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初明,淡淡的霧氣一絲一縷,縈繞在峰巒間,宛若仙境,遠處各峰上隱約間傳來陣陣鐘聲,悠揚平和,似乎有滌盪心靈的效果,讓人心神都寧靜了不少。
一行人共三十餘衆,這時候都已經聚在了前峰一片空地上,這羣人中老少皆有,年紀最大的,已經年過半百,最小的,卻不過七八歲,但都換上了落霞宗發下的衣物,煥然一新,臉上露出激動神色。
昨日在山上轉動時,衆人也都已經看到了門規之類,曉得這傳經閣辰時方開,但衆人心情激動,都等不及,早早的便起身在山門外場地上候着了。
“鐺!”
一聲鐘鳴自山頂傳來,清晰地落入耳中,卻是時辰到了,人羣中登時一陣激動,開始有人沿着石階,向着山頂處的傳經閣走去,白朗此時也換上了一身青衫,朝項牧之笑道:“項大哥,我們也去吧!”
項牧之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白朗知道他性子冷淡,也不介懷,只是一笑,兩人也隨着衆人向上走去。
白朗昨日和那老人相見一面之後,心中不知道爲何,隱隱有些奇怪,覺得這老人並不簡單,心中也有些許期待。
傳經閣坐落峰巔,此時旭日初昇,萬道霞光,落在樓閣之上,氤氳蒸騰,彷彿有無數道瑞氣,雄偉壯觀,上懸朝日,下壓仙峰,讓人憑空生出一股肅穆之色。
衆人都收斂了心神,屏氣凝息,依次進入閣樓,進了樓閣之中,又是一片光景。
數人環抱的紅色巨柱支立其間,雕樑畫棟,別具一格,空曠而不失大氣,青銅大鼎,樣式古拙,有嫋嫋青煙升起,散發着淡淡清香,讓人精神爲之一爽。
大殿之上,除卻正中位置上,坐了一個老者,正是昨日見到的老人之外,尚有十數人神色恭敬,坐在下面蒲團上,看樣子也是落霞弟子。
衆人都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座峰上還有其他人,昨日卻並沒有見到。白朗也有些奇怪,那些坐在蒲團上的弟子有幾人回過頭來,在自己一行人身上掃了一眼,神情冷淡,也不做聲,就回過頭去了。
老人似乎感覺到了衆人的目光,緩緩睜開眼,聲音依舊蒼老沙啞,微微擡手道:“你們都坐下吧!”
見老人慈祥溫和,衆人心中方纔稍稍一定,略帶侷促的坐下了,白朗並不願太過張揚,沒有與衆人爭搶靠前的位置,隨意挑了一處坐下。
“這些都是你們的師兄,前來聽經,你們不必驚亂!”老人察覺到衆人的心思,皺紋叢生的臉上露出淡淡笑意。
白朗這才注意到,這些人目蘊神光,顯然都有不淺的修爲,他轉眼見項牧之露出驚訝之色,望着那羣弟子,便順着他的目光望去,也是一愣,只見靠近老人不遠的地方,一箇中年修士神色肅穆,卻正是昨夜碰見的那名巡邏隊隊長。
白朗心中凜然,對這老人的好奇之心更盛,老人今日給衆人講經,定然是從最基本的根基之法講起,卻不知爲何,這些修爲有成的修士也仍舊趕來聽經。
“大道者,統生天、生地、生人、生物而名,含陰陽動靜之機……”老人突然開口,開始講經。
白朗正思量間,猛然一驚,回過神來,四下望去,只見那羣落霞修士都表情嚴肅,聆聽老人傳道,沒有絲毫放鬆,彷彿老人將要講訴的,都是至高至深的通玄大道。而這些新入門的弟子們,也心中又是激動,又是期待,全神貫注,不敢有一絲懈怠,連項牧之都眉頭微皺,精心聽道。
白朗不敢大意,他覺得這個老人愈發的神秘了,也沉下心去,仔細聆聽。
大殿之中,青煙嫋嫋,只有老人滄桑的聲音響起,不大,卻清晰異常,每一句都彷彿迴盪在衆人耳畔,老人講的很慢,也很認真,每一句真訣都鋪灑開來,闡述箇中妙處,彷彿漫天花雨隨風而落,又如春風化雨,一句一句,都印入了衆人心中。漸漸的,衆人臉上都露出了沉醉神色……
