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延嗣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就是去護衛糧庫,一時喜從天降,他的任務就是要尋找到吐火羅的大糧庫,他正發愁無處尋覓,它卻自己上門了,賀延嗣剋制住內心的激動,若無其事笑道:“信德遍地都是大糧倉,不知老兄去的是哪一個?”
蘇嘛羅完全沒有懷疑賀延嗣的身份,他壓根就沒有想過唐朝人會盯上信德,這也難怪,歷史上漢人從來沒有來過信德,就算是當年唐使王玄策血洗天竺,他也只是借用了尼泊爾和吐蕃的軍隊,至於信德,連唐僧取經也沒有來過,要讓蘇嘛羅這樣一箇中下級軍官相信大唐要入侵信德,這無疑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兄弟說得沒錯,信德處處是糧倉,可那些都只是小糧倉,真正的大糧庫在沙布羅,那裡積累的糧食可供我們全體信德人吃兩年。”
“你是說暴民會洗劫糧庫?”
“應該是,那些都是他們上交的稅賦,既然阿拉伯人不信守承諾,他們當然要拿回去,所以總督纔會調兵保衛糧庫。”
這時,賀延嗣的手上像變魔術一樣出現了一隻精美的瓷杯,他遞給蘇嘛羅笑道:“這個也是國王賞我的,送給你吧”
蘇嘛羅眼睛都瞪圓了,他的手就像火燙了一下,飛速無比地從賀延嗣接過瓷杯,眼中露出了貪婪的神色,“我的真主啊這簡直和玉一樣。”
他興奮得喜笑顏開,這隻瓷杯在城裡至少可以換三頭牛,這下子自己又可以娶了一個漂亮的老婆了,既然給了人情,賀延嗣便毫不客氣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蘇嘛羅大哥,我們人數太少,害怕被暴民所傷,就跟着你吧”
“呵呵這沒有問題,糧庫裡有的是糧食,完全可以養活你們,老弟就跟着我吧”
這一刻,他完全忘記了賀延嗣他們的任務是給總督送信,他揮動着像鶴腿一樣細長的胳膊,“大家加快速度,去糧庫吃晚飯。”
一支夾雜着唐軍斥候的軍隊,浩浩蕩蕩向沙布羅以西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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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半個月的行軍,唐軍的中線主力終於走出了人跡罕至瓦罕谷地,而封常清率領的五千東線唐軍則在十天前和他們分道,奔赴連雲堡,準備翻越坦駒嶺前往小勃律。
此刻李慶安率領的中線主力正位於護密國境內,離護密國都城塞伽審城還有二十里,大軍在噴赤河北岸紮下了營帳,噴赤河也就是烏滸河的上游,這裡山高澗深,落差陡峭,河水在羣山之間奔騰,數十里外便可聽聞巨大的轟鳴聲,越過深澗,只有前往塞伽審城,在城西有一座巨大的藤橋,可以讓軍隊越過赤噴河繼續向南前進。
李慶安坐在一塊大石上望着遠方羣山皚皚,望着山澗內河水奔騰,水霧瀰漫,浸溼了他的全身,他沉浸在對往事的追憶之中,這種熟悉的感覺讓他不由又想到了六年前的小勃律戰役,那次艱苦卓絕的行軍,給他帶來的意志磨練至今仍在影響着他,以至於他到今天還認爲,那次行軍纔是他人生的,六年後再到故地,他已經成爲了安西的最高統帥,成爲一個足矣撼動大唐政局、甚至可以撼動整個天下的人物,這種從高山仰止一步步走上絕頂的感覺使他生出了無限感慨,從一個卑微的弓箭手到大唐趙王,統帥二十萬大軍的大唐第一諸侯,僅僅只用了七年的時間,這是因爲他是未來人穿越的緣故嗎?並不完全是,至少他李慶安是這樣認爲,前世的記憶在他腦海裡已經越來越遠,穿越的身份在他身上也越來越淡,他無法把自己的成就和穿越聯繫起來,不是穿越,而是一種能力,一種把握機會的能力,正是這種超人一等的能力纔是他一步步走向成功的秘訣,他無法向任何人傳授,或許日復一日的射箭訓練,能幫助他抓住一瞬而逝的時機。
