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
李玄定睛細看,隱約之間,果然見那黑影雙目眇然,臉上一片黑乎乎的,是位瞎子!拜託,你要是瞎子就早說一聲麼!害的我浪費這麼多感情。這次的的確確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了。李玄心中這個憋悶。
便在此時,急風驟起,嘶的一聲輕響,那點精光宛如毒蛇般昂首,向李玄噬了過來!李玄這一驚非同小可,精光來得極快,他吃力向旁躲閃,不料腳下一滑,撲通摔倒在地。這一摔倒,卻正好救了他。那黑影也沒料到他居然會有這麼一招,一刺落空。
他不由得一愕,精光驟閃,對準了李玄。
李玄卻一直有種錯覺,一種被注視着的錯覺——既然這黑影是位瞎子,那這感覺又是怎麼回事呢?
難不成還有另外的敵人?
便在此時,一個細細的聲音傳入了耳朵:“最強之處,也往往是最弱之處。”
李玄嗖的一聲,從懷中掏出一物,大笑道:“我終於找到你啦!”
他開心地跳了起來,這倒讓黑影有些摸不着頭腦,因爲他抱着一本書,在那裡大叫大嚷,開心到無與倫比。
這本書,正是紫極老人送給他的“寶貝”。
李玄在對決崔氏三姊妹的靈犀劍時聽到的指點,在面對雸拏遮羅聞到的聲音,都是這本書發出的!
兩次沒找出聲音的所在,李玄一直耿耿於懷。他始終留着一個心眼,想要看清楚究竟這聲音從何而來。
他顯然絕沒料到會是一本書。
他笑過了,皺起了眉頭:“怎麼會是你?怎麼會是一本破書?”
那本書封面開闔,書頁嘩嘩譁翻着,抗議道:“我怎麼會是破書?我是這世界上最睿智的書!”
李玄笑道:“最睿智是吧?那就趕緊想出個法子來,打敗這個壞蛋!”
書高傲地道:“想想我剛纔的話,你一定能打敗他。”
李玄怒道:“那就是一句屁話!”
他使勁扯着書皮,威脅着這本書。精光遽然閃動,宛如暗夜精靈,一閃就刺了過來!
李玄想都不想,舉起那本書就迎了上去。啪的一聲輕響,精光刺進了書裡。黑影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上顯出了一絲訝意,因爲他性命交修,融合心神的這點精光,竟然無法刺穿這本書!
突然,一陣驚天動地的哭嚎聲從書上發了出來:“痛……痛啊!天啊,這真是太沒有人性了,竟然讓一本書上陣!竟然讓睿智的書做這麼下賤的事情!我可是要坐在紅木的書案上指點風雲、運籌帷幄的!天啊,這真是斯文掃地!這真是禮教公敵!”
精光連閃,一連刺了十數下。李玄提起那本書來,連接擋了十數下。他發覺這本書真是好用,指哪打哪,精光無論如何兇悍,都無法穿透那厚厚的書身。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這本書嗆天呼地的控訴。
“我那光滑平整的臀部啊!我那筆直挺拔的脊樑啊!我那繪滿了精緻花紋的臉啊!你不能這樣對我!你應該尊敬我,你應該將我當作睿智者來使用!”
李玄不耐煩地道:“不想挨刺是不是?那就趕緊說出來!究竟如何才能打敗這黑乎乎的傢伙?”
書哭喪着封面,道:“我已經說過了,最強之處,也往往是最弱之處!”
李玄怒道:“我也說過,那就是一句屁話!你就不能說得清楚一些?”
書臉色更苦了:“你難道不知道一個定律?”
李玄:“什麼定律?”
書:“越是高手說話,就越是含糊其辭、似是而非、隱約晦澀、雲山霧罩。毋庸置疑,我正是高手中的高手,所以我說話決不能清楚明白。那不是自掉身價麼?”
李玄這個氣啊。他撮起拳頭,使勁捶了書幾拳。
書哎呦哎呦地叫着:“我這把老骨頭被刺了這麼多下,正好要捶捶。你再用力些。”
李玄心中靈光一閃,若最強之處,就是最弱之處,那黑影的最強之處是什麼?
