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紅煜
辰砂只在門口愣了一眨眼的功夫,然後立刻衝上去將夜崢扶起來,同時一隻手搭上他的脈。
萬幸,夜崢還剩一口氣,辰砂掏出從丹溪老人那裡得到的吊命的藥,心裡焦急不已。以他的水平,現在還不足以看出夜崢到底中了什麼毒,自然也無法配出相應的解藥,而且府中危險,恐怕得把夜崢送出去才安全。
正想着,門口傳來詫異的“啊”的一聲,辰砂回頭一看,秦烽的四星芒紅煜穿着非常正式的硃紅祭袍,身上被雨水淋溼,有些狼狽地扶着門框,原本一頭軟軟的黑髮全部變成了耀眼絢麗的紅色。
“紅煜,是你……你知道今天辰砂要回來?”
被眼前場面驚呆的紅煜這纔回神,欣喜地點頭:“是……我占卜過……”說到這裡他猛然想起自己來的目的,快步走進來拉住辰砂的衣袖:“辰砂哥哥趕緊去盟主那裡吧,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但是我占卜不出來是什麼,只知道盟主會失去很大一部分助力!”
“但是夜崢他也中毒了,現在辰砂無法解毒,恐怕要帶夜崢回去向丹溪老人求助……”秦烽對辰砂有恩,辰砂擔心夜崢,也不能坐視秦烽這邊受損失,現在的情況是兩頭難辦。
“那我先留下來,等會兒會來的無論是誰,我都絕對不會告訴別人,然後就讓他照辰砂哥哥說的做。辰砂哥哥快去盟主那裡吧,時間不等人!”紅煜把辰砂往外推,臉都急紅了。
辰砂聞言也不敢再耽擱:“是虛空,讓他送夜崢去湛海,儘量求助於丹溪老人。辰砂這就過去,夜崢就拜託你了。”說罷他再次頂着暴雨向秦烽的院子躍去。
此時秦烽的房間內,愕然的主人只是看着地上的一灘血,兩次張了張嘴,卻失去聲音。在以往那麼多年的生命中,秦烽經歷過許多大風浪,一般的事情根本無法讓他有什麼情緒起伏,可是今天這件事情,卻使他心臟震顫。
暗衛落日在配合奪取聖藥的過程中身受重傷,從此已經無法再擔任暗衛。秦烽本該在一週前就按照規矩將知道得太多的落日賜死,爲了表彰他的功績讓他有個全屍,秦烽還特地準備了□□。可是四大暗衛中僅存的攬月一再提出要想辦法去給落日尋找恢復的方法,他驚訝於攬月強烈的意願,居然同意再留落日幾日命。
可是今日,當他宣佈時間已經到了,落日不可以再不死的時候,攬月先是悲傷地嘆氣,然後就挨着落日跪下,並且在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時抽劍、揮劍、劍落——等他定睛一看,攬月那隻握慣了劍的右手手腕,已然血肉模糊,眼見着絕對沒有恢復的希望了。
秦烽的靴子,落日的衣襬甚至臉側,都濺上點點殷紅。可攬月的表情卻是平靜的,而且還帶着一點點不可思議的幸福。他到底知不知道,當他也失去做暗衛的價值的時候,等待他的一樣是主人的賜死?就算他是暗衛,暗衛又不是死士,不可能對死亡沒有一絲恐懼。
用左手把落日摟着,攬月貪婪地呼吸了幾口帶着落日氣息的空氣,慢慢放開他,轉向還在發愣的秦烽,深深叩首:“主人,恕屬下無法再守護您,奈何橋上,屬下希望有人能和屬下執手相望。”
行禮完畢,他忽然想起來自己是在秦烽計劃之外會死的那個,秦烽一定沒準備他的□□,何況這幾日他一直和秦烽唱反調,現在還違背秦烽的意思選擇自裁,全屍根本是奢望,於是他又從地上拾起劍,輕輕鬆鬆反手架到自己頸側,再次對一併呆住的落日笑笑:“我先走一步,去探探情況,你隨後來吧。今生能和你死在一處,我已滿足。”
落日大驚,可是他現在的體能連一個普通女人都不如,根本搶不過攬月。奪取聖藥時拜他體質最好所賜,他是唯一活下來的一個,可是同時也成了無用的暗衛。他知道自己會被秦烽賜死,這是所有暗衛共同的命運,所以他並沒有感到害怕,他只是覺得很不捨:那個有時候行爲奇怪的攬月,將來得獨自作戰了。
但現在,看到攬月的目光,愚笨如他也知道攬月對自己抱的是什麼感情。只是……爲什麼會這麼遲,這麼遲?