這時,遠處傳來了一陣急促馬蹄聲,一支百餘人的隊伍正騎馬向這邊奔來,奔最前方的,正是派去塞伽審城聯繫烏雲堡兵馬使趙崇節,李慶安站了起來,這應該是護密國王到來了。
片刻,騎兵隊奔近,從隊伍中走出一名老者,年約五十餘歲,身材瘦小,他快步走到李慶安身邊,跪了下來,“奴護密王真檀叩見趙王大將軍殿下”
這還是李慶安第一次被人稱爲殿下,這個陌生的稱呼,這個讓他有點慚愧的頭銜,它的第一次竟是從一個興都庫什山的小國君嘴裡說出,這使李慶安臉上的笑容有了那麼一瞬間的滯澀,但這一絲滯澀只一閃而過,他依然滿臉笑容地扶起了護密王,“國王陛下,我們多年未見了。”
護密王真檀也曾參加過當年的小勃律戰役,他率二千軍協同唐軍作戰,在攻打連雲堡時損失過半,當時另一個小國識匿國的國王失迦延在進攻時不幸身亡,戰役結束後,李隆基論功行賞,加封他爲左金吾衛大將軍同正員,賞絹三萬匹,李慶安當年也曾見過他,因爲他弟弟迦藍王一事,真檀還特地向李慶安道歉,時光一晃便六年過去了,當年的斥候校尉竟然成爲安西之王,這令真檀也不勝感慨。
“殿下,護密國願意爲唐軍提供一切援助,我們已決定派兵三千,協助唐軍南征,只是我已年邁,只能讓兒子替我爲大將軍效力了。”
說完,他向後一揮手,一名三十餘歲的男子快步跑上前,給李慶安跪下行禮道:“護密國王子頡裡匐參見趙王大將軍殿下”
“很好很好”
李慶安感於他們父子的誠意,對他們二人道:“你們讓我感受到了護密國的誠意,我會善待那些真誠幫助唐軍的國家,你們爲唐軍的付出,會得到加倍的補償。”
“爲大唐效力是我們的本份,不敢要殿下的補償,這裡條件艱苦,不宜紮營,請唐軍隨我們進塞伽審城駐紮,讓我們以盡地主之誼。”
“好吧既然護密如此誠意,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李慶安立刻吩咐左右道:“傳令大軍起營,赴塞伽審城駐紮。”
李慶安一聲令下,唐軍便浩浩蕩蕩地啓程了,他們將在塞伽審城暫駐,等候吐火羅的戰報。
.......
這次南征,李慶安分爲東、中、西三線,實際上他是分爲三個戰場,西線的吐火羅戰場,中線的信德、旁遮普戰場和東線的天竺戰場,事實上,天竺戰場僅僅只是一次海盜式的冒險進攻,那片陌生的土地,李慶安自己也沒有什麼把握,所以他在和封常清分手時,便再三叮囑他,勿貪功冒進,以保全唐軍爲上,他真正關心的,還是李光弼的吐火羅戰役,這次戰役,從怛羅斯戰役結束後他便開始籌劃了,一直準備了整整三年,拿下吐火羅,將大食勢力趕到阿姆河以西,使碎葉和安西再無後顧之憂,這一戰李慶安已經等待了三年,爲了保證這次戰役的成功,李慶安不敢有一絲大意,他雖然將主將之權交給了李光弼,但他並不敢完全放手,他自己的中路軍則停留在護密國,這是一個極爲微妙的位置,向南可直殺信德和旁遮普,同時又形成了一種從南面包抄吐火羅的姿態,李慶安在觀察,如果李光弼攻打吐火羅不利,他將直接從南面進行協攻,在吐火羅戰局沒有明晰之前,李慶安不敢立刻進軍信德,否則唐軍在吐火羅一旦失利,大食很可能就會封鎖他的北歸之路,使他的中路軍面臨滅頂之災。
就在李慶安在護密觀察吐火羅戰役之時,吐火羅的戰役已經打響了。
三萬唐軍繞過了波悉山,如一支利劍直插吐火羅,第一戰在解蘇國打響。
解蘇國也就是今天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別,它是俱戰提南下的第一站,西突厥滅亡後,大唐於龍朔三年在這裡設置了天馬都督府,其都城爲達利薄紇城,從大唐的法理上,它屬於大唐的一個羈絆州,可事實上,這個國度早已被大食征服,天寶八年,高仙芝遠征吐火羅,慘敗而歸。
今天,大唐的鐵蹄再一次出現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三萬安西唐軍出現了地平線上,殘陽如血,黃沙漫漫,殺氣沖天。
唐軍緩緩地停住了陣腳,李光弼冷冷地望着着遠方的達利薄紇城,他的大軍進入解蘇國境內已經三天了,可至今爲止,解蘇國沒有任何人來和他聯繫。
“再送一信,一個時辰內我若不見解蘇國王匍匐在我面前,城毀人亡。”
.......