他盯着那點精光,突然仰頭笑了起來。
黑影微微怔了怔,李玄猝然低頭,一字字道:“我知道你的弱點了!你並不是沒有眼睛!”
黑影一震,李玄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想,他緊緊盯着那點精光,冷笑道:“這點精光就是你的眼睛!”
對眼神功也就在這瞬間全部發揮出來,帶着李玄無窮的怨念,下死勁地盯在那點精光上。果然,精光立即被這雙毒目吸住,開始渙散。
沒有人能在李玄的對眼神功下還能保持冷靜。
就算他將眼睛修煉成了武器也一樣。
李玄哈哈大笑,雙目湛然有神,踏上一步,對眼神功立即強了一倍!
除去阿拉神雷,對眼神功就是李玄最強的武器了。這一招的卑鄙齷齪,防不勝防,實在也不下於阿拉神雷,何況近來又經過了紫極的親傳親授,威力大增。
精光在對眼神功強大的威力下,一點一點地黯淡。
李玄的對眼神功,威力並不僅僅只限於被一雙眼睛盯住。那是一雙赤裸裸,色眯眯的眼睛。
那眼睛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齷齪思想,卑鄙下流,陰險狡猾,醜陋污穢,偏狹粗俗。那種感覺,就宛如見到了一隻滑膩膩的癩蛤蟆,正鼓着一雙碩大的眼睛盯着你,使人不由得噁心到想吐。在這樣的目光下,任誰的精力都無法集中,力量無法發揮,而你還無法將眼睛移開!
那簡直是生不如死。
這也是李玄大隱隱於世,足足看了三年各種各樣的人的眼神,才練成的絕技。當年他在長安城中討飯,受盡了各種白眼,更看盡了來來往往之人對黃金、美女的貪婪及齷齪,全都融入了對眼神功中。近來,在紫極老人的訓練下,這雙眼睛更能將以前看到的重重眼神一齊表述出來,簡直集人類卑鄙之大成,又哪裡是黑衣人所能抵擋的?
李玄一步步靠近,黑衣人忍不住退縮!
他的氣勢已完全被李玄壓住,他那化成精光的眼睛被對眼神功鎖住,再也無法移開。他無法抵抗、沒有選擇地感知着李玄想要他感知到的一切!
重重污穢一齊傾灑而下,灌進了黑衣人的腦海中,陣陣噁心感衝激着黑影,他的鬥志開始渙散,他甚至想到了逃。
逃?他若敢逃,一定會死的!
想到那人的手段,黑影禁不住渾身大汗淋漓。但他又無法控制自己的眼睛,而他所有的道法,都集中在這雙眼睛上。他不禁焦躁起來。
就在這時,咚的一聲大響,他被敲昏了。
敲昏他的,是李玄手中的那本書。
就連李玄什麼時候欺到他身邊,他都不知道。
可怕的對眼神功!
不過,這也是解脫吧?
李玄長舒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那本書就在他屁股下嘶聲裂肺地叫着:“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這樣侮辱我!你豈能將一個睿智的長者坐在屁股下面?嘔,天啊!你的屁股居然就在我的封面上!我那有着豐富花紋的封面啊!我剛化了妝的。”
李玄聽也不聽它的,虛弱地對龍薇兒笑道:“終於解決掉這傢伙了。”
對眼神功雖然威力無窮兼且卑鄙陰險,但也極度損耗使用者的心神。你想想,叫你盯着一個東西看上半天,還要在目光中蘊含着豐富的感情,能不難受麼?
但龍薇兒的臉色並沒有好看多少:“……還沒有解決。”
李玄急忙擡頭,就見被捶倒的黑衣人正緩緩站了起來。那點精光也逐漸明亮,逼視着他們。
李玄駭然道:“你居然沒事?”
一個沙啞的聲音自黑影發出:“小子,我是不死的!你的反抗是沒有意義的,還是趕緊讓我殺了你們,好結束這場令我厭煩了的爭鬥!”
李玄仍不肯相信眼前看到的這一切:“你居然沒事!”
