基的脖子,捂住他的嘴,李隆基拼命掙扎,嗚嗚直叫,眼看魚朝恩要按不住了,就在這時,薰娘忽然站起身,用皮鞭繞住李隆基的脖子,魚朝恩大喜,他狠狠勒緊了皮鞭,令他喊不出聲來,李隆基的兩腳在拼命踢打,外面忽然傳了侍衛的奔跑聲,有人在大喊:“包圍寢宮,不準刺客逃走!”
李隆基的掙扎越來越猛烈,求生的力量奇大無比,魚朝恩的心中開始絕望了,可就在這時,薰娘慢慢拾起了落在一旁的毒針,無比仇恨地盯着李隆基,她猛地一針,毒針刺進了李隆基的太陽穴。
一聲慘叫,李隆基的身子漸漸地軟了下來.......
南唐歷天寶十四年七月初七,李隆基被一名宮女刺殺,不幸駕崩,李亨在凌晨四更時分,在三千鐵甲士兵的簇擁下在南明宮登基,百官紛紛入朝進覲,高仙芝也發表了聲明,支持李亨登基.,李亨隨即下旨,尊李隆基廟號爲玄宗,靈柩暫時寄放在成都郊外含元寺內,將來送長安下葬。
自此,李亨終於在南唐爲帝,與北唐對抗,同時他又下旨,命荊州李瑁進蜀京朝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