初始時,白朗尚不甚在意,老人講述的是一篇道家真訣《大道歌》,這只是很普通的道家基礎歌訣,在白朗看來,和他所修習的古經相比,簡直判若雲泥,不能等同而語。
可沒過多久,他臉上卻逐漸露出驚訝之色,最後,又漸漸轉爲凝重。老人深入淺出,如游魚戲水,不時擊出一朵浪花,原本平凡普通的歌訣被他句句闡述開去,妙處迭出,不時有石破天驚之語,饒是白朗修行古經已有小成,也聽得震撼不已,感覺到自己修道途中的一些崎嶇地方被老人一句點破,化作了坦坦大道。
“妙音般若,空相空形,不生不滅……”
老人神色平淡,雙目微合,娓娓道來,似信手拈來,又道出一句箴言,衆人都如此如醉,面帶微笑,不覺有異常。
可是聽到此處,白朗卻是渾身大震,轟的一聲,彷彿一道驚雷當頭落下,錯愕不已,滿臉不可思議的望向老人。
這一句,分明便是白朗修行的古經《小乘清心經》中的總綱之句,《小乘清心經》乃是佛門至典,化生寺不傳之經,它和《大乘清心經》合稱《清心古經》,若是全篇修成,成就菩提神體,萬法不侵,在修真界中素來有大名。
這老者乃是修道之人,這時候卻口中述出佛門古經,如何不讓人震驚。
白朗腦中瞬間便轉過了無數念頭,老人神色如初,平平淡淡,依舊講解着歌訣,滄桑衰老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異常,彷彿之前那句佛家真言本就是大道歌中的真訣一般。
莫不是,這老人和佛門亦有淵源?白朗腦中閃過這個念頭,他心神激盪,下一刻又否認了這個想法,若是真有淵源,老人也不會糊塗到將佛門至典這般隨口道出吧!
可是,方纔老人隨口道出佛家真訣的那一幕依舊不斷在腦中盤桓,他和佛門到底有何關係,爲何這般隨意泄出佛家真訣?
“鐺!”
又是一聲鐘鳴,響徹峰巔,不斷迴盪在山谷之間,不知道何時,老人已經停止講經,閉目不言,彷彿一方枯木,一動不動。
衆人仍舊沉浸在之前玄妙的境界之中,直到一聲鐘鳴,纔將衆人思緒拉回,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時辰。
先到的那羣修士已經站了起來,排成一排,來到老人面前,老人閉目依舊,他們卻沒有絲毫怠慢之意,都畢恭畢敬,躬身對老人行了一禮,這才轉身悄然離去,步履輕盈,竟然沒有一絲聲音,似恐驚擾了老人一般。
經過老人一席談經,新入門的衆人看向老人的目光已經多了幾分尊敬,再目送這羣修士離開,這些新人們心裡愈發的震驚了,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老人竟然如此受人尊崇,也都不敢多發一言,靜靜離去。
白朗看向老人,只見他鬚髮乾枯,簡直不像一個修真之人,渾身上下,也感受不到一絲神力涌動,像是一口枯井,可便是這個普通的老人,卻彷彿迷霧一般,讓他看不真切了。
“白兄弟,白兄弟!”
白朗吃了一驚,回過神來,見項牧之站在一旁,臉上有關切之意。
大殿之中,人已經走的差不多了,他笑了一下,道:“我們也走吧!”說完便向外走去,看着白朗的背影,項牧之臉上奇怪之色一閃而過,便跟了上去。
即將消失在門外的那一刻,白朗下意識的回過頭去,向殿內望去,微風乍起,將大殿內的道道雲幔捲起,那一剎那,雲幔捲動間,他似乎看見,老人臉上浮現了痛苦猙獰之色,剎那間,又消失不見。
大殿空空,只剩下那個枯瘦的身影,似格外的單薄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