黑影不耐煩地踏上一步,精光閃爍,忽然宛如閃電般旋繞在他的身周,再也捉摸不定。他冷笑道:“你修煉的眼術果然奇特,連我都着了道。但這種沒有攻擊性的眼術,並不能打倒真正的強者!爲了表達我的敬意,我決定用我最強的眼術——燭滅九幽,將你們兩人殺死。”
他再度踏上一步,那點精光忽然變成了九點,迅捷無倫地旋轉起來。精光漸漸漲大,凌空明滅,變成九隻快速奔走着的眼睛,緊緊盯住李玄。李玄立即周身不舒服,那眼睛中含着無窮的怨念,似乎是冤死人的眼,正在緊緊盯着他們的仇人。
最重要的是,這麼多眼睛,他該對哪隻施展對眼神功呢?
連那本書都哀嘆道:“完了!”
黑影再度踏上一步!
李玄跟龍薇兒驚恐地握緊手,那是無助的驚恐。
黑影又踏上一步!
三人的距離,已不到一丈!一丈,是高手攻擊的最佳距離。但黑影顯然並不將李玄跟龍薇兒放在眼裡,他又踏上了一步!
一個淡淡的聲音飄了下來:“再踏前一步,就死。”
黑衣人遽然擡頭,清冷的月華立即晃花了他的眼。
他禁不住疑惑,爲什麼月光竟會如此燦爛?
燦爛的不是月華,而是一個人。
那人憑虛而立,他沐浴在月華中,月華似乎已跟他融在一起,他就是月華,月華就是他。諸天月華並不再是從九垓上的明月發出的,而盡歸他體。
他的疏淡,他的清遠,也一如這月華,垂照着暗暗芊莽。於是羣山不再靜寂,殺氣不再肅然。
燦爛更來自他的一雙眸子,一看到這雙眸子,黑影立即泄氣了,因爲他修煉了三十六年的眼術,竟然還抵不上這雙眸子!
那淡淡的眼眸,在剎那間,卻已穿透了歲月,照進了人心靈最柔軟之處。
於是他所有的眼術,都不能跟這目光抗衡。
龍薇兒大喜呼道:“謝哥哥!”
李玄一屁股重新坐倒在書上,大笑嘆道:“老天,你就不能來早些?”
謝雲石目光在李玄龍薇兒身上掃了一下,確認他們兩人沒有受傷,再度注視着黑影。他緩緩道:“魑,走吧,我暫且恕你初次冒犯之罪。”
黑影身子一震,忍不住叫道:“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謝雲石緩緩擡頭,他的目光融在月華中,宛如在瞬間已佈滿了整個天地:“君師兄修的是輪迴之劍,一舉手便將人斬入輪迴。我資質愚頓,無法領略那窮天地造化的奧義,只修成了三成的因果之劍。但就是這三成劍術,已足夠我看透你的前因後果,生來死去。你若再不走,等我出劍,不但你現在的殘軀會滅,就連你放置在大雪山九鷂洞中的本體,也會因因果牽連,一齊毀掉。”
黑影身子又是一陣劇震,謝雲石的話,不由他不信!
因果之劍,果真能斬破一切因果麼?
那樣的劍術,是何等可怕!他狠勁咬了咬牙,跺腳隱在了浩浩黑暗中。
謝雲石不再管他,轉身歉然道:“我來晚了,致使你受苦。”
龍薇兒一跳就跳到了他身邊,笑容如花,道:“謝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的!不過……”
她想起辛辛苦苦造的九華雲鏡之臺被李玄弄了個一塌糊塗,無法跟謝哥哥一起憑霄而立,享受身在月宮的感覺,又不由得心下有些不高興。
謝雲石笑道:“你常說天上的星星好看,卻沒有一顆是自己的。我特意爲你求來女媧石,我們駕逐日旭光舟遠上九天,將女媧石放在天廛星度上,那便成爲你的星星了。此後無論你走到哪裡,這顆星都會照耀着你,將幸福平安帶給你。”
龍薇兒高興地跳了起來,一把拉住謝雲石的手,大叫道:“謝哥哥,我們趕緊去吧!”
謝雲石回頭要跟李玄說句話,但被龍薇兒拖着,這句話也說不出口了。他縱起了劍光,一閃沒入了重霄。跟着逐日旭光舟那獨特的光芒閃耀而起,徐徐飄入了九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