城頭之上,數千解蘇國的士兵提心吊膽地望着數裡外聲勢浩大的唐軍,不停地有人吹響號角,他們顯得驚慌失措,解蘇國國王斯密咄臉色慘白,望着殺氣騰騰的唐軍,他眼中露出了驚懼的神色,他早已方寸大亂,不知自己該怎麼辦纔好了。
從他本意來說,他很想投降,但月氏諸國在四年前高仙芝血洗吐火羅後,便在大食的主導下達成了同盟協議,不準任何一國擅自投降唐王朝,必須協調行動,否則它就將是吐火羅的公敵,將受到嚴厲的制裁。
這個同盟協議對解蘇國顯然是不公平的,它位於吐火羅的最北方,如果大唐從北方進攻,解蘇國無疑是首當其衝,它也曾提出自己的不滿,但它的不滿沒有任何效果,很快便淹沒在吐火羅諸國壓力和大食帝國的憤怒之中。
然而擔憂不幸成爲了事實,大唐果然是從北方殺來,兵臨城下。
一名唐軍騎兵疾奔而來,從城邊飛掠而過,一箭射上了城頭,箭上穿着一封信,一名士兵拾到信,飛快地向國王奔來。
斯密咄顫抖着手打開信,信中只有一句話,“限一個時辰內投降,否則踏平達利薄紇城。”
斯密咄長嘆一聲,丟下了信,他不由焦心地向南方望去,早在唐軍剛剛進入解蘇國境內時,他便派人去阿緩城求救,目前吐火羅聯軍的駐地便在那裡,可是已經三天過去了,阿緩城那邊沒有一點消息過來。
“父王,我們該怎麼辦?”王子蘇咄憂心忡忡問道。
“我也不知道。”
斯密咄嘆了一口氣,他忽然想到什麼,急對兒子道:“你立刻去阿緩城,告訴屈昭穆,唐朝大軍壓境,他遲遲救兵不來,解蘇國已經保不住了。”
“父王,你要抵抗嗎?”
“這不要你管,你快去,快走從城南走。”
斯密咄大聲怒喝,王子蘇咄無可奈何,只得一跺腳轉身而去,斯密咄望着兒子走遠,這才猛地一回頭,對士兵們大喊道:“四年前唐軍殘暴,殺我幼老,辱我婦人,今天唐軍再來,我們當死戰到底,絕不投降”
城頭上一片號角聲連綿不斷,這是應戰的信號,向唐軍宣示,他們絕不投降。
四里外,李光弼已經聽到了應戰的號角聲,他的瞳孔漸漸收縮,殺機迸現,他一字一句令道:“立即組裝投石機。”
隨軍的三百名匠人開始行動了,他們從駱駝輜重隊中卸下了巨大的投石機部件,開始就地組裝,李慶安和葛薩汗國談判買來的一萬匹駱駝,在這次南征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它們負重大,善長途跋涉,使唐軍的後勤糧草和各種重型輜重能隨軍而行,給唐軍帶來極大的便利,不到半個時辰,能工巧匠們便組裝起了二十架龐大的投石機,這種可投擲百斤重的巨石,力道強勁,一石便可摧毀城樓,每部投石機需要二百名力士挽發,像二十名巨人矗立在城下。
而且安西武器署還研製出了威力巨大的火油天雷,也就是發射浸滿火油的巨大棉球,重達五十斤,這種火油天雷主要是用於攻打城門。
這時,一名士兵向李光弼奔去,大聲稟報道:“李將軍,投石機已經準備就緒”
李光弼扭頭向西方望去,太陽已經落下了地平線,天幕染上了一層紫紅色,透出落幕的悲涼氣息。
“開始攻打”
李光弼下達了進攻的命令,他望着同樣被染成紫色的城牆,喃喃道:“我已經給你機會,既然不肯接受,那就休怪我用解蘇國來祭刀了。”
‘咚咚咚’