他竟然連一句話也來不及說,就只有呆呆地看着那滿眼的銀色劍光。這把緊緊貼在攬月頸側的劍他很熟悉,甚至像熟悉自己的武器一樣熟悉,他無數次看到這把劍以傾世的姿態揮斬。
這是攬月的劍,是江湖上的一個傳奇,那個在武林大會上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神秘少年用它輕易拿下江湖前二十的位置,卻在比賽兩天後便消失,放棄了與老一輩劍俠們較量的機會,獨獨留下一個近乎傳說般的成績,至今讓人津津樂道。
有誰知道這把劍連同他的主人在瞬間的閃光後便永遠於暗夜裡失去蹤跡?有誰知道那個連本名也沒有隻有代號“攬月”的少年握着他的劍屈身躲進黑暗的角落裡時,有多期盼重新站到陽光下,讓這把劍和他自己再創造一段傳奇?
有!知道前一個的,這世間有三個人,老主人、新主人,和落日。而知道後一個的,這世間唯有一人,那便是落日!
落日恍然在劍光中看到了少年時期的攬月蜷在房樑的邊緣,抱劍默默落淚的情景。那夜,月光居然是如太陽的光輝一般明媚的,剛剛從眼角滑落的晶瑩浸滿了月光,在一閃之後被漆黑的面罩吸去,淡淡淚痕很快被抹掉,倔強敏感的少年瞪着他,壓低聲音吼道:“看什麼看,轉過去看主人!”
他轉過去了,心中很奇特的爲那一滴淚有酸澀的疼。絕對的忠心讓秦老爺子對他很放心,落日從未懷疑過自己存在的意義,但那一天,他忽然想,如果這個少年不是暗衛,該有多麼耀眼。可惜一顆珍珠染墨。
時間很短,想得很多,落日眼睜睜看着劍光劃過攬月頸側那最脆弱的肌膚,帶出一線紅痕,有液體濺在他的臉上,冰涼……
等等,冰涼?!
落日渙散的視線聚焦,居然看到辰砂站在秦烽房門口,眉梢有微微的顫動,是在努力壓抑怒氣。
辰砂手握竹笛,蓑衣的斗笠早就丟失在風雨中,墨色長髮有幾縷在他臉上帖服着,泥漿濺滿他的鞋。他氣息並不穩,不知是因爲累,還是因爲……憤怒。
“盟主。”辰砂一字一句,平時柔和清亮的嗓音此刻像是裹了冰塊,一顆顆砸下去“攬月與落日犯了什麼錯,一定要死?”
辰砂的態度絕對說不上好,可是秦烽並不想跟他在態度問題上糾纏。失蹤的辰砂居然會自己回來,還帶着一身武功,足以說明他背後已經有人撐腰,作爲商人中的商人,秦烽知道對什麼人該用什麼手段:“你回來了。他們無法再當暗衛,按照規矩,該由我來賜死。”
手再度握緊,辰砂並不進門,還是站在雨中,只不過努力保持水平的嘴角挑起一絲絲冷笑:“規矩?暗衛就該爲主人鞠躬盡瘁,被利用完了之後還要感恩戴德的被主人‘賞’一杯毒酒一把長劍?”那個“賞”字,他刻意咬得很重,嘲諷至極。
“他們知道的太多了。”秦烽對辰砂始終很平靜,他以前也不是沒有賜死過暗衛,這種事情對他們來說很平常,不要說他,許多有暗衛的名流富商們都是這麼對待暗衛的,誰都不想自己見不得人的事情曝光,哪怕有一絲一毫的這種可能性。這是人之常情吧?
“他們陪着你至少有六十年,一旦沒有利用價值,就是這種下場。”辰砂居然深吸了兩口氣,就換上了比秦烽還冷靜的語氣,之前的嘲諷和怒意像是根本沒有出現在他臉上一般,“所以盟主,其實暗衛是一個很普通的東西,用完了就該扔,比如碗,摔裂了的下場,就是被主人丟棄。”
秦烽點頭,辰砂今天給他的感覺和往常不一樣,剛纔水做成的□□破門而入時,他就知道現在辰砂的實力和以前相比絕對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尤其今天還是暴雨天氣,只要辰砂願意,讓他用水毀了秦府都不是什麼難事。
“盟主,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他們不死?”辰砂輕嘆一口氣,沒等秦烽回答,左手就往腰間的星芒花配飾摸去。秦烽驚訝,他還以爲以後要想辦法讓辰砂用掉他給的“火誓”,他纔好把辰砂控制在身旁,但現在辰砂居然想爲了兩個暗衛動用可以讓他離開秦府的“火誓”?
忽然,辰砂的手被另一隻小一號的手抓住,他不是不知道紅煜已經趕到,不過紅煜來這裡估計也不好勸秦烽。他不指望能和一個與自己觀點不同的人這麼快達成共識,所以少不得要動用火誓。反正他能拿一次,就能拿第二次,早晚有一天,他可以得到自由,他確信。所以今天,他要用火誓來救人。
紅煜咬着下脣,頭髮顏色鮮亮如血,臉色蒼白如雪。比辰砂的手小一些的手冰涼冰涼,手心的一件器物卻是反常的熱。辰砂感覺到被按在自己手背的物體時什麼,驚訝地低頭看去,紅煜仰着頭,眼裡亮晶晶的:“落日和攬月也幫過我不少次,多虧盟主的收留和他們的保護,我才能這樣安安全全長到這麼大。辰砂哥哥,這次讓我來幫他們,好不好?”