巨大的鼓聲敲響了,每一聲鼓擊都砸在城上士兵的心中,砸得他們膽顫心寒、兩股戰慄,他們手執弓箭,力量單薄,呆呆地望着城下那二十架龐大如怪獸般的巨無霸,他們每一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絕望。
鼓聲停止了,天地間一片寂靜,忽然間,數十隻巨大的黑影騰空而去,劃出數十條弧線,飛掠半空,發出刺耳的呼嘯聲。
“啊”
城頭上發出一片絕望的喊聲,‘轟轟’連續不斷地巨響,城頭上塵土飛揚,煙霧撲面,吐火羅各國的城牆大多是用泥土和磚石夯成,城牆普遍不高,在重愈百斤的巨石衝擊下,城牆出現了大片坍塌,‘砰’的一聲巨響,一塊巨石砸中斯密咄國王頭頂上的城垛,城垛被砸得粉碎,碎石亂飛,巨石餘勁未消,橫掃而來,十幾名侍衛當場被砸成了肉醬,血肉橫飛,城頭上的士兵哭喊聲一片,第一輪攻擊便死傷了三百多人,一座城樓被兩塊巨石同時擊中,轟然坍塌,十幾名士兵被埋葬在坍塌的泥石堆中。
緊接着第二輪巨石攻擊再次發動,二十塊百餘斤的大石在空中轉動,挾帶毀天滅地的力量,直撲城牆,又是一片巨大而沉悶的撞擊聲,一段城牆終於承受不住巨石的連續撞擊,已經出現了可怕的裂縫,搖搖欲墜,就在這時,又一塊磨盤大的石塊凌空飛來,正砸中裂縫,城牆崩塌了,就像被撕開的皮膚,一下子被拉脫了二十餘丈,城牆夾層填充的泥沙傾瀉而下,形成了一座上城的斜坡。
斯密咄急紅了眼,大聲嘶吼:“快用沙袋壘牆快”
上千士兵揹負沙袋奔向缺口,不顧一切地將沙袋扔進缺口中,企圖重建一道城牆,遠方,唐軍依然按兵不動,他們隊列整齊,軍容冷漠,冷冷地注視城上的忙碌,他們根本不屑,在他們看來,這座城池不堪一擊.
“一、二、三,放”
兩百名唐軍力士同時發力,長長的杆臂拋起,發出“嗚”地一聲風響,一團巨大的火球騰空而起,緊接着兩團、三團、四團....一共十團熊熊燃燒的火球,呼嘯着向城門撲去,連續的撞擊使城門劇烈晃動,然而巨大的火球並沒有被彈飛,它們像稀泥一樣黏貼在大門上,火油流滿了城門,整座城門開始瘋狂地燃燒,赤焰飛騰,火勢滔天,濃煙瀰漫在城門內外。
黑夜已經降臨,天空佈滿了明亮的星斗,這應該是一個美妙的夜晚,年輕的小夥子彈出悅耳的琴聲,美麗的姑娘在琴聲中翩翩起舞,但這種美妙的情景卻不復存在,戰爭的陰雲籠罩在達利薄紇城上空,災難之神在一點點降臨。
城內驚恐的叫喊和哭喊聲響了成一片,大門在熊熊燃燒,熾亮的火光刺痛着每一個人的眼睛。
城門是木製,外面包裹着鐵皮,大火已經燒通了幾個大洞,一個個大洞裡都吐着可怕的火舌,使城內的救火顯得是那麼無力,不斷投來的火球使火勢愈加猛烈,半個時辰後,最後將大門燒成了炭架,連鐵皮也溶化了,這時,一塊巨石橫飛而至,“嘭”一聲巨響,巨石將最後的炭架砸得粉身碎骨,城門徹底洞開。
絕望的一刻終於來臨,斯密咄跪拜在星光下仰天大慟,“真主啊可憐你的孩子吧”
李光弼緩緩拔出了戰刀,指着達利薄紇城厲聲喝道:“殺進城去,抵抗者一概殺死,男女老少驅趕出城,城中財物任爾等奪取”
“殺”三萬唐軍爆發出了沖天的喝喊,他們揮舞着戰刀,鋪天蓋地,彷彿奔騰而至的海嘯,向達利薄紇城席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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